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都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在他看來這件事實在是太荒唐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楚謹言爲什麼要讓他贏。
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而是沙場上搏命。不是說決出了勝負就如何如何,這是要見生死的。
而且楚謹言說的這個話未免太過於狂妄。倒不是說周賢覺得楚謹言不能殺了他,捨去修爲不談,在武學境界上,周賢也絕對不可能是楚謹言的對手。他覺得楚謹言狂妄,是因爲對面城牆上,還站着別的煉虛合道的大能呢?別人不認識,但是周賢瞧見岑旭了。
楚謹言要耍花招,要放水讓周賢取勝,怎麼才能不讓同境界的人瞧出破綻來?這不合理。
可還沒等周賢反駁呢,才說完話的楚謹言就攻了過來。
長劍一蕩,直削周賢的脖頸,周賢仰身躲避,這劍鋒擦着周賢的鼻尖飛過去的。擡起身子,周賢轉手就刺,楚謹言卻早已經收招,攔在周賢發力的地方,逼迫着周賢變招,把劍收回去。
逼退周賢之後,楚謹言又接連出了四招,周賢只能狼狽閃過。
楚謹言這四招,每一式都是大開大合,好似手中的兵刃並不是一柄輕靈的軟劍,而是一把重劍一樣。把軟劍用成這樣,周賢聞所未聞。
一邊打鬥,楚謹言還一邊出言指點周賢:“劍是兵中之君子,相較於兵刃,它更像是禮器,象徵意義遠大於實戰意義。軟劍就不同於其它劍,它不是君子,它是真小人。潛藏在人身上,就像是一條毒蛇一樣,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斃命!”
話音一落,楚謹言手腕一轉抖了個劍花,周賢擡眼望去,只見得漫天劍光兜頭灑落,分不清哪裡是真的,哪裡是假的。這可不是什麼神通變化,只不過就是一式劍術。這招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招數,周賢小時候跟着師父行走江湖的時候,也曾見用軟劍的武師使用過,叫做漫天花雨。
招式名字叫的漂亮,實際上一般,無非是在出劍的時候抖動手腕,力轉腰背,一劍斬落下來,藉着軟劍本身的特性,反射陽光過來,讓人眼花辨不清虛實。
只要是有點經驗的,就不會着了道。
但人跟人是不一樣的,尋常招數尋常人使了就是尋常,楚謹言用出來,周賢只覺得這不是一劍,是數十劍,封死了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可能活動的地方,每一種反制的手段,每一條可能閃避的生路,都被楚謹言算透了。必定會死。
只是這避無可避的一招當中,似乎有那麼一小處破綻。周賢不敢肯定,但是這電光火石之間,他沒有思索的餘地。周賢雖然是一名術修,但是在突破煉神返虛之前,一直是以劍示人,好歹也是下過苦功夫。身子比腦子轉得快,擡手一劍就刺向了那一處破綻。
“鏜”!這金鐵交鳴之聲清脆嘹亮,甚至暫時蓋過了兩旁邊的戰鼓,喝得在場所有將士心頭一凜,好似是臘月裡遭冰水澆頭一樣。不自覺就打了個哆嗦。
這一下是楚謹言被一劍刺破罩門,退了兩步,一甩軟劍,再擺了個架勢出來。
“好俊俏的功夫。”肖駿明情不自禁地讚歎了一句,“那燕今初的手段非同凡俗,這點我多少也是看得出來,只是沒有想到,殿下居然能一劍破之。果然是天才人物。”
唐恩祿一抹腦門上細密的汗珠,長呼出一口氣,跟着點點頭:“肖帥,剛纔我以爲殿下死定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岑師兄教出來這麼一個徒孫。他纔多大年紀?這不是天才,這是個怪物。”
周賢跟他們不一樣,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會死,如果晚上一瞬,自己此一時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這就是楚謹言放水的方法,他確實沒有想取周賢的性命,但是他沒給周賢留多少生機。這個不大不小的破綻是他特意留給周賢的,周賢看破了就能活下來,看不破,就要死在他的劍下。這個破綻是留給他一個人的,在旁人看來,就是楚謹言被周賢破了劍招。
只有周賢自己知道,他方纔在閻羅殿前走了一遭。
周賢再擡頭去看楚謹言眼神都變了,他確實是要全神貫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位大能在劍術上的造詣,可說是登峰造極。戰鬥的節奏完全由他掌控着,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人誰也不能看出楚謹言給周賢留了生路——除非在劍術上超過楚謹言,纔能有這番眼力。
但在場又有誰能在劍術上跟楚謹言相提並論呢?
“現在你該相信,我是要救你,不是要殺你了吧?”楚謹言微笑着擡起手,“殿下?”
