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寧寺廂房中,沈夫人正捧着經書,跪坐在蒲團上面唸唸有詞。冬日裡天冷,連這小廂房裡也燃着兩個炭盆子。
沈碧瑤與沈碧曼各持狼毫筆,用簪花小楷,將經書端端正正抄寫在紙上。旁邊立着幾個丫頭,正將抄寫好的經書放在火盆裡燒了。
窗縫中一陣冷風吹過,讓沈碧曼一陣顫慄。她雖覺得手冷,卻也不敢搓手,只握緊了狼毫筆,加緊將剩下的經書抄好。
正午剛過,就有一小沙彌在廂房外說:“法事已經做完,請沈夫人移步,素齋已經準備好了。”
沈夫人應了一聲,正要起來,錦繡忙上前攙扶,沈碧瑤兩個也跟着出了廂房。
雖是冬日,但永寧寺的素齋着實不錯,全是秋日裡存好的野生菌菇之類。菜剛上來,還熱騰騰的,沒有一點油腥,卻花樣齊全,味道比雞鴨也差不了多少。
吃過中飯,沈碧瑤和沈碧曼在廂房裡屋小憩,就聽有沙彌來報,有位崔夫人,聽聞沈夫人也在寺中,就想帶着崔公子來拜訪沈夫人。
沈碧瑤卻閒得無聊,就拉着沈碧曼去了外間,藏在門簾後面偷偷看。
這不是崔中良那個混蛋嘛!
沈碧曼本是本是不太關心這些小事,卻沒想到這時候突然見着了前世自己嫁的混蛋丈夫,頓時一口氣上不來,氣得有些頭昏,恨不得此時出去,將那混蛋和他那刁鑽的母親都痛打一頓!
“咦,這崔公子倒還長得不錯!”沈碧瑤沒有發現沈碧曼鐵青的臉色,自己扒着簾子看熱鬧。
“這有什麼長得不錯,大哥、三皇子都比他長得俊多了!”沈碧曼冷着臉,不屑道:“況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內裡是不是壞透了呢!”
“姐姐說的也有道理。”沈碧瑤遲疑的點點頭,卻不知爲何,覺得姐姐實在是討厭這個崔公子,一張臉冷的都快要成冰塊了。
簾外,沈夫人和崔夫人說了幾句熱絡話,待那崔公子上前來見禮,又將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俊眉俏目,鼻樑高挺,身姿卓越,又禮數周到,進退有度,不禁暗暗點頭,讚了一句是個不錯的後生!
“崔公子今年貴庚了?”沈夫人遇見個不錯的後生,自然是要多問上幾句。
“犬子今年剛十八,還未說親呢!現今跟着他叔伯在禮部混了個小差事做。”崔夫人自然也是知道沈夫人想問些什麼,將兒子的情況說了個明白。
“哦,還未說親呀?”沈夫人有些猶豫,這樣不錯的後生,又沒有參加科舉,十八歲了還未說親,也是有些奇怪。
雖說因爲皇子們成親都遲了的緣故,弄得現在公子們也有許多年齡漸長還未成親,但大多也是都先定下親事的。
沈軒還未成親,但沈夫人也早就是在尋摸兒媳婦,本來科舉一過就要成親,誰知清河郡主年紀還小,不得已才又拖一年。
“我這兒子性子倔強着呢,說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非要找個合心合意的姑娘,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才肯娶。”崔夫人像是在說笑,卻又忍不住自得起來。
她這兒子,若不是已經在禮部領了差事,就是去參加科舉,也不比那些個三甲差上什麼。
沈夫人聽着倒是一驚,沒想到這崔公子竟然說這樣令人討喜的話來,又轉頭笑着去看他。連門簾後面的沈碧瑤聽見了,對這個崔公子,也是一陣好奇心起。
只見崔中良微微俯身作揖,溫和笑說:“沈夫人不必在意,這只是晚輩一點小小的心願,想與未來的夫人過神仙一般的生活,倒叫家母說出來讓人見笑了。”
“這有什麼見笑的,若是崔公子真是這樣想,那纔是說的好!”沈夫人見崔中良這樣謙虛,也不打趣他,又誇了他幾句。
崔夫人見沈夫人面露滿意之色,想着沈夫人必定是喜歡自己兒子,就想着改日再往沈府走上一遭,探探沈夫人的口氣,於是話頭一轉,又聊了幾句經書法事之類的話,就帶着兒子告辭了。
沈碧曼知曉,崔中良慣會在人前裝模作樣,此時沈夫人和沈碧瑤,都肯定被他那一番“一生一世一雙人”虛僞言論騙住了!
