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退!”陳文言大喝一聲,縱身躍起,擡手一掌。
凜冽的掌風擦着周賢的後脊樑打過去,正拍在張弘艾的腰間。張弘艾突然捱了這麼一掌,被打飛了十數步,滾倒在地上一聲都沒出,藉着這個力氣彈起身來,繼續向遠處縱躍。
倒不是說這個裉節兒上,陳文言對自己的這個大弟子還有什麼不滿的,非要教訓一下不可,一時半會兒都等不及了——他是救了張弘艾一命。
就在張弘艾被擊飛騰空的那一瞬間,這幾個身上長滿肉芽的教民血肉霎時間爆裂開來,迸濺出一蓬蓬血霧與碎肉。其中還有淡紫色的煙霧蒸騰而起。
這些人先前說過,如果剜掉了身上的肉芽,它落地就會膨脹成球,再而爆出毒霧。想來這些淡紫色的煙霧,就是毒霧了。
不敢怠慢,陳文言來在近前,手中掐訣雙臂一張:“敕令六丁六甲,束魂息風。騰雲而來,駕霧而歸,飛天遁地莫出我掌中!”
只見得陳文言雙掌虛託,手腕並在一處,踏罡步鬥,手捧蓮花樣。真氣在其掌中嫋嫋升騰,幻化成了一副爐鼎的模樣。
“收!”隨着陳文言一聲厲喝,那些即將四散開來的血霧與毒煙,一道道旋風捲起,盡數納進了爐鼎當中。待到真氣散去,懸浮在陳文言雙掌之間的,乃是一顆漆黑如墨的丹丸,有人眼珠子大小。
“藥囊何在?”陳文言轉過頭,喚了一聲。
張弘艾急忙上前來,自腰間解下一個小皮囊。手中掐訣伸手一點,囊袋飛到半懸空中,倒扣着撒下一道金光,正照在那枚丹丸上。那丹丸在陳文言的掌中微微晃了兩下,滴溜溜滾飛進了藥囊裡。
藥囊收了丹丸,自己繫了口紮了袋,沒了真氣加持自然向下掉落。
張弘艾高高伸了手要去接,卻不想陳文言足下用力,縱身躍起老高,搶在張弘艾之前把藥囊攥在了手裡。陳文言囑咐說:“此毒觀之兇險,還是先放在爲師這裡保管。”
張弘艾躬身行禮,沒再多說話。
人羣當中一位大修忽然開口:“殘魂已現,封印起!”
這位大修也是個年輕人,瞧着不到三十歲,做了個書生打扮。他身背後揹着一架與其身量一模一樣的木偶,與他穿了一樣的衣服。最特別是書生這雙眼睛,只有眼白,沒有眼仁兒,竟然是盲的。
他叫公輸徐方,因爲這姓氏實在是太生僻,認識他的人一般直接叫他公輸。
既然姓公輸,那自然是魯班門直系傳人。只不過他學的是厭勝術中最爲詭異的十三道——鬼道厭勝。只因爲他先天有殘疾,卻是開了關不上的陰陽眼。這一雙眼睛瞧不見凡間陽世種種,各種陰魂邪祟殘魄妖煞卻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學鬼道厭勝乃是天意如此。
而如今潼川州城陰風肆虐,是不是鬼修就得了依,能大展拳腳了呢?渾不是這麼一回事。
蓋因單煒尹此一時的境界,絲毫不弱於任何煉虛合道的大能,甚至能夠和詔討軍內三位大能周旋且退之,其威勢可見一斑。而這潼川鬼城的陰風煞氣,盡在單煒尹操持的陣中,沒有一絲一毫可供其餘鬼修調配。其他鬼修在這鬼城周圍,能夠調用的也就只有自身的真氣和天地間的靈氣,一身的本事廢了一大半。
只是這位公輸徐方自有陰陽眼在身上,有其他人都比不上的優勢。其餘修士藉助天地靈氣感知的,他能直接看見。
此一時,他就是瞧見了先前死的這幾個前來投降的教民的魂魄將要離去,故才發聲施令。
得他這麼一聲號令,靈武部五名境界未到大修層次的小校越衆而出,他們每人手中都託着一冊書。來在這些人的屍身旁,五名小校各自站定,口中唸咒,書中自然脫下一頁懸浮起來,金光大放。
“五行敕令,邪煞伏誅。”異口同聲厲喝之後,紙葉消散成灰,一道道由靈氣構成的銀灰色鎖鏈,卻是將這一片地方緊緊鎖了起來,一道道符籙在其上明滅起伏。
一直在一旁小心觀察着的唐恩祿到這時長舒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了幾分笑意:“好!確實是有用!”
