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堉來時，孔諍言和方丹都有事要忙，去了戒律門的山頭，不在家中。待到傍晚，夫婦二人歸來，跟朱載堉打了個照面，寒暄了一會兒，就由周賢和郭子衿引着去平南王府了。
倒是李桐光想要和師父師伯說說話，留了下來。
也是許久不見了，自是有好多話要說。李桐光共方丹一起下廚，自己備至一些簡單的飯菜。李桐光這邊切着菜，方丹在一旁煮着水。
方丹忽然歎了一聲，李桐光連忙問：“師父歎些什麼？”
方丹說：“玉春馬上就要生了吧？”
李桐光一怔，點點頭：“快了。我託御醫晁大人給玉春瞧過，按日子算，也就是這個月了。”
“你這個做父親的，妻子臨產的時候不在身邊，多少是不盡責。”方丹埋怨了一句，“這一遭是上戰場，雖然不讓你們和軍陣衝突，卻也是搏命的事情。你若是出了什麼差錯？要那娘倆怎麼過？天靈衛靈那麼多人，多你一個不多少，少你一個不少，爲什麼不將這差事推了？”
李桐光苦笑一聲：“師父說得哪裡話，您可盼着點徒兒好吧！您徒兒我不大不小也是個將官，哪有臨陣脫逃的道理？我若真辭了皇差，怕不是閘刀就要落到我的脖子上了。再者說，我這樣的本領，在戰場上都出了什麼事……就算出了事，不是還有您二老呢嗎？正好讓你們給我帶帶孩子。”
方丹搖搖頭：“是我的不對，我不該說些喪氣話。但你要明白，我拿你當兒子養的，說這種話是心疼你。”
“唉，我省得。”李桐光點點頭，“但話又說回來，師父你拿我師兄也是當兒子養的，也沒見你跟他說這樣的話啊。”
“他不一樣。”方丹笑道，“你年紀比他大卻叫他一聲師兄，也不全是因爲他入門早。再者說這件事就是聖上打從他起的，他想甩脫也甩不脫。”
李桐光笑了：“那您的另一位兒媳呢？可也是要隨着咱們平南王上戰場的。”
“子衿是個有主意的丫頭，勸不得。”方丹倒是沒說周賢還沒成親，“她倒是跟誰都不一樣，更像是我早年間認識的一個朋友。”
“誰？”李桐光順嘴一問。
“說了你也不認得。”方丹講，“她叫華尋，我們都叫她華姑娘。當年平南王——我說的是賢兒的父親，我們的師兄弟——他在紅塵煉心的時候認識的女子。也就是周賢的母親。”
“嗯。”李桐光沒再追問，畢竟他也不感興趣，剛纔只是要找個話題聊聊。
方丹卻又把話轉了回去：“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想好了。”李桐光應道，“若是女孩，就叫其姝。生得男兒，就叫風雨。”
方丹笑了：“‘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都是《國風》裡的句子好，倒是好懂。只是你們小兩口打情罵俏的，非要帶上孩子幹什麼？這名字是你起的嗎？”
李桐光抿着嘴笑：“是玉春想的，我覺得不錯。”
方丹想了想，還是點點頭：“確實不錯。”
“只怕是孩子長大了之後，會埋怨自己只是意外，他的爸媽纔是真愛。”周賢說着話推門進來，徑自洗了手，“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李桐光愣了：“你不是送朱前輩去你府上嗎？你都不跟人家一起吃個飯，多失禮數。”
“安頓好了，我便是回來了。”周賢擺擺手，“我還有些工沒做，房中案牘壘砌，你也不是沒瞧見。我跟朱前輩說了，就先一步回來。有子衿陪着他，也不算是失禮。”
“那你就先去處理你的那些東西吧。”方丹一揚手，“有桐光幫我就夠了，吃飯的時候我叫你。”
“好。”周賢點點頭，順手摸走了一根李桐光剛削好的胡蘿蔔，噶噶嘣嘣嚼着就走了。
不多時，飯菜好了。李桐光把埋首案牘的周賢從紙堆裡拽到了餐桌上，一家人久違的，坐在一起吃了個飯。
“好感慨。”孔諍言捋着鬍子笑道，“就好像昨天還是纔到我腰這麼高的孩子，一轉眼就是大人了。尤其是桐光，都要當爹了，跟做夢似的。”
“那可不是麼，”李桐光笑着說，“等過些時日，孩子就抱回來給您瞧了。”
“要多小心。”孔諍言說，“也不知道你們靈武部發不發軍衣，天氣愈發冷了，即便你們都寒暑不侵，還是要多做些準備。選些短衣方便行動，厚實些着甲的時候會舒服一點。賢兒你學了袖裡乾坤，應用之物隨身多帶着些，免得到時候短少了在前線不方便。桐光你儘管跟你師兄要，要不到就打他。”
“唉，記得了。”周賢撓了撓鼻子。
忽然，周賢想到了下午的時候郭子衿說過的話，於是就問：“師父師孃，你們關於我娘，知道多少？”
孔諍言沒直接回答：“怎麼想到問這事？”
周賢如實相告，把郭子衿關於他外公的事情，又轉述給了在座另外三個人聽。