她有心提醒,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難不成還能對沈夫人說,這崔中良是個騙人的勢利小人,娶親以後會擡一房一房的妾侍進來麼?沈夫人大概會以爲她起了心思要毀沈碧瑤的婚事吧!
沈碧瑤還在看那崔中良做作的樣子,沈碧曼卻真想好好點點這傻妹妹的腦袋,自己未來的夫婿,要纔有才,要貌有貌,還有權有勢,她居然還去欣賞崔中良這樣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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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沒有什麼事情可忙碌,幾個丫頭婆子們偷偷聚在一起嗑瓜子,你一句我一句的閒聊。紅綃並未湊在這堆人裡閒磕牙,端了茶水點心就回去伺候了。
房裡沈碧曼依舊在繡花,只不過那花樣歪歪扭扭,已經錯了好幾針。
一連好幾日,沈碧曼心裡都慌得很,生怕傳來消息說要與崔家定親。誰叫沈軒好端端的,竟只考了個探花,還要娶清河郡主!她所知道的其他事情,也不知會發生什麼變故。
“姐姐,你這帕子都繡成什麼樣啦!”沈碧瑤偷偷一瞄,就發現了沈碧曼已經廢掉了一塊好帕子,“瞧瞧,一朵鮮花都變成雜草啦!”
“呀,真是可惜了!”沈碧曼回過神來,才發現帕子上的線已經纏的亂七八糟,急忙將小剪子拿來,挑着些線剪了,看看還能不能補救。
沈碧瑤努着嘴,看沈碧曼慌慌張張的,不知她到底是怎麼了。
姐姐繡花的時候最是專注,她一向喜歡顏色多的繁雜花樣,,須得時不時換線配好,若是不集中精神,可是繡不好的。
可是這幾天,別說帕子一條沒繡出來,這繡了再拆,拆了再繡,姐姐她可是已經繡廢好幾條帕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母親最近在爲她們兩個相看人家,所以姐姐擔心的緣故。
她自不必說,母親自會爲她挑好的,若是不喜歡的人,母親也不會勉強自己。但是,姐姐不一樣。
在她嫁人之前,母親必定是要先將姐姐嫁出去的。母親哪裡會爲姐姐細心考慮,看中差不多人家,就會同意了,哪裡還會管姐姐喜不喜歡呢!
最可氣的就是,這種事情,她也不能找母親去說,不然母親還以爲姐姐偷偷的有中意的人了呢!
沈碧瑤見沈碧曼理着線頭又發起呆來,不禁暗暗嘆氣。
“姐姐,不如過幾天我去嫂子家的時候,你順便去女兒屋看看,出去逛逛散散心吧?”
