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社長?”陳寶欣剛踏進休息室, 就看見了一名疑似沈流雲的生物,因爲對方面容太驚悚,連名字都不敢直接叫了。
流雲悠哉悠哉地靠坐在椅背上, 笑眯眯地望着瞧見她的裝扮幾欲昏厥的幾人, 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社長, 你沒生病吧?”封瑜右手探向流雲的額頭, 想要看看對方是否燒壞了腦子。
流雲一點也不生氣, 語氣異常溫和:“大家坐。我這叫做苦中作樂,你們啊,不懂!”
徐慧珍瞪大了眼睛, 遲疑地坐到流雲右手邊,一邊驚奇地打量流雲, 一邊細聲詢問:“社長, 你叫我們來有啥事兒啊?”
看到她可愛的表情, 流雲心裡冒出了一絲惡作劇的因子,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道:“我發現你班上那個張姓的女同學,跟你一樣是個天才女作家,你可別忘了邀請她做我們的特約作者。辦不到的話,會有懲罰哦……”最後那一句拖長了音調,威脅的意味十足。
徐慧珍兩隻黑亮的大眼睛無辜地眨巴眨巴, 乖巧地點點頭, 像只懵懂的小動物一樣惹人憐愛。
流雲忽然就感到有一些罪惡感。自己怎麼整得像拐賣婦女的人販子一樣!
“咳咳……”咳嗽幾聲, 流雲端正了身子, 將昨天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纔開始交代事情。
“老徐,接下來的日子, 我會減少到書店的次數,甚至可能連續幾個月都不能過來,你一定要挑起大梁來,對書店和月刊的事務都不可懈怠。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按我上回給你的地址到愛文義路的公寓找我。”聽說齊先生還要再創建什麼作家聯盟繼續和政府鬥呢,他在文壇的地位讓那些人不敢動他,自己卻是有些危險。唉,接下來的日子有的躲了。
“是,社長。“徐志祥鄭重地應了。
“陳寶欣,封瑜,徐慧珍,你們三個,大小事務要服從徐志祥的安排,平時互相監督,不許偷懶,知道沒?”
“知道了。”被點到名字的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她們平時雖然愛開玩笑,但也是懂得輕重的。
“好了,就這樣,會議結束,解散。”流雲抓起手邊的氈帽,揮了揮手,開始趕人。
衆人被流雲帶來的消息衝擊了一番,均老實許多,不敢打擾流雲,安安靜靜各司其職去了。
人生的際遇可真是奇妙,當初剛穿越過來,自己還一心爲日後逃離戰火紛飛的大陸做準備,時至今日,倒是對跑路沒什麼慾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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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望着窗外的街道,店鋪如林,行人如蟻,一派的歌舞昇平、紙醉金迷,想起在租界外時常見到的逃難中摟着幼童、纏過小腳的痛哭呼號的女人,心神不禁恍惚起來。
我的生命,就獻給這樣一片大地了。
臨近中午時,流雲離開了書店,計劃先到街道另一頭的一家著名的西點鋪打包幾樣食物,再到市場上大采購,購買一些存糧。
快走到菜館時,街道對面的小巷裡突兀地冒出了一支電影隊,一名導演大聲吼叫着下達命令,把幾十個職工支使得團團轉,周圍呼啦啦地一下子聚集了一大羣看熱鬧的觀衆。
上海有好幾個電影製片廠,私人拍片的也很多。這一幕本是十分平常,流雲看着那亂哄哄的一堆人,心口卻驟然緊縮,有種不好的預感。
遠方隱隱傳來警笛的聲音,前方遙遙的開過來幾輛裝甲車,中間押着一輛囚車,車子速度飛快。流雲心中的不安更盛。
她的預感幾乎就沒出過錯,這突如其來的預警讓她嚇了一大跳,眼見警車越來越近,她顧不得保持形象,連忙掉頭就跑。
果不其然,剛跑出幾米,後頭就傳來了密集的槍聲。
流雲驚懼不已,本能避開疾射而來的一顆子彈,倉惶逃進旁邊一家意大利飯店,隨着慌亂的人羣向飯店內部擠去。
躲在最裡間的廁所中,背靠着厚實的牆壁,待槍聲完全停歇,外面的人已經確定安全,流雲才顫着身子隨人流走出了飯店。
不經意地掃視之前電影隊所處的位置,流雲只看見一片血色的狼藉,心中一陣寒戰。曾聽人說遇到槍戰要就地臥倒什麼的,她之前竟是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僅剩本能。能活下來真是奇蹟!
忽然瞄見前方西衣鋪中一個略顯詭異的身影,流雲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人很明顯是化裝過的。
對方無意間轉過頭來,臉部正對着流雲,流雲驚了一下,隨即心中有些瞭然。
那人不是經常出現在齊先生家嗎?據說是共-產黨員,自己還和他聊過天來着。
剛纔不會是共-產黨員在劫囚車吧?
