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的理智告訴他，他現在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不管不顧追上去死纏爛打。甭管郭子衿剛纔說什麼，自己這個時候的態度纔是最重要的。
但是郭子衿要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他不可能追得上。
郭子衿這算是任性嗎？其實不算，周賢心裡明白，她生氣是有道理的。人家真不是吃醋，就是覺得周賢沒有全交一片真心，並不是爭風吃醋。郭子衿沒有那麼膚淺。
說得簡單點，這算是信任危機，有一就有二，這件事瞞着了，保不齊就有別的事情瞞着。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兩人之間再沒有信任可言。
倒不是說倆人相處之間必須得什麼都知道，可郭子衿先前問過，周賢當時沒有說，那就不一樣了。哪怕提一句“往事不堪回首”，都比斬釘截鐵地否認要好。
而且話說回來，郭子衿哪怕真的任性一回又能怎麼樣呢？別看她是行伍出身，生死之間摸爬滾打，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的人物。歸根結底還是個年輕姑娘。放在前世，郭子衿這個歲數的姑娘大學還沒畢業呢，正是在象牙塔裡頭刻苦讀書憧憬美好未來的青春年華。
人活一世，人家願意託付大好年華與你，使個小性子怎麼了？
明明方纔沒說多少話，卻已經是口乾舌燥。頹然靠進椅子裡，周賢端起茶碗來猛灌了一口解渴。
正一籌莫展之際，一個聲音響起：“人傢伙計給你上的是上好的茶，你這般豪飲有如牛嚼牡丹，實在是糟踐東西。”
周賢擡起眼皮掃了一眼。
來人是個男子，身高六尺往上，着一身深褐色圓領袍，衣領和袖口是蝙蝠祥雲紋樣。看面目約是五十多歲，不到六十。一字眉，高鼻樑，薄嘴脣，面色白裡透紅，瞧着就那麼精神。最惹人注意是他那雙眼睛，眉間不寬，眼睛特別大，但是乍看無神，因爲他這雙眼睛是四白眼。
什麼叫四白眼呢？眼睛大，瞳仁小，直視別人的時候，上下左右的眼白都露了出來，這叫四白眼。有那些個相面的，說長這種眼睛不吉利，說長這樣人命中無福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
而且這樣的眼睛，給人的感覺着實是太奇怪了，即便他笑得一團和氣，露出兩排碎米銀牙，周賢也被他看得渾身上下那兒都不舒服。
周賢現在正煩着呢，哪有心思跟人說閒話？壓根就沒搭理這主兒。
沒搭理歸沒搭理，周賢心裡頭知道，這不是一般人。爲什麼這麼說？適方纔郭子衿御劍騰空而去，茶館裡這些人都是看在眼裡的。無不驚呼一聲，心說可算是見着神仙了。
哪怕周賢再怎麼樣，這些人也絕對不敢招惹了。跟神仙扯上關係的，那也得是神仙吶！
他要是不要臉一點，不付茶錢起身就走，這茶館裡有一個算一個，絕沒有人敢攔。但是這個人卻主動上來跟他講話，還是在他臉色陰沉得快滴下水來的時候。非常之人，且必有所圖！
那人見周賢沒說話，提了一下袍子，笑呵呵坐到了郭子衿剛纔坐的位置上。周賢眉頭一挑，心說我有教養，你剛纔上來搭這麼混帳的話，我沒有大耳刮子抽你就算剋制，怎麼還得寸進尺了呢？
男子把桌上的點心朝周賢推了一下：“嚐嚐這個，芝麻酥，我特愛吃。用雞蛋和麪，千錘百打鍊鐵一樣把這個面給摔好了，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小塊兒，用槐花蜜漬上，裹好了芝麻，放在坑裡烤。火不能大不能小，拿出來的時候得是焦糖色纔好吃。這家茶館烤得就很不錯。”
周賢眼睛一瞪，冷笑一聲：“你有病吧……”
“唉……”男子倒是輕歎一聲，“在一塊兒過日子，牙咬了腮肉那是常事兒。小夫妻兩個牀頭吵架牀尾和，又不是什麼大事，沒什麼大不了。剛纔你們說話呀，我就在旁邊聽着呢，沒聽太真切，倒也聽了個大概。姑娘，那就是得寵着愛着，低個頭認個錯，不算什麼事兒。男子漢大丈夫得講究個能屈能伸，更何況是跟自己的知心人兒呢？”
周賢兩指掐着鼻樑，深吸一口氣，沉聲一喝：“滾！”
這一聲不簡單，周賢這是用上了神通手段，夔鼓吼。他沒學過，這是體修的神通。但是他學的是陰陽遁法，他見識過，就能擬化一二。
