左右無事,李成今天打算回東州,葉一溥有心多留他幾天,可這大過年的,卻不好開口。正好張雲裳來問他要人,老張這人可是個做事不要臉皮的,葉一溥靈機一動,就推給了老張。因此王師傅大早來接,李成本還想退房走人,王師傅趕緊道不用,一邊說起張雲裳的事情。
“有個老病號,張大夫說請你去瞧瞧。早晨我從他那過來的,咳,依我看,就是中邪了啊。這老瘋子不怕,小李,咱們可得悠着點。”老王說道,一邊拉下車窗呸了幾口:“呸!呸!大過年的真他媽晦氣。”
“中邪?”李成好笑的說道,“諾大的北京城,天子腳下,人氣這麼旺,還會中邪?”
“這話不好說的,天子腳下不假,宮裡頭哪個水井沒幾條人命?陽氣重不假,晦氣也重啊。”老王有鼻子有眼地道,開始跟李成忽悠起鬼故事來,說故宮裡每到十五陰氣重的時候,都有些宮女唱大戲之類。
“我說老王,你別說的跟真的似的。我可不是茅山道士,可吃不消這一套。”李成笑道。
離得近,交通又方便,說話間便到了,車子停在張雲裳單位門口,
“我就不進去了,你看了就知道,丫的太玄了。我可不想沾着。”老王說道,似乎有點害怕的樣子。
李成自然無所謂,問了地方自己找了進來。
……
治療室門外是幾個患者家屬。透過玻璃門張雲裳看見李成來了,趕緊迎了出來,李成客套了幾句,卻被張雲裳一把拉了進去。
“小李,這次有點玄啊。”張雲裳道。
“路上老王跟我講是中邪呢。”李成笑道。
病人昏睡在診療牀上,外表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渾身筋肉紮實飽滿,個子大約1米8幾,算是個壯漢了。呼吸均勻,臉色紅潤,怎麼看李成也不覺得他是病人。
“見過中邪沒?”張雲裳小聲道。
“聽過,可沒見過。老張,你怎麼跟做賊似的?”李成道,見老張一臉的興奮他也不禁好奇起來。
“小聲點,他孃的,當年老子就是因爲搞這些東西被打成牛鬼蛇神。”老張說道,他以前練過些道家功夫,還有點名氣,爲此*的時候還被批鬥過,自那以後老張處處表現的像個唯物主義者,在公開場合從不談論神仙鬼怪的,早些年電視放聊齋他都不讓家裡人看。
“放心,這年頭正是牛鬼蛇神當道呢。”李成開起玩笑,道,“什麼症狀?我看他挺好的一個人。中氣也旺,按理這種髒東西惹不上他吧?”李成的師傅林醫生倒是跟他講過這些事情,他師父常年在山裡給人看病,夜路走多,遇到過些山精野魅。只是監獄裡煞氣又重,沒那不乾淨的物事,因此一直未遇,李成也是將信將疑。儘管沒見過豬走路,邪祟專門附在體虛之人身上的道理李成還是知道的,他看這漢子不是一般的壯實,當然有些奇怪,問道。
“估計是厲害貨色,我以前碰到過類似的,這樣的還是頭一回,病人也是個練家子,陽氣旺的很,一般的東西哪裡治的住他。”老張道。
兩人正說話呢,那漢子忽然從牀上爬了起來,眼神散亂,腳步虛浮,哪有半點練家子的風範。李成仔細觀察,那漢子只把兩人當空氣,忽然翹起蘭花指,唱起京劇來,咿呀呀的,聲音尖細,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唱的陰柔婉轉,詭異萬分,李成背上汗毛直豎。
那漢子唱道:“……說好話呀?石夥計!啊啊,哈哈!嫂子我不會吃酒,吃了幾杯早酒,酒言酒語的,把您得罪了,把那包袱拿回來,在我們家住上三兩天。”唱了幾句,彷彿又累了,躺倒在牀上便睡。
李成瞧的分明,那漢子起身的時候,臉上青氣如雲密佈,睡去了之後又恢復如常。期間房間裡一陣陰冷,這大冷天的常人不覺得,李成對於氣機的感應微妙而玄,這點變化哪裡瞞得過他。
見病人起來了,門外的家屬,就是那漢子的老婆,也進治療室來,她老公發作很多次了,平日裡都是說說胡話,哪有像今天這樣唱京戲的,一時間那婆娘被嚇的臉色鐵青,嘴脣發紫。
“他孃的,後面我聽出來了,是《翠屏山》,他唱的是淫婦潘巧雲。前面那幾句可從來沒聽過,難道是沒刪過的淫詞?”老張突然一拍大腿,他也算得上是資深票友了,還知道翠屏山修改過。
老張問那漢子的婆娘,“病人平時會唱戲嘛?”
