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被自己手裡這塊兒金牌嚇得直哆嗦。自己是什麼人呢?居然敢攔當今聖上的路!是假的嗎?不可能,這府中見過皇帝的人不少,假冒天子前來必然會被發現,這世上沒人有這個膽子。
唸到此,這小校撩袍要跪,卻是被周穆宣身邊一位御醫托住了手臂。他從這小校手中取回了腰牌,輕聲道:“陛下微服出巡,不要聲張。在前帶路,不準喧譁。”
“小人遵命。”小校應了一聲,在前領路。周穆宣和兩位御醫隨在其後,穿廊過院,來到了內宅。
照常來講,內宅是不許在王府護衛的兵丁進入的。這小校直奔而來也惹人注意。有一個白了頭髮的老媽媽橫眉立目上前來:“怎麼回事兒?怎麼帶着外人到這兒來了?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有事兒通傳。更何況大人病了,不見外客。”
說着話,沒等這個小校作出反應,老媽媽轉對周穆宣這一行三人道了個萬福:“實在是對您不住,內宅不大許外人進來。而且我家大人害了病,再過給您幾位貴人可就不好了,改日再來如何?”
這小校才得着插嘴的工夫,上前兩步一把扯過這老媽媽的袖子,伏在耳邊輕聲道:“來人是當今聖上!”
老媽媽打了個哆嗦:“當真?”
小校重重點頭:“不錯!”
這老媽媽也要跪下來,仍是被那位御醫給攔住了。他代周穆宣講:“帶我們去見你家大人。”
“唉……”老媽媽深深一欠身,“請隨我來。”
忠文王府着實是不大,沒走幾步到了地方,老媽媽輕輕叩門。一個小丫頭開門來,見三個外人一愣。
可還沒等這丫頭開口,周穆宣合上扇子大笑着推開她進了房中:“魏愛卿,朕來看看你。”
一進屋,周穆宣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味,沖鼻子,薰得人發昏。緊皺着眉一挑簾到臥房來,就見得魏康被人扶着要起身。這是聽到魏康的聲音了。
魏康嗓子喑啞,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口:“老臣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還望陛下贖罪。”
周穆宣笑了兩聲:“愛卿快躺好,躺好,躺好。既然有病在身,就不要再在乎那些禮數,還是身子要緊。”
魏康又在下婢的攙扶下躺了回去,而那些婢子僕人們這才下跪叩拜周穆宣。
“都起來吧。”周穆宣一搖手裡的扇子,瞧着躺在牀上的魏康,長嘆一聲,“正是朝廷用人之時,魏愛卿怎麼就病了呢?得的是什麼病?郎中是怎麼說的?”
魏康苦笑一聲,應道:“勞煩陛下掛念,老臣不過是偶感風寒,不難醫。只是年老體弱,尋常小疾患在身上,與我而言便是大事了。”
好似說這話廢了魏康好大的力氣似的,講完了連連咳嗽。牀邊跪坐着的一名侍女連忙直起身子託着魏康的肩膀讓他側過身,另一個侍女把痰盂捧起來,遞到魏康的嘴邊。魏康咳得好似個破風箱一樣,一聲疊着一聲,撓人心一樣。最終吐出來一口帶着黑色絲絡的淡黃色濃痰,落在痰盂裡。
偶感風寒怎麼會這樣?見魏康如此,周穆宣也就明白了,魏康不是藉故不去上朝,確實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周穆宣想到那老媽媽講這病許是會過給人,便是掩着口鼻向後退了幾步,轉念一想似乎不合適,也就把手放下來了。
他笑道:“魏愛卿所請的郎中,想必也會是這京中的名醫,用的一定是好藥,但怎麼說,應當也比不上宮中的御醫。我這邊帶來了盧御醫和安御醫,專門來爲你診病。朕可是盼着你早點好起來呢。”
魏康在牀上晃了晃腦袋:“陛下大恩,老臣無以爲報。”
“哎,咱們君臣之間還講這些幹什麼?”周穆宣擺擺手,“二位大人,給魏王爺好好瞧病,瞧仔細嘍,不能出一點差錯。”
“遵命!”兩位御醫應了一聲,並着肩上前來。一位搭住了魏康的手腕來看脈象,另一位則是朝婢子討來了大夫給開的藥方,細細觀瞧。
這且得耗些時候,有人給皇帝搬來了杌凳伺候着茶水,周穆宣就坐在這裡等着。
好半天,這兩位御醫商量完了,退到一旁。周穆宣這才擡眼問:“二位瞧得如何?”
