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鳧趨雀躍,沒有潮鳴電掣。自始至終周賢的眼前只有那麼一道光,劍光,銀色劍光,一道以周賢如今的目力都跟不上的銀色劍光。
一蕩,暗鞅劍身上閃爍的雷光滅盡。銀光劃出一道弧線,直奔着周賢而去。
閃無可閃,避無可避!耗盡全身的氣力,施展出諸般神通也無用處,皆是被這一劍輕而易舉地刺破,直襲向周賢的胸口。
就好似寒風一縷,周賢甚至沒覺得刺痛,只是有那麼些許的寒涼。劍刺進去了,不到半寸。點破了周賢的衣裳,鑊開些許皮肉。
死裡逃生!若不是這男子手下留情,現在周賢不過是一具屍首了。
血緩緩溢出來,沾溼了前襟,透出一抹紅色。到這時周賢才覺出怕了,霎時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他還是不敢動,或說是不能動。軟劍仍舊刺在他的胸前,穩穩噹噹,不曾移動。男子的目光就匯聚在劍鋒上,彷彿在猶豫着是否要取周賢的性命。
“罷了,無趣。”男子鬆開了手,軟劍自從周賢的胸前抽出,若靈蛇般一盤,就回到了男子的腰帶當中。
周賢仍舊是敢動,任由血打從傷口裡一點點滲出來。他的眼光聚在男子身上,心思亂得很。
煉虛合道!這是一位陸地神仙!
這要是換了別人來,許是覺得這人厲害,是高手中的高手,一劍破萬法。不一定能聯想到這人真正的道行。
可週賢只從這一招上,就斷定,這必然是一位陸地神仙。
周賢不止一次見過煉虛合道境界的高人出手,畢竟名門大派的後輩,由岑秋風親自教導學法,眼界見識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別說是尋常百姓,哪怕是江湖中各路的修士,得見合道境高人的機會都不多,可能一輩子都遇不上一回。
若說周賢的眼光不大準確,那麼法器上傳回來的感覺是決計不會錯的。
男子收了自己的軟劍之後,隨手抓住了浮在半空的暗鞅,挽了個劍花插進了周賢腰間的劍鞘裡。而就在這男子握住劍的時候,周賢和暗鞅的連結斷了。
這說明暗鞅在此人手中時,周賢無法再施展御劍之術驅動自己的配劍!要知道暗鞅是一件中品法器,又受過周賢的祭煉。如果說是境界相差不遠的人要搶奪這件法器,必然要先設下陣法,用以封印。隨手一握就把一個大修的法器奪了,這是合道境的高人才能做到的事。
越想越害怕,越琢磨越心慌。
江湖這麼大,天下間煉虛合道的高人都是有數的,怎麼就能讓自己遇上了呢?
也該着自己倒黴,也是自己嘴賤。周賢心中暗歎,心說這一關不好過。
周賢總覺得自己應該算是謙遜有禮的人,也沒有小覷天下英雄的心思。可經此一事周賢明白了,自己當真是烏鴉落在豬身上——光瞧見別人黑不知道自己黑了。
若是當初剛跟李桐光結伴下山的時候,哪怕確認對方不是煉氣士,周賢也斷然不會這般撩撥一個陌生人。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心氣浮躁了。年紀輕輕煉神返虛,如今更有金冊金寶,乃是王駕千歲了,難免狂妄了起來。
又正巧趕在這個時候,郭子衿賭氣走了,周賢心裡正是難受,憋着一股火氣。這人兩三句話,就讓他耐不住脾氣了。
心裡頭想着這麼多事情,臉色卻是一點兒沒變。這位高人瞧周賢這樣,微微點頭:“看清了麼?我剛纔那一劍。”
說着話,隨手一道真氣打過去,卻不是要傷人,而是封住了周賢胸口的傷,幫他止了血。其實這種事周賢自己就能做,但是他在見識了對方的手段之後,不敢亂動。誰知道自己一調真氣,對方會有什麼反映?
聽男子問話,周賢據實回答:“未曾看清。”
男子眉頭微皺:“未曾看清?你到底是不是劍修?”
