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說按照青要山的傳統，師父都是把弟子安排在自己身邊住的。此一時平南王府已經可以住人了，周賢把齊允沐安排在平南王府，又有下人照顧，也算是不錯。
但是考慮到這孩子才遭逢大難，正是心思變更的時候，平南王府中一個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沒有。到那時整天面對着那些個下僕，出門不遠處就是工地，對這個孩子不好。所以周賢乾脆自己也不到王府中居住，帶着齊允沐，仍是回到孔諍言的小院落裡。
還是當初周賢和李桐光住在一處的房間，周賢親自照顧這個孩子。
齊允沐原是嬌生慣養的，這些時日接觸下來，周賢卻總覺得這孩子處處小心翼翼。這不是什麼好事，但是他也無暇多想，畢竟這些日子，他也是太忙了。只得是等着這場風波徹底平靜，才能騰出心力來好好教導他。
青要山的百里陣這些時日往來的公函，多是送到他這裡來的。畢竟這個靈武部是以他的名義搭建的，自然要讓他來操持。
青要山上要進到靈武部的人也不少，周賢還要安排人與他一同排名造冊。根據這些人修行的流派和修爲，各自安排。
最讓周賢意外的是他的師叔陳文言，也要進到靈武部來。只是這倒不是陳文言自己要求的，這是周玉嫃的意思。給陳文言安排的身份也巧妙得很，是靈武部的軍醫。
說是要陳文言來當這個軍醫，實際上差不多是把青要山藥石門整個給端了去。周玉嫃也是打得好算盤。
不過陳文言也光棍的很，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夫，就是有跟皇帝叫板的底氣。到時候甭管靈武部的編制能不能留下來，藥石門還是青要山的藥石門，不會跟朝廷扯上更密切的關係了。
周玉嫃的話說得很委婉。她表示這靈武部本來就是徵召江湖人士討逆，天下太平之後，去留自可。其實也就是承認了，自己強不過陳文言。只因爲她有求於陳文言，或說她清楚全天下都有求於陳文言。
就如同周賢所說，陳文言這樣的人物，雖然修行的前路斷絕了，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爲陸地神仙。但是等到他百年之後，是要入廟封神的！他這是以一己之力，開創了醫學的新流派，他有這個資格。
就由這件事來看，也確實能說周玉嫃算得上是一位明君。研靈府在周賢看是什麼地方啊？那就是大林朝的中科院。她想明白了多少人多少代都沒想明白的道理——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現已然是深秋時節，軍隊已經集結完畢，周賢在青要山待不了幾天了。各仙山將要加入到靈武部的名冊也都整備了出來，交到了周賢的手裡做確認。
不出所料，還是以年輕的一輩爲主。其中不少人周賢都曾在弘武大會上見過，老一輩的少有願意趟這趟混水的。年輕人還有點衝勁兒，這幾日來青要山還接待過幾個青年，自家師長不許，私自逃了來加入靈武部的。
周賢覺得還不錯。
這邊周賢在紙上刷刷點點修修改改，郭子衿在一旁覈對周賢批過的文書。忽然周賢手一頓，吆喝了一聲：“允兒，你去你師公書房拿些雌黃來，爲師這邊沒有了。”
雌黃是一種以三硫化二砷爲主要成分的天然礦物質，研磨成粉之後是淡橘黃色，和紙張的色彩相近，多用來塗改。信口雌黃這個成語也是打這兒來的。
當然得多說一句，雌黃曾被當作過藥材。但現如今它的毒性已經很清楚了，還用這個東西入藥那就是純粹的壞。再者要吃砷就吃純的，畢竟一樣很難代謝，長痛不如短痛，要來就來個痛快。
坐在不遠處讀書的齊允沐聽了周賢的話，連忙應聲：“好叻。”說話間出了門。
郭子衿輕笑道：“說起來你比這孩子大不了太多，怎麼叫得這麼順口？”
周賢也跟着笑了一聲：“一開始我也彆扭——實際上到現在我也覺得彆扭。我總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呢，怎麼就給另一個孩子當師父了呢？”
“淨知道胡說八道。”郭子衿拍了周賢的肩膀一把，“有你這麼大的孩子嗎？反正我是沒見過誰家孩子長喉結的。”
周賢笑了兩聲，不再言語了。
不多時齊允沐端着一盒雌黃回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那膀大腰圓的大漢還沒進屋就喊了一聲：“師兄，我聽說你收了個徒弟把我的牀鋪佔了，那我睡哪啊？”