他也摸不準來人是不是煉氣士，再加上週圍還有這麼多人呢，周賢也就沒敢出多大的力氣。如果對面是個普通人，被這麼一喝，頂多摔個跟頭，要是個煉氣士，這也算是個警告。
可是來人衣角都沒動一下，穩穩噹噹坐在那裡，恍若未覺。撚起一塊芝麻酥送入口中，一邊吃一邊說：“年紀輕輕，火氣不要這麼大。體修？青要山的弟子？”
是個煉氣士，境界還不低。但是周賢也沒有多看得起他，天下間煉氣士多了，不差這一個。
“你到底有完沒完？沒瞧出來我不待見你嗎？”周賢皺着眉罵道，“這麼死皮賴臉湊在這兒，你自己不覺得丟臉，我還嫌你煩人呢。你現在滾，我當沒見過你，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唉？你這個人怎麼分不清楚好賴話呢？”男子吃完了酥，在茶巾上蹭手，“我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在提點你，這是關心你啊。更何況你是青要山的弟子，看你這個年歲，你得叫我個叔叔大爺甚至爺爺什麼的。你是什麼字輩的啊？”
周賢本來就憋着一股子火呢，這可倒好，非得往槍口上撞。到我這來裝大輩兒來了，你配嗎？
警告的話剛說過了，周賢直接動了手。既然知道對面坐着的是煉氣士了，出手的時候力道也大了幾分。衣袂一揚，一道氣勁打出，轟然作響，嚇得茶樓內的客人四散奔逃。
男子仍舊是不動不搖，那氣勁打在他面前，就好似是泥牛入海。
“青要山的後輩現在已經這麼不知輕重了嗎？”男子的臉色變了，“鬧事之中，悍然動用此等手段，就不怕傷及無辜？”
周賢這一下也是試出來了，對手也是煉神返虛境界的高手。不然絕對做不到這麼輕易化解這一式。
正常來講，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交個朋友總比樹敵強。但是周賢現在正是滿腦子官司，哪管來人什麼身份什麼境界？他伸手往東一指：“那便是出城，你我分一個高下，免得殃及無辜。若不敢，你給我叩個頭去，我當此時沒有發生過。”
男子站起身來：“小輩，你好狂妄的口氣。讓我給你叩頭，你也不怕折壽怎得？”
周賢也跟着站起來：“你放心，普天之下，給我磕頭吃虧的人，沒有幾個。我覺得你不在其內。”
“好好好！”男子撫掌大笑，“來來來，我替你師父教訓教訓你這個黃口小兒。”
周賢摸出一點散碎銀子來隨手擲在桌上：“你可別不敢來！”
說罷，未曾祭出寶劍，縱身從窗口躍出，踏空而行，直奔南去。男子也緊隨其後，不急不緩，始終跟在周賢身後五十步左右。
出了城周賢也沒停下，直到離得夠遠了，即便在半懸空三丈許的地方往潼州城方向望，也瞧不見城門上大字的時候，周賢才是止住了腳步。
轉回身來，男子虛踏在半空中，與周賢相對而立。他沉吟片刻，笑道：“我年長，讓你些許。你先出招，免得你不服。”
周賢不與他廢話，直接祭出暗鞅，墨色劍身灌注雷霆，鳴聲悠揚。一分二二分四，不多時已是漫天劍光，雷霆如瀑！
相較於當初施展此一式，藉助神通扳指才勉強維持十六道劍光，此時周賢擬化的擎雷劍法已算是大成了。聲勢絲毫不弱於他與孔諍言初見時，無虛道長誅殺妖獸的手段。
“劍修？”男子微微皺眉，“先是體修神通，再是術修手段，現在卻以劍對敵，學得這麼雜，怕不是每一條道都走不到頭啊。”
“還輪不到你來指摘，看劍！”周賢大喝一聲，百餘道劍光並着雷霆密密麻麻撲飛而去，宛若張開了一張天羅地網，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男子將手搭在腰間，面對着如織劍網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一動。一道銀光閃過，天羅地網被硬生生撕開了一條豁口，自男子身邊飛過卻未能傷他分毫。
劍，也是劍。只是這是一柄軟劍，收在男子的腰帶裡。這法器瞧着平平無奇，但是從方纔對拼的真氣碰撞上，周賢感覺的出來，這劍絕非凡品，至少是中品法器。
呵，什麼際遇？現如今煉神返虛的修士遍地都是了嗎？中品法器也像大白菜一樣，可以人手一把了嗎？
不去思慮，周賢手上法訣變換，漫天劍影在男子身後合爲一體，雷霆閃耀奪目，宛若天生雙日，飛旋着，照着男子刺去。
男子一聲輕歎：“沒落了，天下第一仙山的看家本領，被你施展得不倫不類。這便是讓你見識一下，什麼纔是真正的劍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