周賢點點頭:“那就還請前輩指教。”
“叫師伯!”楚謹言一聲輕喝,再一次攻了上來。
楚謹言留了足夠多的餘力,所以他還能優哉遊哉解釋:“這確實是針對你的陷阱,單煒尹恨你入骨。若不是你披露出朱賽白的事,他不會舉步維艱。所以當從暗樁口中得知你將叫陣的時候,他便是安排了一位煉虛合道的大能做你的對手。只不過他認準的是岑旭,而不是我。”
周賢疲於應付,根本就沒有開口的機會。甚至於楚謹言的話,他也不過聽了一星半點。
周賢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上閃着一個紅色的大字——危!
這一次是另一路連綿的劍招,一重疊着一重,彷彿是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每一劍都撞在周賢發力最難受的位置,他若是不這麼擋,便是有性命之憂。可是每隔三劍,就會有一劍略微遲緩,這是唯一的生機。
提身縱躍,周賢躲過攻向下路的這一劍,抓住了楚謹言故意留出的停頓,重重一劍斬下。楚謹言只得倉促收招,再退開數步。看起來就像是又一次被周賢抓住了破綻擊退。
直到這時,周賢才有機會喘一口氣,仔細思索楚謹言的話。他問:“你請戰頂替了岑旭,所以才拖延了那麼久。那個北元的血鷹薩滿呢?朱賽白呢?”
“血鷹薩滿被胡三泰打得重傷未愈,”楚謹言嗤笑一聲,“他是個惜命的人,怎敢出戰?朱賽白……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另一件事兒,你與我打完了這一場之後,千萬不要再靠近前線。單煒尹瘋了,他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具體是怎麼回是?”周賢沒聽明白。
“究竟如何我不能告訴你。”楚謹言展開了又一輪的進攻,“我受困於邪教當中,只因爲被人拿住了命脈。龐仲是我的兒徒,他們給龐仲下了咒施了毒,又給我下了藥。我若是說出去,龐仲登時身死。”
又一次破去楚謹言的進攻,周賢喘着粗氣,梗着脖子問:“那你現在還跟我說這些?”
楚謹言微微搖頭:“只有在這兒我才能根據你說這些。戰場上血煞之氣覆蓋,這個神通受了壓制,但是我還是不能說得太細,我不敢拿小仲的命來賭。”
周賢點點頭:“我能理解。”
“你不理解!”楚謹言軟劍一蕩,身形如鬼魅一般在一瞬之間欺近周賢,照着他的肋下便刺,“若是此事鬧了出來,我因爲愛徒不肯開口造下潑天冤孽,我道心必壞,一時死在這裡也未可知。但若是能得我徒兒活命,世上人死絕了,都與我無干。”
周賢自己就是修士,他太知道修爲對一個煉氣士來說有多重要了。楚謹言年歲不小了,若是當真壞了道心,很可能就此身隕。這對於一位煉虛合道的大能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
他願意爲了龐仲赴死,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與無數無辜者的性命。
周賢沒法逼他開口。
“破!”周賢咬着牙喝了一聲,挑開楚謹言的劍,自覺退出老遠。
他此一時已經喘得不行,他很擔憂自己能不能挺過楚謹言的下一輪攻勢。
“那麼你照顧好龐仲就是,爲什麼非要留我的性命?”周賢問,“我實在是想不通。”
楚謹言神色嚴肅了起來:“因爲你是我師父最後的希望。他老了,已經沒有時間精力再去培養一個陰陽遁法的傳人了。陰陽遁法對於天資要求極爲苛刻,師父他老人家一生不過收了一個能傳承衣鉢的弟子,偏偏還因爲皇家事丟了性命。你不能重蹈你父親的覆轍。陰陽遁法要在世上留名。”
周賢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楚謹言的說法。
“我剛纔用的劍招,你都記住了嗎?”楚謹言忽然問。
“沒有。”周賢搖搖頭,“只是應付就要花去我所有精力了,我記不住。”
“沒關係,你記住這種命懸一線的感覺就好。”楚謹言笑了,“我這輩子關於劍的領悟,我都教給你了,能學多少,看你的悟性如何吧。”
說話間,楚謹言又一次提劍而上。周賢全神貫注,端着暗鞅攔在身前,仔細尋找着楚謹言在招式之中留給自己的破綻。
可是無論如何,周賢都找不到這一式的破綻在哪。
無非是平平無奇的一刺,沒有任何花哨,但是周賢渾身上下每一塊肉,都被這劍芒刺得生疼。直到這劍到了眼前不過半步的地方,周賢還是一動沒動——他早不到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