周賢頭都沒擡：“那平南王府總是給你留着住處，你想住多久都好。”
郭子衿這邊直接站起來了，拱手抱拳：“見過朱前輩。”
周賢還愣了一下，緊跟着一瞧，連忙站起身來深打一禮：“朱前輩，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包涵。”
原來跟在齊允沐身後的兩個人，一個是李桐光，另一個是當朝供奉朱載堉。
朱載堉倒是沒什麼架子，輕輕擺手：“本就沒有與你們說。更何況都是應了皇差，哪裡來得包涵一說。”
“請坐。”周賢給案頭清出了些地方，對着齊允沐招呼，“勞動你去煮些茶來。”
齊允沐把手裡的雌黃放了，做了個揖轉身出門。
朱載堉坐下來之後，三個小輩才各自落座。周賢先發問：“前些日子京城來信我收着了，不是說師弟你後天纔到嗎？那怎得今天就回來了？與你一同那些天靈衛的人也來了嗎？”
“出了些許的變化，正巧朱前輩也要前來，我便是同着一道。”李桐光解釋說，“陛下對靈武部，可能比咱們想象得還要看中，唐都督任了指揮，陛下還特差朱前輩和羽安子前輩來給咱們壓陣。”
朱載堉微微點頭：“不錯的，若不然很難。畢竟按照桐光的說法，那一日襲擊他的是一個煉虛合道的薩滿，這般說來算上朱賽白、燕今初、岑旭，這便是四個煉虛合道的大修了。雖然不能對大軍動手，可靈武部也不跟大軍接觸，若是遭對方襲擊，怕是要出大事，故纔要我和羽安子壓陣。”
郭子衿有些好奇：“只有您和桐光先回來了麼？羽安子前輩如今在何處？”
“只有我二人先回來。”李桐光接過了話，“我們今日晌午就到青要山了，方纔我陪着朱前輩和咱們師公說過話，這纔來看你們。”
朱載堉說：“羽安子現在共唐恩祿唐大人在一處，有些要務需處理，無暇脫身。”
郭子衿撇了撇嘴，心說按照羽安子的性子，哪處理得來什麼要務？不過心念一轉，忽而問道：“朱前輩，有件事我到是要同您打聽一下。”
“你講。”
郭子衿整理了一下語言，說：“當初羽安子前輩到四川去是奉了皇命不假，但是他也同我說過，救周賢乃是受一位朋友委託。那朋友是周賢的外公。您可知道，他是誰嗎？”
周賢整個人都不好了：“我還有一位外公？這事你此前怎麼沒有與我說過？”
郭子衿十分坦蕩，還翻了個白眼：“朱前輩提起羽安子前輩我纔想起來，之前忘了。你要怎的？”
周賢被郭子衿噎得說不出話來。對啊，自己能怎麼樣呢？還不是自家的女朋友，受着唄。
其實這裡郭子衿玩了個心眼。羽安子從來沒說過，是周賢的外公拜託他的。羽安子原本是說“救我一個朋友的外孫子”。而且特別理所當然的認爲，這件事郭子衿應該知道。
算來算去，羽安子在四川救下來的，也就只有周賢了。那麼羽安子說得這個朋友，可不就只能是周賢的外公了嗎？
朱載堉微微搖頭：“這件事你還是得去問羽安子，他的朋友，我不太熟。我少跟人接觸，沒什麼朋友。”
郭子衿點點頭：“那便是算了。”
周賢卻是在琢磨，自己的外公還活着？周江遠的父親是先代平南王周穆敬，母親叫作華尋，也是個大修。但是對於這個自己師父師孃口中的“華姑娘”，周賢實在是想不起半點東西了。
反正知道了自己的外公還在世，還惦記着自己。不管因爲什麼原因不願意相認，這感覺還是挺溫暖……個屁啊！這事兒從頭到尾都透着一股子詭異的味道，周賢想着一個六十多歲——可能更老——的老頭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觀察着自己，覺得好彆扭！
不行，回頭得問問師父師孃，對於那個周江遠的孃親，那位華姑娘的家世知道多少。
這邊正說着話，齊允沐把茶水端上來了。周賢接了一把，說：“去找孔湄和餘生玩去吧。”
這邊齊允沐方出去，朱載堉忽然問：“殿下，我給你打的那把琴……哦，吉他，還好嗎？”
周賢連忙自乾坤袖裡取出了吉他，遞給朱載堉過目。朱載堉上下瞧了一番，點點頭：“殿下對它好愛惜。我曾聽聞殿下會唱些風格獨特的歌謠，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聽上一曲。”
“您想聽，我唱便是了。只是一時想不到唱什麼。”周賢接回吉他，笑着問，“您出個方向，是小情小愛還是江湖豪氣，我唱給您聽。”
朱載堉愣了半晌，道：“追憶亡人的可好？”
周賢看朱載堉神色有異，也不問，點點頭：“這首歌，叫《千愁記舊情》。”
“沒有月，也不見星，迷茫路伴孑影~從此斯人失去，剩我千愁記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