李桐光倒覺得這是個好事：“能委託羽安子前輩去救你，說明你外祖還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師兄你不用擔心什麼。再者這件事一點兒也不難查，就全包在我身上吧。這邊事情了了，我就去給你查。”
周賢有些疑惑：“你有什麼辦法？”
李桐光笑道：“師兄你平素裡挺聰明的，怎得這一次卻糊塗了呢？你不是尋常人，你父也不是尋常人。你父當年是平南王，你母自然是平南王妃。王妃家裡頭都有些什麼人，在大宗正院必然有記載。回頭我替你到大宗正院問一聲，那不就得了麼？”
周賢撫掌大笑：“對啊，我糊塗啊。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折呢？”
孔諍言和方丹卻全都愣了。孔諍言說：“這不可能啊。”
周賢問：“師父，您知道些什麼？”
“華姑娘是位大修，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可你知道她師從何門何派嗎？”孔諍言自問自答，“她是虛靈穀的弟子！她是在虛靈穀出生的！”
“嘶——”周賢和李桐光二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虛靈穀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是中原有名的福地洞天之一。在江湖上青要山當稱是第一，但也有些江湖中人不服，說那是因爲帝隱觀傍着朝廷。但是江湖中人公認的，美女最多的門派，一定是虛靈穀。
虛靈穀的人周賢也見過，當初弘武大會他還淘汰過兩個虛靈穀的弟子。
這個門派最大的特點就是，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說是不阻撓門下弟子婚配，但是不允許門內弟子外嫁，只能由男方入贅到虛靈穀。虛靈穀開宗立派，距今兩百多年，這個規矩從來沒有被打破過——至少在江湖上，沒聽說過。
這一遭，孔諍言扔出來了一個沉重的世紀大瓜，還沒吃呢，周賢就已經覺得有點撐了。
孔諍言繼續說：“華姑娘和幼清——幼清是你父親的小名——倆人情投意合，但是幼清的身份擺在那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入贅到虛靈穀。到後來，虛靈穀爲了維持名聲，將華姑娘逐出門牆銷了名冊。而後還要求華姑娘以及知道這件事的這些人，守口如瓶不得外傳。這也是爲了維持虛靈穀這麼多年的名聲。若不然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我們也問過華姑娘家裡的事情。”方丹說，“我們到底是婆家人，總該關心一下。可華姑娘說她娘是患病早亡，在她九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了。至於她的父親，她從未聽聞過。所以即便是到大宗正院去查，也查不到你的這個外公是何許人也。”
“那這麼說……”周賢想了想，“羽安子前輩所指的，另有其人？”
“不像，郭師兄當時說得言之鑿鑿。”李桐光擺擺手，郭子衿提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也在場，“我更傾向於……羽安子前輩信口胡言。這個老頭子太不着調了，確實是能掐會算，確實是陸地神仙，但是他……唉，活像是師兄你故事裡的那個濟癲和尚。”
“不能夠。”孔諍言擺擺手，“我雖然對這位前輩不怎麼了解，但是從你們說得話來看，當時他說話的情景應該不是開玩笑。當然了，這也是你們轉述的。這麼想，賢兒的外公如果還活着，那麼現在也應該七八十歲了。而且能夠跟一位陸地神仙稱得上朋友的，想來應該也是一名煉氣士，至少得是一位大修。華姑娘從得是母姓，這個範圍可就大了。”
“算了，算了，不必想了。”周賢苦笑着搖搖頭，“既然他不與我出來相認，我權當不知道有這麼一樁事情就好。便是真的又能如何呢？還不是這麼多年來都沒找過我？說什麼惦念，胡言亂語罷了。咱們吃飯，吃飯。我還有活沒做完呢。”
方丹端起碗來，又提醒了一句：“有關於虛靈穀的事情，你們出去不要亂說。也就當做不知道，畢竟當初答應過他們不講的，不要從你們這裡傳出去。”
周賢表面上點頭着頭答應了，心裡想的卻是，當一件事情被第二個人知道的時候，它就已經不叫做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