什麼有用?這陣法起效果了。
照說這座鬼城關住了方圓十數裡地的陰風煞氣,沒有一絲一毫,能夠脫出單煒尹的掌控,除了周賢的神通扳指能夠剋制一二,其餘各種術法都不過是破去單煒尹的招數,消耗不掉這鬼城陰風的總量。
而這些時日來,三位大修在一起研究了這麼長時間,琢磨出來的這個陣法,雖說不能夠將鬼城掌控的陰氣驅散,卻是能夠將失去了神通加持威能的陰風和煞氣封印在原處,這就使得單煒尹不再能無限制恢復。
螞多咬死象,如此蠶食比不上鯨吞一口,卻是勝在穩妥。紮紮實實,步步爲營。
“我等設計這個陣法,自不會是無用之功。”羽安子見唐恩祿額外驚喜的模樣,倒還有些不滿起來,“照你看來,你是對我們三個老傢伙不信任吶。”
“不敢,三位前輩好手段!”唐恩祿躬身行禮,“能得三位前輩相助,乃是我詔討軍靈武部之大幸也。”
實際上在青要山上,唐恩祿和岑秋風是一個輩分。不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卻也是叔伯兄弟,唐恩祿管岑秋風叫師兄,周賢按說得管唐恩祿叫一聲小師公。所以說唐恩祿本不必管這三位叫前輩,街坊輩沒法細算,畢竟這三位跟岑秋風都是平輩論交。
但老話說的好,“達者爲先”。在幾名煉虛合道的大能面前認了個晚輩,也不算是吃虧。
“只是別高興得太早,”胡三泰冷笑一聲,伸手一指銀灰色鎖鏈束縛下的一堆堆碎肉,“單煒尹一定還存有神智,只是不知道爲了什麼,暫且躲在城中不與咱們見面。如果說這幾個教民死於非命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一些。說不得,藉着這些人的耳目,單煒尹能將咱們的言談舉止瞭解得一清二楚。這纔是能趕在咱們最鬆懈的時候讓他們死一遭,多少給咱們造成點損傷。平安無事,那是咱們的本事,若是方纔不察呢?”
“照這麼說……”朱載堉面色有些陰沉,“單煒尹若是不露頭,恐怕就更難對付了。”
“貧道倒不這麼覺得,”羽安子笑道,“朱供奉可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要單煒尹不現身,這鬼城中什麼手段咱們皆能破去,而被破去的手段,其中陰風煞氣便印,那單煒尹自然是愈發虛弱。到時候甚至可能都不必殿下出手,咱們就破去這鬼城了。”
“單煒尹既然還有神智在,那就不可能這麼輕鬆。”胡三泰苦笑了一聲,“羽安子供奉大人爲了提振士氣,這麼說說也就算了,可千萬別自己當了真。”
唐恩祿自然是不能讓這幾個大能在這兒打起嘴仗來,只得是提醒道:“時辰不早了,趁着現在單煒尹尚未現身,抓緊攻進城中才是正理。回頭到聖上面前,我爲三位敘功。”
“自不短你這麼一幢功勞。”羽安子擺了擺手,“陣前指揮,還是要你來做,唐大人,下令吧。”
唐恩祿也不廢話,伸手一招:“詔討軍靈武部全軍聽令!按演練時,分作四隊,展開陣列,徐徐入城。”
周賢不在陣中,他是最特別的一個,此一時還輪不到他來出手。
三位大能是策應,那裡發聲閒情,他們再向那裡支援。而唐恩祿是指揮,一位有着天眼通神通的佛家修士作爲他的耳目,調動全場煉氣士。而陳文言仍舊是不與人動手,他帶着這一遭出征的人當中,爲數不多幾名不是煉氣士的人——大夫。
這一遭一定會有人受傷,自是需要有人全力救治,陳文言的職責就是減少靈武部的傷亡。
靈武部衆人徐徐散開,分出四隊人來,列開陣型。每個人手中都舉起各自法器,相互呼應結成了四個大陣。那城上漫灌下來的陰風,吞噬掉詔討軍數千人的景象猶在眼前,不得不防。
靈武部由一羣修士組成,他們當中絕大部分都是江湖中人,自由散漫慣了。結成戰陣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十分陌生的事情。這些時日的訓練,能取得多少成果可想而知。好在也不需要他們長時間結成戰陣,等到攻入城中,這四個大隊自然就會分成一支支五到八人的小隊,讓戰鬥回到這些江湖中人最爲熟悉的節奏當中。
陣法結成不久,廣亮大門前那兩株龍爪槐上的鎖鏈立刻飛舞起來,長鞭一樣,襲擊向戰陣。
唐恩祿的聲音響徹軍中:“胡前輩前去攔截,戰陣不動,繼續推進!”
胡三泰應聲而起,兩把金鐗舞動起來,甩出一道道劍氣,將無數條鎖鏈盪開,爲大軍讓出來道路。
門前兩頭石獅子此一時也行動了起來,雖然是惡行惡相,身軀一抖,鬃毛中甩出無數陰兵。
這些陰兵一個個狼嚎鬼哭,卻各個面目分明,正是先前被陰風吞噬掉的那些詔討軍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