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沉默伴隨着兩人直到目的地。

流雲掏出鑰匙, 進了幾月未歸的公寓,發現裡面人氣還是挺充足的,想來是林月玲那位朋友月初剛搬出去的緣故。

取出李麟熠的皮包, 塞進他手裡, 流雲便想催他離開了, 不過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 想到共-產黨, 她心裡不禁有些擔憂。剛纔急着搬家,她倒把這個關鍵的問題給遺漏了。

躊躇一會兒,她問道:“你知道共-產黨嗎?”

“有一些瞭解。”李麟熠把包放到桌子上, 拉過一張椅子,穩穩地坐了下來, 大有賴着不走的架勢。“我堂哥曾經給我看過關於他們的資料。”

“你想加入他們嗎?”共-產黨蠱惑人心的本事還是很高明的。流雲聽到他的回答, 心裡突了一下, 急忙直入主題。

難道她是因爲齊先生的遭遇心有餘悸,進而擔心自己?李麟熠覷着流雲的臉色, 心中喜悅,表面卻故意沉吟一下,見對方眉頭皺得愈發緊,才慢悠悠承諾道:“我對黨派鬥爭沒有興趣,不會加入共-產黨的。”

聽到這句話, 流雲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她真的不願意看到李麟熠被捲進那些爭鬥中去, 更不希望有朝一日見到他遇險。目前看來, 他還是很清醒的, 雖說好像有點自私,但他只一味埋頭鑽研數學而不重視向政治方面發展的話, 安全係數還是很高的。

不過流雲懸着的心還是沒完全放下:“共-產黨最喜歡改革,反帝反封建反官僚主義。你的出身在他們看來是成分不好的,加入他們難保哪天不會被打倒,你得隨時防備着他們革你的命。”

在她看來,黨派鬥爭,本質上都是爭權奪利。雖然共-產黨的目標看起來更偉大,但她也無法產生太大的共鳴。

國民黨不好,共-產黨也不一定是什麼好鳥。她可是記得,爺爺那一輩的老人在她小時候講故事說的都是國民黨派兵抗日來着,聽起來感覺就沒共-產黨多少事,或者說共-產黨似乎就是跟在國民黨屁股後面撿便宜。可是史書上偏偏總是貌似無意地詆譭國民黨在抗日時期的行爲及態度。歷史真相早已被時間掩埋,百姓們只要過得安逸,哪還會去追究那些老掉牙的歷史 ?

當然,成者爲王敗者爲寇。如果選擇加入共-產黨,也許下場會好一點。但以李麟熠的家庭背景,他能逃得過解放後的“清洗”麼?他祖父曾經當過清朝知縣,他父親曾經是舉人,清末也在浙江做過官、搞過洋務,堂哥現在還在國民黨內部做高官,她實在無法想象,他加入共-產黨在解放後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現在她寧可危言聳聽,也不要讓自己後悔。

“我就是一個文弱書生,只想一心研究數學,幫助你把書店和月刊的事務管理好,沒什麼遠大的志向,你不用擔心。”他雖然對共-產黨喊的口號很佩服,也挺欣賞,對他們發展的兇猛勢頭感到心驚,但這不意味着他喜歡爭權奪利的事情,火燒不到他身上他一向是雷打不動的。他此生只願埋頭做學問,當然,在這種大環境下,他更希望能夠爲國家強大起來做貢獻。

可惜……李麟熠皺了皺眉頭,現在的政府,連北伐至上海以北的魄力和能力都沒有,趕走侵略者、實現國家統一什麼的,實在不能指望他們。全國的軍閥又幾乎全都更加註重自身利益,即使帝國主義侵略者來襲,也難保他們不會一味退讓,甚至做漢奸。難道真要等四萬萬人都國破家亡、流離失所的時候,才能一致對外嗎?!

流雲心裡急得撓肝撓肺,着急的對象卻一派悠然,她不由有些憤憤不平:“哼!你記得就好。”說着又敲了敲他坐的椅子,“快八點半了,你趕緊回去!”

李麟熠板凳還沒坐熱,流雲就趕人,他心中鬱悶,一面慢騰騰地起身,一面不情不願地抱怨:“我還沒休息夠呢……”

“又沒做什麼大事,哪裡就能累着你了?快別耷拉着臉了,看着怪模怪樣的!”這傢伙今晚可是膽大得很,不經自己同意就動手動腳地佔盡便宜,豈有此理!流雲想到之前李麟熠的舉動,就恨得牙癢癢,臉色也越發鐵青。明明以前他關心自己的時候,自己感到很正常,也很溫暖,只把那當作是朋友之間的關懷,今晚卻有了不同的感覺……

“喂喂,別這麼急啊,我自己會走路……”李麟熠踉蹌着被推出門外,右手抓着皮包,看着砰然關上的大門,臉上似乎佈滿了落寞。

下一刻,他臉上憂鬱的表情卻瞬間消失:“幸虧我有先見之明,提前把這裡的房子定了下來。”喃喃自語一會兒,他打開皮包夾層,翻找幾下,掏出一把鑰匙,哼着小曲迤迤然地走向流雲家對面的房子,喀嚓幾下打開了大門。

臥室內,李麟熠走後,流雲才揉了揉僵硬的麪皮,頹然地跌坐在牀上。

心動,只是一瞬間。但我早已無心於愛情。

流雲疲憊地捂住胸口,似乎能聽見心臟緩慢跳動的聲音。

今晚對方眼中閃爍的光芒於她來說非常熟悉,跟當初張博涵看她的眼神十分相似,只是比較隱晦。

難道男女之間就不能有單純的朋友關係嗎?

流雲沮喪地躺倒在牀上,渾身失了力氣。

既然無心情愛,那便不要給對方期待。反正他也沒告白過,自己就當做不知道吧。

萬一自己看錯了、想叉了,自作多情地跑去跟他說今後離我遠點,結果他說只是把自己當作朋友,那得多尷尬!

只要注意和他保持距離,應該不會出差錯。流雲閉上雙眼,暗自下定決心。

第二天早上,流雲請林月玲幫自己去找許金溪打探消息,自己則打扮得跟如花一樣,戴上一頂氈帽,蓋住大半張臉,小心翼翼地出了公寓樓的大門。

坐車到達位於霞飛路的女子書店,她仔細打量幾遍四周,沒發現有盯梢的人,便迅速鑽進了店門。

“老徐,今天來得還是這麼早啊!咱店裡就屬你最勤快了!”流雲剛跨進門檻,就看見了坐在櫃檯前看書的員工徐志祥。

徐志祥今年三十幾歲,曾經在商務印書館工作,後來辭職回家,開始職業創作。李麟熠剛好認識他,覺得他人品及能力均不錯,也大力支持婦女解放,便介紹給了流雲。他現在不僅要協助流雲管理女子書店,還擔任《女子月刊》的主編。

徐志祥一眼就認出了流雲的身形,熟練地開玩笑道:“社長,你再誇我,我就要飄上天了。”

“等你飄上天了,我再把你拉下來就行了。”流雲隨口打趣對方,過了一會兒又沉聲叮囑道,“等封瑜她們來齊後,你和她們到二樓的休息室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們說。”

“好。”徐志祥聽出她語氣裡的凝重,便知道有要緊事發生了,只知趣地應承下來。

流雲對他一頷首,直接上二樓去了。她最滿意的就是對方這一點,勤做事、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