“二人轉嘛?”婆娘回答,見老張搖頭,繼續說道,“俺們都是老粗,大字認不滿一籮筐,就知道一個劉德華是唱戲的,其它都不知道。”
兩人哭笑不得,不過總算知道那漢子平時是不會唱戲的,此刻有板有眼,還拿個身段,實在是陰森森的嚇人。
牀上那漢子是東北人,這幾年種莊稼不來錢,就跟了老鄉來城裡打工。他沒啥技術,不過常年下地勞作,身體結實的很,就在搬家公司裡幹體力活。不知怎麼搞的就犯了這病,已經有半個多月了,隔三差五的神志失常,有次還把人家的鋼琴砸壞了。公司老闆氣的半死,偏偏拿他沒辦法,他哪裡賠得起,老闆自認倒黴,把他開除了。不想這人病情越來越嚴重,漸漸地除了吃睡就是發癲,生活都不能自理。他老鄉眼看着這樣下去不行,就打電話回村裡,把他婆娘叫了過來。幾人晃了好幾家醫院,藥到吃了不少,國產進口都有,再加上檢查費,沒幾天功夫錢就花光了,可效果沒見着半點。最後還是一傢俬人診所的老醫生介紹他們到張雲裳這裡來看病。
老張問過病史之後,也知道點眉目,卻不敢下重手,畢竟這種事情,他也就是跟師傅一起的時候遇到過,好多年都見過這樣的了。想起還有李成這麼個內家針高手,就請過來一起參考。
“小李,鬼門十三針聽過嘛?”老張把婆娘支使開去,問李成道,一回生二回熟,老張現在也不好意思厚着老臉叫小李師傅了。
“知道一點,中邪我信,不過這針法我可不太信。”李成說道。
鬼門十三針歷來是玄幻誌異小說的絕佳素材,理論簡單,抄襲方便,病案構造容易,最適合喜歡找些亮點又懶得查資料的YY作者。(比如說Dxl、XC等)最早出處是孫思邈引扁鵲之言:“百邪所病者,針有十三穴也。凡針之體,先從鬼宮起,次針鬼信,便至鬼壘。又至鬼心,未必須並針,止五六穴即可知矣。若是邪蠱之精。便自言說,論其由來,往驗有實,立得精靈,未必須盡其命,求去與之,男從左起針,女從右起針”。(《備急千金要方•;風癲》),不過李成並不太相信這個針法有效,十三針的穴位李成是知道的,平常無奇,哪裡會有什麼特殊效果。
“老張,還是當癲癇處理吧,聖人都講子不語怪力亂神。”李成道。
“我試過電針,都針到龜壘了,還是有點作用的。前幾天他還只會說胡話呢,現在會唱小曲了,這不正應了扁鵲說的便自言說,論其由來嘛?”張雲裳道。
“論其由來你也沒辦法往驗其實啊,這東西,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李成道。漢子睡過去,李成把了把脈象,沉穩不亂,雖有點弦緊,可那是冬天的平常脈象,這種情況不是無病,就是陰邪潛伏極深,上次老將軍的情況就是這樣,把脈是把不到的,人身氣機本就複雜,邪陰潛藏至深者,根本探不出來。
“小李,你是練的童子功,陽氣旺,你來做第四針,肯定有效。”老張說道。
民間中醫有傳,這鬼門十三針是一個法門,專治邪祟,乃是連續的十三個穴位,次序不可顛倒,一般山精野魅,針到第三穴第四穴便會盡去。但是如果施術者本身元氣不足,就會有反噬其身的可能,老張練過道家功夫,可他那畢竟是半路出家半桶水,平日裡搖搖挺響,關鍵時刻要用了可不是那麼好使,再說這一次這邪祟中的詭異,老張也不敢亂來。便想到動員李成試試。
明知有病,卻不知其根在何處,李成直嘆自己把脈功夫還是不夠深,拿出金針,找了百會穴,正待刺將下去。下針之前,李成周身自然氣聚神凝,陽氣外發,那漢子受這一激,突然有了感應,睜開眼直勾勾的盯着李成怒道,“你敢動我,小臣子,小貝子,快來給我打死這個不知好歹的貨……”李成一驚之下,氣勢大盛,那漢子忽然眼睛翻白,哀叫起來:“老佛爺救命……道爺饒命,晉官不敢了……”聲音陰柔尖銳,活脫脫是個太監,房間裡陰氣大盛。李成用手摁住漢子的印堂,真陽外方,那漢子的聲音漸漸地粗豪起來,到最後突然一聲嚎啕,那漢子眼睛一翻,一臉茫然的醒過來,看見婆娘在屋裡,直問自己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見男人恢復正常,婆娘喜極而泣,便要給老張磕頭,老張趕緊扶了起來,指着李成道:“別謝我,我可當不得,正主在這呢。”
……
對於自己沒出針,病人就好了的現象,李成心裡有點感應,卻不是很清楚道理。見沒事了,他到走廊上來抽了根菸,一個護士督促他滅掉,張雲裳剛好也出來找李成,趕緊讓護士走了。
“小李,還好今天你來了,要不然,我今天說不定就掛這了。”張雲裳道。
“別,我可沒出手,是他自己好的。”李成道
“咳,你一過來人就好了。哪有這麼巧的事。”老張道,“你是童子功吧?”
李成點點頭。
“怪不得,童子功加上內氣外放,這不怕你的孤魂野鬼也不多啊。”看見李成皺眉的樣子,老張繼續解釋:“這貨怕是有好幾百年了,他唱《翠屏山》的時候我就有點奇怪,後來叫老佛爺我就全明白了,慈禧生前最喜歡聽淫戲,這出唱潘巧雲勾搭淫僧裴如海的戲正是慈禧常聽的,我說前面怎麼聽不懂,都是刪過之前的唱段,確實經典啊。”老張搖頭晃腦的嘆道,還哼了幾句剛纔“那貨”的腔調,李成頭皮一陣發麻。
內家功夫煉到反觀內照的地步,一片精明純粹,十丈之內,陰邪難進。這是因爲陽氣旺盛,如大火把一樣。老張意猶未盡的跟李成繼續探討,“所以你剛纔不出針而治好,就是這個道理。”
兩廂印證之後,李成這才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