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派上下此一時一腦門子官司,愁得眼發藍臉發青,眼瞧着一個個快沒有人樣了。
前一日山門被破,張乾曜張天師與掌門人武弨蘊,先後敗與賊手,昏迷不醒。
天靈衛總衛僉事李桐光,此一時恰巧正在成都,前來問詢,宿在山門外客房當中。結果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從院子裡擡出來四具死屍和兩個半死不活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青城派到底是道庭,都是道士,講究着早晚課業不能停。所以起牀都很早,無論春夏秋冬,卯時就得敲鐘了。晨鐘暮鼓麼,大都是這個習慣。
寒木真人是負責接待天靈衛這幾個人的,沒太着急,等着過了卯時五刻,纔是領着兩個提着食盒的道童出山門來,給天靈衛各位差爺送早餐。
來在院門口,見得房門緊閉,寒木真人心中嗤笑。他心說天靈衛也不見得有他們吹噓得那麼精銳,堂堂都指揮僉事,大早上起不來牀,院門都沒開,實在是笑話。
要知道這是多事之秋,這些天靈衛更是在是非之地,怎麼能睡得這麼安穩?
這邊想着就上前去叩門:“諸位大人,是我,寒木道人。給諸位送早點來了。”
叫門不能連着敲,輕叩三下,重叩一下,等着。過了四五個呼吸的工夫,沒聽到門內有人答應,寒木眉頭微簇,又重重敲了四下,提高了調門:“諸位大人,是我,寒木,給您諸位送早點來了,可是起了嗎?”
仍然是無人應聲。
寒木心說壞了,一定是出事了。這裡住着一位大修,帶着三個小校,與門內選出來伺候這些差爺的兩個小童。要說有一個兩個睡得沉,到這個時候叫門一點反應都沒有,情有可原。畢竟也不知道這些天靈衛來之前幹了點什麼,許是忙着案子好幾天沒睡覺呢?
但是不能夠一個來應門的都沒有,必然是出了什麼變故。
想到此節,寒木伸手貼在院門上,真氣一蕩震斷了閂舌,一把推開來。這不推開來還好,最多隻是懷疑。一推開嚇得他退了兩步,倒吸一口涼氣。
小院裡四下狼藉,樹倒磚飛,李桐光撲倒在地,身下一大灘血,生死不知。
喝住兩個提着食盒的童兒,要他們且不要動,寒木急忙忙上前去,探了探李桐光的脈搏,雖然微弱,但還在,微微鬆了一口氣。若不然朝廷命官死在他們的客房裡,一個人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楚。
轉而循着血腥味走進房中,寒木的臉色愈發難看。
三名天靈衛校尉做結三才陣的姿勢撲倒在地,中間護着昨日裡留在這裡的兩個道童。地上的血淌得都沒有下腳的地方,分不清誰是誰的,仔細查驗一番,發現這五個人當中死了四個——僅有一名校尉存活。
這五個人身上的傷口和李桐光身上的傷口一模一樣,都是被利器穿貫左胸心臟的位置,乾淨利落。活下來的這個,寒木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退出房來,他在院中站定,祭出一把飛劍當空一指,兩道虹光沖天而起。
不多時三道人影自山上衝下來,落在院中。本還要張口問怎麼回事,一看院中的場景,全都閉嘴了。
寒木伸手一指李桐光:“李僉事還活着,欒師兄,您會看您給瞧瞧,我怕動了他更傷。”
被寒木稱作欒師兄的是個中年女子,確切的說法是“坤道”。青城派是道庭,自然是用道家的規矩稱呼。無論男女,一律稱呼爲道爺,平輩之間師兄弟相稱。
欒道長上前來,先是一樣的,把手搭在李桐光的脖頸上,探查了一下脈搏,還活着。卻是不敢渡真氣過去探查,只能先檢查外傷。
爲什麼不能先渡真氣過去?
一則是江湖上修煉的法門千千萬萬,誰也不知道李桐光本命的功法,有沒有什麼神異,和她的功法是否衝突。萬一真氣渡過去真氣相沖,傷上加傷該怎麼算?死了又怎麼算?