周賢一愣,苦笑了一下,手結子午印行了一禮:“後進晚輩唐突冒犯,言語狂妄。前輩大人大量,寬宥於我,晚輩銘感五內。”
“還行,這纔有點修士的樣子。”男子嘴角一揚,又復如初見時那樣。只是奈何他生一雙四白眼,看得人慎得慌,“知道怕了就好,懂得怕那就還有救。竹有節而虛心,收斂些脾氣,對你修行進境都有好處。這也就是遇上我,換做別人你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周賢心說這也就是遇上你,換做別人我不會這麼狼狽。而且這話聽着這麼耳熟呢?感覺好像不久之前,自己纔對別人說過似的……沒想起來,那就算了。
“老在天上飄着講話像什麼樣子,咱們兩個下來說。”男子對着周賢招了招手,轉回身去飄飄然下落。
周賢倒是有心不跟着去,但是自己又沒有反抗他的這個能耐,只能是歎了口氣,隨着下去了。
沒回城中,而是來在了城外一條小溪旁。那裡有個小亭子,男子徑自坐了,又伸手示意周賢也坐下。
周賢小心翼翼地落座,剛要開口,男子又擺擺手:“不用坐得那麼拘謹,就像平常沒人的時候那麼坐就行。你我也算不上是外人,不用弄得這麼客氣。”
周賢先是調整了一下坐姿,而後問道:“前輩知道我是誰?那敢問前輩,高姓大名,師承何派?”
“呵呵呵呵……”男子笑了幾聲,“我師承青要山帝隱觀,到如今,原本的名姓少有人提起,倒是有人叫我燕今初。”
燕今初?同門的長輩?周賢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他在戒律門裡工作,山門內所有內門弟子的名姓都在冊上見到過。若說知道名字跟人對不上到還可能,但是周賢對於這個名字印象……
不對,他確實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
周賢面露苦色,自稱燕今初的人察覺了,便是提醒了一句:“如果排輩份的話,我是‘若’字輩。”
青要山是有字輩的,跟周賢有關係的是那一句“秉善若念懷”。岑秋風那一輩是“善”字輩,孔諍言、方丹這一輩是“若”字輩,周賢、李桐光這一輩是“念”字輩。
雖然有字輩,但是起名字的時候並不拘泥於此,而且青要山絕大多數修士都沒有道號。岑秋風給自己的親傳弟子起名字另有一套規章,父母本來起的名字就依着,沒有大號或者是本沒有名字的,都起一個三字的名,最後一個字是言。例如孔諍言、陳文言……
想到這兒,周賢猛然憶起自己是在哪兒聽過“燕今初”這個名字了。
他試探着喚了一聲:“大師伯?”
燕今初微微點頭:“不錯。”
果然!他哪叫什麼燕今初,燕今初是個化名,他叫楚謹言,是岑秋風的大弟子,龐仲的親師父。
當初龐仲回山認祖歸宗,周賢接待的他。跟在旁邊,周賢也聽了他跟岑秋風的對話,知曉了自己的大師伯是楚謹言,化名叫燕今初。
過得有些久了,周賢沒記住燕今初,只記住楚謹言了。
楚謹言輕歎一聲:“我看你與那姑娘行走之間,都是青要山的輕身法門,又偷聽了你們談話,聞聽你參加過弘武大會,便是猜測你就是周賢周江遠。我猜的對也不對?”
“正是如此。”周賢點點頭。
“正因爲有這個猜測,我纔去與你搭訕,才刻意激怒你,想要看看你的反應,順便看看你的身手。”楚謹言說到這兒卻是歎了一口氣,“少年人狂妄是對的,你這個年紀不狂妄的人沒有出息。要麼是沒有狂妄的本錢,要麼是少年老成得過分——城府太深,修行一路走不好。但可惜,你脾氣不小,本事卻是不怎麼大。”
周賢苦笑一聲:“師伯您乃是煉虛合道的陸地神仙,賢不過突破不久,怎得比,都比不得的。”
“你到了我這個境界,也比不了我。”楚謹言搖了搖頭,“那一劍我是刻意爲之,你若是當真有學劍的天分,你應該能悟到些什麼。我本覺得,這就算是我送師侄的見面禮了。畢竟,龐仲來信時曾對我講起過,你作爲他的師兄,對他照顧有加。我這個做師父的,應當表示一下。奈何,你沒有這個福分。”
周賢恍然:“師伯,龐師弟未曾與您提過,我並非劍修?”
楚謹言神色一肅:“並非劍修?你與我所修乃是同一套劍法,叫擎雷劍法,乃是本門精絕的一路神通。你將它練到了分化上百劍光雷聲震天的地步,卻又對我說你不是劍修?你不是劍修,還是術修不成?”
“小子確實是術修。”周賢苦笑一聲,“師伯您……”
“胡鬧!”楚謹言一挑眉頭,“大道三千,一個人窮盡一生能走明白一條就不錯了,貪多嚼不爛,你師父是怎麼教的你?要我說我這個師弟不怎麼稱職啊。更何況臨陣對敵不用自己拿手的法門,卻是想玩點花樣,這是最愚蠢不過的想法。怎麼知道你的對手什麼樣的深淺?獅子搏兔亦需全力,你這是拿自己的命在遊戲啊。”
楚謹言嘴跟機關槍似的,數落起來就不停了。周賢趁着他喘口氣的功夫,連忙解釋:“我修的本名功法是陰陽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