年長一些,留着鬍鬚的那個安御醫答話了:“回陛下,魏王爺確實是染了風寒,風已如肺,內火升騰不退。那大夫開得方子也是好的,正對此症。只是魏大人平素操勞過多,年事已高,是故體虛不受,方纔有如此表現。只需要依章服藥,安心靜養即可。”
另一位盧御醫也回話:“再者是要注意飲食,多吃清淡,少食補藥,忌辛辣,弄些軟爛溫潤的東西。還要注意着房中的通風,多飲溫水爲好。”
“好好好,能醫好就好。”周穆宣站起身來到牀前,微微俯下身,對着魏康一笑,“若是沒有魏愛卿在朝,好些事情我都不好決斷。還是要早日康復,我憂心得緊啊。”
“聖上如此惦念體恤臣下,老臣受寵若驚。”魏康又掩着口咳了兩聲,輕聲道,“待到病癒,臣仍會盡心盡力輔佐聖上。”
周穆宣直起腰,輕輕點頭:“魏愛卿患病,乃是爲國操勞所致。我做主了,賞你一年俸祿,權當藥錢吧。”
“老臣謝主隆恩!”魏康在病榻上拱手抱拳。
“此番來除了探病,還有事要向愛卿請教。”周穆宣笑道,“愛卿患病之前,我便在朝堂上提過此事,那時候愛卿未置一言。如今周江遠已然囚在大宗正院十六日了,魏大人覺得,應當那他怎麼樣纔好呢?”
魏康一愣,苦笑道:“周江遠當年逃過法刀,按律來說,當斬。然畢竟是鳳子龍孫,此事還請陛下自決,老臣心力不足,不能幫陛下分憂解難了。”
“好,那我就不問了。”周穆宣向後退了兩步,“既如此,我也就不在此打擾。魏愛卿安心養病,朕盼着早在朝堂上再見着你。”
“請恕臣不能起身相送……”魏康話沒說完,又開始咳了。
周穆宣笑了一聲:“不要再講話了,也不必送,我們自去便可。”
離了忠文王府,周穆宣臉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魏康患病不能理政,卻又不是醫不好的病,過些時日又能緩應回來,不至於死不到他的手裡,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陛下,咱們回宮嗎?”盧御醫上前來,輕聲問。
周穆宣這纔回過神來,搖了搖扇子:“你們兩個該幹嘛幹嘛去吧。有事就先回宮,沒事回家也成。我自己再逛逛。”
“還請陛下三思。”安御醫上前躬身行禮,“陛下,如今京城內形勢紛亂,有些不怎麼安分的江湖人在中游蕩。所謂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爲陛下安全着想,還請移步回宮。”
“朕這一路走來,是靠二位護衛的嗎?”周穆宣輕笑一聲,“朕知道,二位是一番好意,然而有兩位供奉在暗中跟隨,什麼樣的江湖中人,都傷不得朕。”
盧御醫想了想,也深打一禮:“有兩位供奉保護,陛下安全自然無憂。然而陛下所去何處,還請對老臣言明。這樣老臣回到宮中,多少也算是有個交代。”
周穆宣搖搖頭:“也罷,怕了你們了。明說了吧,我不是想要閒逛,而是要去天靈衛南鎮撫司衙門瞧瞧。帶着你們是爲了給忠文王瞧病,此一時病都瞧完了,去南鎮撫司也用不到你們。回去吧。”
“遵命。”兩位御醫行了個禮退走了,周穆宣搖着扇子,慢悠悠向着南鎮撫司衙門走去。
周穆宣此一時之所以要去天靈衛南鎮撫司衙門,無非是爲了監理所千戶李桐光。自打從青要山返回京城之後,周穆宣便是傳旨,告訴李桐光,他不必來上朝了。所以從返回至今,他還沒和李桐光見過面。別說是見面了,連書信往來都沒有。
也不能說是沒有,李桐光通過魯小胖給周穆宣遞過很多封信,但是周穆宣看過之後根本沒回。李桐光對於周穆宣是怎麼想的,或說周賢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一無所知。
畢竟大宗正院的牢房是不允許探監的。別看那些獄卒牢頭能給監裡的周賢伺候好酒好菜,甚至敢帶兩個風月場所的姑娘進去,但若說是探監,那是萬萬不能。就算帶姑娘進去,那也得是出入都要搜身,小心着呢。
到了南鎮撫司衙門,門口執勤的兵丁曾是得見天顏的,見着周穆宣立馬行禮。進到院中,周穆宣跟人打聽了監理所的所在,也不要人跟人,更不許人通傳,獨自一人進了李桐光的官廨。
李桐光本是在埋首在案牘間,見得來人大驚轉而心喜,上前來撩袍跪倒:“臣李桐光,拜見吾皇萬歲。”
“不必多禮,起身吧。”周穆宣繞到原本李桐光坐的位置上坐好,一指門口,“去把門關上。”
李桐光點頭應了一聲,關好了門返回來,急忙忙開口:“黃琦,你這是鬧得哪一齣,怎麼還把我師兄給關了。莫不是冤枉了好人?”
周穆宣搖搖頭:“我現在,不是黃琦。李桐光,我且問你,你對我……是否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