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陸小妹倚在軟墊上,凝視着手中的紅水晶簪花出神。身旁的大白疑惑地仰着頭,喵嗚地叫着。
陸小妹如何想,都覺得今日發生的事太過詭異。
事後據詩婉和郭嘉說,那劫持心玉的黑衣,只是將他們引開,並沒有真的要劫持小心玉的樣子。如果真的是劫持,至少會將小孩子擊暈,而且這樣的人都會有幫兇,不會一個人單獨行動,他這樣做分明只是爲了要將詩婉和郭嘉引開……
那個白衣身影,自己如何也不會認錯,酷似陸瑜的身影,獨獨出現在自己眼前……
陸小妹越想越覺得不安,祁宇默和陸瑜先是如同商量好了似的把將自己推開,然後又湊到了一處……想幹嘛?
這兩個人向來針尖對麥芒,應該不會情投意合雙雙拋棄自己去私奔,如今聯合起來,陸小妹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們要動手對付無涯子了。
手心上的紅色簪花好像凝固的血塊,陸小妹不由地攥緊。
最近,她總是莫名心慌。
“兩個孩子都睡了,”詩婉替她蓋上了披風,“你也早些歇着吧,累了一天了。”
“……詩婉,”陸小妹有些遲疑,停頓片刻還是開口道:“等到明日祭拜完那個孩子,可能需要你和郭嘉先帶着心玉和長安回玄武了。”
“什麼!?”詩婉驚得險些將茶壺掉在地上,難以置信反問:“你,你要留在青龍!?不行!太危險了!”
陸小妹眉頭一緊,輕嘆,“你果然知道……答應隨我回玄武,也是他的意思吧!他讓你留在我身邊繼續當他的眼線是麼?”
“小妹……”
詩婉自知瞞不住陸小妹,便將祁宇默交代她的事情全盤托出。
詩婉拉着陸小妹的手苦苦哀求,“小妹,我們留在這裡倒也無妨,事到如今我已不懼生死,對公子已無癡念,只希望這兩個孩子能過得安好!你與長安好不容易相認,難道真的狠心見他小小年紀就沒了孃親麼!”
想到長安,陸小妹的手不由地一抖,沉吟良久,無奈地搖頭,抱起了身旁的大白貓,“我即便是留在青龍,你也會通風報信,然後陸瑜還是會來趕我走對不對?罷了罷了,留在這裡也是討人嫌,我走就是了!”
詩婉終於鬆了一口氣。
得知她偷換了長安,公子沒有責備她,還很是照顧她們母女的生活,前些日子還親自來擺脫她這件的事,她無論如何也要幫他完成。
她愛的那個男子,如今依然愛着,只不過不同於曾經的癡心妄想。隨着時間的流逝,她對公子的愛戀,逐漸變成了一種如同親人般的守護,像愛心玉,愛袁老,愛長安,愛小妹一樣。
他們之間的界限逐漸模糊,倒像是親人一般。
她要守護長安和心玉,也要守護公子和小妹,這是她贖罪的方式,也是她活着的理由。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陸小妹將詩婉拉起來,收回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手心。手心的紅水晶花簪下,是一朵淡粉色的牡丹花紋。
自從牡丹花水之力重新開啓,她手心的紅痣就變成了一朵血色的牡丹花紋。但隨着她復活他人次數的增加,手心的花紋顏色逐漸變淡,由一開始的血紅色,變成粉紅色,在復活祁宇默那次後,就一下子變成了變成了現在的淡粉色,顏色淺淡的圖紋,不仔細看都看不到。
陸瑜一開始就告訴過她,要她謹慎使用,一旦她用盡了牡丹花水之力,她就會同牡丹花水一同消失。
祁宇默趕她走,陸瑜也趕她走……
她知道爲何。
因爲到目前爲止,她僅剩下了兩次復活的機會。如果她不想灰飛煙滅,就僅剩下了一次。