我這是什麼人品啊!昨天剛見識到傳說中的殺氣,並享受了一番來自特務的正宗殺氣的洗禮,今天又近距離接觸死亡。流雲真是欲哭無淚。要不要這麼倒黴啊,剛在背後說了人家的壞話,報應就馬上來了。
偉大的共-產黨啊,我再也不說你的壞話了!跨越了時空你依舊頑強地活着,我貶低你,是我不知好歹!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子彈君手下留情,讓我還活着!流雲心裡內牛滿面,連叫罵的心情都沒有了。
草草打包了一份盒飯,一路手腳虛浮地回到公寓門外,流雲掏出鑰匙,正要插-進鑰匙孔,就看到對面的門忽然打開,李麟熠從裡頭走了出來。
“李——麟熠?”流雲左手指着對面的人,整個人都不好了。
李麟熠身子一僵,眼中閃過一絲做賊心虛的意味,臉上也有些慌亂:“流雲,我——上回講笑話不是打賭輸了嗎,說好要負責你三個月的伙食的……”他真沒想到流雲今天這麼快就回住處了,平時都是下午五六點歸家的。
“所以你就搬過來了?”流雲用力一扭,咔擦一聲打開房門,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咱倆住得近一些,可以相互照應……”對流雲撒謊真的好艱難啊!
“你早就定下這套公寓了吧?昨天就住進來了?李麟熠,我以爲我們之間不會有欺騙存在的……”流雲沉痛地說着,開始感到頭重腳輕。明白對方的情意後,她心思敏感許多,很快想通了各種關節。這兩天令人鬱悶的事情接踵而來,又猛然發現最好的朋友竟然欺瞞自己,她心裡真是堵得慌。
“流雲……”李麟熠被她壓抑着痛苦的眼神刺痛,不禁手足無措起來。他面對流雲時,有時候是非常笨拙的。
“算了,我只是你朋友,有什麼資格管你。”見他沒有反駁,流雲便知道這就是事實,心裡更加不是滋味,無力地甩甩手,邁開腳步就要進屋。自己不會是發燒了吧?頭好暈。
“等等!”李麟熠急了,上前抓住流雲的手臂,“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耍心眼。”在看到流雲轉身的那一剎那,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撲過去,抱緊流雲的大腿求原諒。
“啥?”我不會幻聽了吧?男性向女性道歉,還這麼真誠的……真是稀罕。
“我喜歡你,想住得離你近一點——可是我怕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就不認我這個朋友了……”李麟熠對她“別緻”的妝容視而不見,哭喪着一張俊臉,渾身透出一股子被人無情拋棄的可憐勁,根本看不出是個二十好幾的大齡青年。
“呵呵,今天是愚人節嗎……”流雲愣愣地笑了幾秒,使勁想要甩開對方。
“沈流雲!我是認真的!我以後再也不會欺騙你、再也不和你耍心眼了!你嫁給我好不好?”李麟熠急得眼都紅了。
流雲扭頭認真和他對視:“你知道我不想考慮情愛的。”她原本還想着疏遠對方,以爲以對方的聰慧,感受到自己態度的改變,便會知難而退,誰曾想對方會直接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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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歡你!”李麟熠堅定地說着,“你不結婚,我也不會結婚的。你今生不嫁,我也一輩子不娶。”
流雲沉默了。雖然她不相信男人對愛情的承諾,但她對李麟熠總是有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信賴感。說不清爲什麼,她相信對方說得出就做得到。
“流雲……”李麟熠輕輕晃了晃流雲的手臂。
“我不會結婚。我們兩個不可能。”她雖然喜歡對方,但也覺得對方像自己的左手一樣熟悉,自己所有的想法在他面前無所遁形,什麼秘密也沒有,結了婚豈不是跟自攻自受一樣?彆扭死了!——呃,這個比喻似乎有什麼不對?
李麟熠眼神頓時黯淡無光:“不能再考慮考慮嗎?”
流雲虛弱地靠在門板上,搖了搖頭,態度十分堅決:“放棄吧,李麟熠。”
“你就這麼急着跟我劃清界限嗎?”竟然直呼我的名字。李麟熠注意到流雲稱呼的變化,臉色瞬間煞白,右手無力地放開流雲。
流雲見他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但她頭腦發脹,渾身虛軟,實在沒力氣再糾纏下去了。
她擺擺手臂:“我進去休息了。”說着便要關門。
李麟熠一下子驚醒過來,在她關門前喊道:“我會等你的!一直一直等下去!”他認爲追求愛情就該像研究數學一樣,首先要有堅持不放棄的精神。
“砰!”回答他的是巨大的關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