沈碧瑤突然提議,清河郡主雖然還未嫁過來,但沈碧瑤對這個未來嫂子喜歡的緊,已經整天將嫂子掛在嘴邊了。
因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沈夫人也拘着兩人,不叫她們隨便出去亂逛。沈碧曼想出去,也只能時常搭着沈碧瑤的馬車出去了。
“也好,順便給你帶鋪子裡的新胭脂回來用,上回的茉莉胭脂就很不錯,味道清淡,顏色也正。”沈碧曼回神,心不在焉的點頭,欣然應了。
沈碧瑤早就將女兒屋左右的鋪子都買了下來,現今鋪子擴大了一倍還不止,又請了幾個師傅,專門做些好用的胭脂水粉,連她們三人也時常上鋪子裡拿些新鮮東西用。
沈碧曼也很喜歡自家鋪子裡的胭脂,覺得比那些宮裡的胭脂也不差些什麼,且花樣種類還要多。
待沈碧瑤知會了沈夫人,就與沈碧曼一起先去了公主府。沈碧瑤下了馬車,沈碧曼就自己去鋪子裡,等待傍晚的時候,再來公主府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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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沅剛回京,在府裡被母親唸叨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跑了出來。他腰間掛着劍,也不騎馬,信步在街上瞎逛,正晃悠到大西街熱鬧處,就看見了一張熟臉在馬車裡一晃而過。
那馬車往巷子裡去,停在一家茶樓門口,鄭沅也忙跟了上去。
沈碧曼下了馬車,帶着紅綃往裡走,茶樓裡的茶博士自然是將她們引到二樓靠窗的雅座。鄭沅也跟着進去茶樓,坐在沈碧曼隔壁的座位。
雖是兩間廂房,卻只隔了薄薄的一層竹製牆面,隔壁說話聲稍大一些,都會聽得清清楚楚。
沈碧曼雖然說話聲不大,但對鄭沅來說,一點蒼蠅飛的聲音都能聽見,聽隔壁的動靜,自然是不在話下。
隔壁雅座,沈碧曼正在看寫着茶名的牌子。
“姑娘,二姑娘說這家茶樓的鐵觀音不錯,不若點一壺嚐嚐?”紅綃站在一邊,也探着腦袋看牌子上的茶名。
“瑤兒一向比我要懂得多,就聽她的,來一壺鐵觀音吧。你順道跟下去看看,可有其他什麼好的新茶,買些回去給瑤兒與母親。”沈碧曼點點牌子輕聲說,又點了幾樣未吃過的點心嘗。
等茶博士沏茶上來,紅綃就跟着下樓去看新茶了。沈碧曼伸手拿了塊青果子做的點心慢慢咬着,那捏着點心的手指上,圓潤的指甲蓋泛着光澤,倒比那點心更好看些。
“姑娘,有位老夫人說認識你,想與你拼個桌呢!”一個小二站在門口說完,側身一退,後面露出個穿着暗紅色綢緞袍子的老夫人來。
“您是?”沈碧曼有些疑惑,她並不認識這老夫人,但見那老夫人倒是認識她。
“我姓周,上回去賞花宴的時候見過面的,沈大姑娘可還記得?”周夫人笑吟吟的,自己就進來了,後面還跟着個白面書生,看起來十八九歲。
“原來是周夫人,失禮了,夫人快請坐。”沈碧曼雖然還是沒有想起來何時見過這位老夫人,但既然人家已經認出自己來,不免就要請她進來坐一坐。
那周夫人也不客氣,自己進來就在沈碧曼對面坐了,那白面書生就站在周夫人的身後,見沈碧曼疑惑看他,就俯身施了一禮,說:“小生姓周名林。”
“這是我大兒子,今日正好有空,來陪我喝茶的。”周夫人似乎沒有想到沈碧曼和周林同在一間廂房裡有何不妥,只拿着牌子點了茶水點心,又和沈碧曼閒聊了起來。
沈碧曼本想着周夫人是長輩,陪着閒聊幾句也沒什麼,可是周夫人盡問些姑娘喜歡吃什麼,平時都做些什麼玩之類姑娘家私密的事情,那周林又站在一邊聽着。
雖說周林目不斜視,像是沒有聽見兩人的談話一樣,可沈碧曼到底不自在,就有些惱怒起來。
這周夫人怎麼這樣無禮,將自己的兒子明晃晃帶來與她坐一起不說,還盡挑着話問她,就像是,就像是存心來相看她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