這次對抗無涯子,會搭進去多少人命?即使是祁宇默與陸瑜聯手,依然沒有十成的把握……如果他們之中有誰會死……
“小妹!你怎麼了?”詩婉忙上前扶住,“你是不是又難受了?等等,我這就去拿藥匣!等等啊……”
陸小妹嚥下喉頭的腥甜,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白瓷瓶,倒了一顆水露丹在手上。嚼着藥丸,淡淡的荷花清甜溢滿口腔,陸小妹心頭的絞痛這才逐漸緩解。
如果他們當中有一人死了,就相當於將她這半條苟延殘喘的命也奪去了。
陸小妹本打算帶着長安和心玉祭奠過了小巾白,就回玄武調兵來支援祁宇默和陸瑜,可哪知道半路上就被劫了。
劫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心玉的生父蕭雲。
縱然有大將軍郭嘉拼命突圍,也架不住要護她們四個婦孺,還要抵擋箭弩圍攻。
詩婉和心玉當即就被蕭雲的手下帶走了,郭嘉身負重傷,同她一起被關在了地牢裡。這地牢她是認得的,當初就是在這地牢上,祁宇默斬殺萬千士兵,活祭復活了花似源。她爲了救珊珊,偷偷放了蕭雲一條生路……
“孃親,郭叔叔流了好多血……”
長安沒見過這麼多血,小手顫巍巍地拉着陸小妹的衣袂。
“郭叔叔的血本來就比別人多,”郭嘉笑着拍了拍長安的頭,“長安別怕……”
“傷口我用銀針暫時控制住了,還能控制住一時半刻,”陸小妹撕碎了底裙替郭嘉包紮了傷口,眉頭緊蹙,“不過有的傷口太深,如果沒有及時用藥,就不好了……”
“我沒事,”郭嘉察覺到她的擔憂,攥住了她微顫的手,“沒事的,我本就糙人一個,沒事的……”
“別死,”陸小妹握着郭嘉粗糲的手掌,將腰間隨身佩戴的短刀偷偷藏在郭嘉身下的草蓆裡,“我還沒給你指親呢!給我撐下去!”
“是,主上……”
監獄外傳來嘈雜的聲響,兵將打開了鐵門,粗暴地來拉她和長安。陸小妹眉頭的結擰得更緊,這些士兵,不是普通青龍將士,這裝扮,不同於她所知道的六國,只有一國她沒有去過……
大齊麼……
陸小妹冷笑,蕭雲的背後,還有一個人……
“長安怕不怕?”陸小妹緊緊抱着小長安,滿是歉意地望着他一雙清澈的眼睛,“孃親還是沒能保護好你……”
說了一半,長安就來捂她的嘴,“長安不怕!只要在孃親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陸小妹微笑着點頭,猛然又想起了阿默,阿默也總是這樣來堵她的嘴……
依舊是昔年舊地,當初祁冠宇帶着她來到青龍國,就是在這裡見到蕭雲。
如今,蕭雲依然坐在高臺上,卻早已物是人非。
“啊,乾孃……”
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到眼前。
陸小妹死死咬住下脣,忙捂住長安的眼,“別看……”
“認識吧,”蕭雲冷笑,“玄武王!”
陸小妹咬破了嘴脣,腥甜的味道溢滿口腔,她抑制住滿腔的怒意,咬牙切齒道:“……詩婉與你無怨無仇,又撫養了你親生女兒五年,你爲何殺她!”
“當初若不是她掉包,死的就是青龍王的孽子!”蕭雲盯着她懷中的長安,滿眼的血紅,“該死的是青龍王的孽子!”
“蕭雲,殺你孩子的是花似鸞!”陸小妹忍着怒火,“我救了你,還救過你兩個孩子性命……你恩將仇報要殺我,我無話可說,但如今你竟然喪心病狂要害我的孩子不成!?”
“爲什麼死的是我的孩子?”蕭雲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失去魂魄的傀儡,一步步逼近,“爲什麼死的不是青龍王的孽子?他也該去死,去陪我的孩子纔是!”