再者,這明顯是爲敵所傷。若是敵所用神通功法中有擾亂經脈真氣的手段,李桐光而今吊着一口氣不死還算是平衡,這一點真氣渡過去萬一出了差錯,恐怕就回天乏術了。
“屋裡還有一個。”寒木說,“除了李僉事和他帶來的那位小校,沒人活着了。”
欒道長眉目沉凝:“寒木師弟,昨夜……”
她話沒說完,就被寒木打斷了:“昨夜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咱們還是得先把人救活。把人救活了,一問就知道了,救不活,咱們怎麼着也說不清楚。”
“好,勞煩三位師弟搭把手。在這兒醫不成,得把他兩人擡回我那裡去。”欒道長伸手一架,李桐光緩緩飄了起來。寒木趕忙上前,將一道遁光佈置在了李桐光的身子底下,把他穩穩托住。
另外兩個也都是大修,一瞧就明白了,進到房中,把還活着那個天靈衛校尉給擡出來了。一行四人用遁光擡着兩個重傷患,又穩又緩地飛回了欒道長的小院。
說是小院,更像是一家醫館,離老遠就能聞到濃重的草藥味,苦腥中帶着一丁點兒甜味兒。沒在院裡停留,欒道長揮手斥退迎上前的小道童,把兩個人都佈置在了一個刻在石頭上的陣法當中。
接着陣法的壓制,欒道長總算是敢渡一絲真氣,去探查這兩人傷得怎麼樣了。
欒道長治病醫傷的規矩,她給人看病的時候,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同門這三位大修知道自家師兄的脾氣,眼瞧着欒道長着手救人,都自覺自動地,從房中退了出來。
等了一會兒,欒道長在裡面吩咐:“剪子、熱水、針線、烈酒,還魂丹、炔炎丹、五方丹、化氣散、鮮寒丸……”
跟貫口報菜名似的,欒道長沒停氣兒講了四十多樣東西。她門下的弟子無論是不是煉氣的,都訓練有素,急忙忙卻是不亂,八九個人按照欒道長說的順序,一樣樣把東西遞進了房中,再而也沒出來,想必是留下幫手了。
門外等着最是難熬,寒木負責接待天靈衛這些人,他不能走。轉回身來跟自己兩個師兄弟商量:“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正是忙的時候,我一個人在這等信兒就夠了。你們誰再去知會樑掌門一聲,好讓他心裡有個底,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這倆人也沒矯情,應了一聲走了。寒木就硬生生等了三個時辰。這期間樑掌門來過,問了兩句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是先讓人到天靈衛去報信,再說其他。
畢竟這麼打的事情,朝廷命官,天靈衛總衛都指揮僉事,在他們青城派出了岔子,這是要命的事情。蓋是蓋不住的,且不說這麼多弟子都瞧見了,就算是能封口,那天靈衛誰不知道李桐光來青城山了?那一查,問你憑什麼把這件事兒捂着?一定是有所圖謀,或者就是參與了戕害李僉事的勾當,不然圖什麼弄個做賊心虛?
三個時辰之後,欒道長出來了,臉色不太好。
寒木忙問:“怎麼樣了?”
欒道長輕歎一聲:“兩個人命都保住了,但是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這可說不好。”
“到底傷得有多重?”寒木又問了一句。
欒道長說:“那個小校,命裡該然算是福大命大,他心臟長在右邊,這貫穿傷只是穿了他的肺葉,卻不致命。他身子的底子紮實,我這兩副藥下去,也就差不多了。”
“那麼李僉事是怎麼回事呢?他的心臟也長在右邊嗎?”寒木追問。
也不怪他懷疑,畢竟傷口的位置,似乎就是心臟的位置。心臟長在右邊的,一萬個人裡頭未必出一個,倆人在一塊共事,住在一個院子裡還都讓人捅了胸口,恰巧都因爲這個能活命,太荒唐。這機率倒不如說沒有,微乎其微。
欒道長這回是笑了一聲:“這位李僉事好家底,他隨身帶着一件上品法器救了他一命。”
“啊!”寒木嚇了一跳。整個青城派,也才八件上品法器,其中有三樣是象徵着張天師傳承的法器,一輩傳一輩,金貴得緊。李桐光這可倒好,隨身戴着一件。
“一串翠綠的玉石項鍊,我也沒聽說過。”欒道長繼續說,“那法器當中存貯着厚重的天地靈氣,在李僉事瀕死的時候,彌合了他心臟上的傷口,保住了他的性命。奈何心臟被刺穿的時候出血太多,胸腔裡也到處都是,我清理了好一會兒,有用各種丹丸吊着纔是保住了他的性命。搞不好這一回傷了根基,道途到此爲止了。”
“可惜了,他才二十多歲,我聽聞他十四歲纔開始修道。”寒木扼腕歎息,“這等天才人物,想來是有做陸地神仙的機會的,若是道途就此斷了……嗨……我想這個幹嘛呢?”
正說着話,一個小道童呼哧帶喘跑過來,撞開門,要說話沒說出來,扶着膝蓋喘粗氣。
寒木一指自己:“來找我的?”
小道童點點頭。
寒木又說:“回去告訴樑掌門,二位上差的命保住了。一會兒我過去找他,你不必急,慢慢走回去就好。”
小道童好不容易喘勻了氣,連連擺手:“不是,師伯,不是樑掌門找您,是掌門找您。”
“掌門!掌門醒了?”
“嗯,他要您立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