陸小妹的心沉到了底,蕭雲以前就算喪心病狂,也不至於這般……他分明是中了蠱咒!那個陰鷙的女人,自己沒辦法有孩子,就來害她的孩子……
陸小妹抱着長安連連後退,眼看着蕭雲提着利劍,如同惡鬼一般滿眼猩紅逼近。她的心臟彷彿要停止,呼吸幾乎窒息,可還是撐着最後一口氣,長安不能有事,她要保護他,哪怕一死……
利劍直直刺來,陸小妹猛地轉身,死死護住懷中的長安,但是疼痛並沒有如期而至,陸小妹驚愕地轉過身。
珊珊替她擋住了那一劍,利劍貫穿心口,汩汩涌出的鮮血染紅了略顯老舊的鵝黃的長裙。
那條裙子……還是自己曾送給她的臨別禮物……
“……小妹……”珊珊臉色慘白,歉意地忘着她微笑,脣角不斷涌出鮮血,“快,逃……”
陸小妹只覺得腦袋中轟的一聲,世界天翻地覆地旋轉起來,抱着長安沒命地向外逃跑,躲避着來追堵她的人。
身後響起蕭雲的怒吼。
她漫無目的地狂奔,只覺得耳畔刮過呼嘯的風,心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活着,一定要長安活着,只要能活着……
嗖嗖的箭矢似乎擦耳畔飛過,有兩枚箭矢擦破了她的小腿和肩膀,但是她已顧不得疼,只能一味地跑。
眼看着身後的人就要追上她,陸小妹死死地咬着已經破裂的下脣,拼命地逃,卻還是被趕來的追兵捉住了肩膀,陸小妹拼命掙扎依然無用,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手將她攬入懷中。
“……郭嘉?”
“主上,微臣救駕來遲。”
郭嘉笑着將她抱起,繼續向偏僻處逃避。
“快放我下來!”
陸小妹怎會不知道,郭嘉已經重傷,如今護着自己突出重圍舊傷肯定會被重新撕裂!他這樣抱着自己,分明是要做自己肉盾!
箭矢不斷地射來,每落在郭嘉身上一根,郭嘉就抱得她更緊了些。
“……放我下來……”陸小妹隱忍的淚,終於落下,“我,我命令你……放我下來……我,我留給你匕首是叫你逃命去的……”
郭嘉忍着劇痛,扯出一個微笑來,“主上,微臣抗命許久,這是最後一次了……不過也好,至少主上不會爲微臣指婚了……”
“……你……”
箭矢像雨一般落下,郭嘉的身子猛地震了震,又抱着她逃了好一段路,才緩緩蹲下,笑着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用盡最後力氣將她推開,“……走,走!”
“郭叔叔……”長安抹着哭花地小臉,伸手去抓郭嘉。
陸小妹閉着眼睛轉身離去,抱着長安再不敢回頭。
詩婉死了,珊珊死了,郭嘉也死了……
蕭雲瘋了,如果被他捉住,寶寶也會死……
“啊!啊……”
突然,她被不平的石子絆倒,與長安一同跌在地上。爲了護住長安,她的肘先着地,血肉模糊,不由地放開了長安。
這是隻聽耳畔嗖地一聲,一條長鞭繞成的環鎖套住了長安的脖頸,拖拽着他向遠處離去。
陸小妹也顧不得疼痛,拼命向長安追去。蕭雲喪心病狂地騎馬,拖着可憐的長安,離她越來越遠,陸小妹只看見地上留下的一條血跡,心疼得險些暈厥。
長安的血……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蕭雲竟然跌下馬背。她失神地循着血跡,一步步走近,終於看見了長安慘白的小臉。
被馬鞭勒得青紫的小臉,了無生氣,靜靜地躺在地上。
陸小妹跌坐在長安身邊,顫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替他解開了鞭繩,將他抱在懷中,吻着他的額頭,“……不疼,寶寶不疼……孃親來了……不疼了……”
“小妹,小妹!”
匆忙趕來的尚陽驚愕地捂住口鼻,被眼前慘景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們還是來遲了……”
一旁的十蕭,提劍割下了蕭雲首級,嫌棄地拭淨劍身,望着匆忙趕來的綠衣身影,“還好,勉強趕上了。”
顧涵跪倒在陸小妹眼前,雙手呈上骨笛,“主上!”
陸小妹空洞的眼神倏然有了焦點,接過骨笛。
最是悽離骨音起,莫問彼岸紅花開。
“還好趕上了……”
尚陽將放鬆了肩膀,就見小妹一口接一口地嘔出血來。
“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