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一夜都睡不着。陳福英急得在供桌前燒香,請老天保佑。天明,孫平玉和孫富民就上山找牛去了。父子倆就背上半口袋洋芋和火柴、鐮刀,一朝橫樑子,一朝黑樑子找上去。找到中午,找到那羣牛了,老母牛是不在。父子倆忙滿山問人看到孫家那頭老母牛沒有。都說沒看見。後問到何正安。何說:“昨天吳光海就問我看見你家那老母牛沒有。你們的牛昨天在大雪槽,前天在緊風口,大前天在殺人坪子。那天我是看見你家老母牛的。昨天、前天就不注意了。要找,你們就到殺人坪子去找。”父子倆就趕往殺人坪子去找。但把殺人坪子找了幾遍,都不見。孫平玉又急又氣。到中午,餓極了,就割柴燒洋芋吃。何正安在懸崖上割了韭菜上來,又幫着孫家找,也找不到。孫平玉回家,忙去請了陳明賀、孫平文、崔紹安、吳光海等,又於次日上山去找。何正安把羊放在大紅山上,也來幫着找。陳明賀細心,專門找窟坑。不久,陳明賀說:“在了,你們來看看。”孫平玉一聽,高興得大叫:“在啦?”飛步跑了來。陳明賀指洞中說:“牛從這裡掉下去了。”
牛才死了不久,這天,陳明賀說:“孫平玉,把你的馬借我去馱一天柴。”就拉了馬去,在白山林挖了柴馱着回來。走到半邊箐,上面是懸崖,下面的泥又軟了。馬讓那巖壁時,外面的泥就踩了陷下去。馬一驚,忙躍起欲退回,但馬籮撞在裡面巖壁上,因馬躍起時用力甚大,這下反彈力也大。馬即刻被彈出路外,要滾下懸崖去了。陳明賀大驚,自己背上又揹着一背柴,也忙不及放下,就拉馬繮繩。馬爬在懸崖邊掙扎,拼命叫喚,陳明賀也無辦法。別的人忙來救時,那馬背上還馱着近兩百多斤柴,已勝不住那柴的重壓,掉下懸崖去了。陳明賀只得放了繩,呆看那馬從懸崖上慢慢滾下。等馬滾下三個巖腰才忙跑下去,見馬渾身是傷,口鼻流血。陳明賀把柴扔了,把馬籮解下,想把馬扶起來,但馬已起不來了。推了好一陣,好不容易將馬拉起來,才拉着回家,忙找紅糖來喂。馬已站不住了,躺了下去。陳明賀不斷喂糖,但那馬越發衰弱。割草來喂,馬吃不下去。丁家芬天天罵陳明賀。陳福英說:“這怪得了爸爸?誰知它要出事?”丁家芬說:“他把馬好好拉着就不出事了嘛!”孫平玉說:“馬身上這麼重。爸爸也揹着柴,怎麼拉得住?”馬實在不行了。孫平玉就把馬拉回家,見馬總在抖,喂紅糖也不吃了。說:“在家裡也救不活它了,乾脆把它送上樑子去,憑運氣了。好了也就好,不好也算了。”叫孫富民孫富華把馬拉上大紅山,找了個草好的坪子叫洗羊塘,就回家了。第二天二人又去看馬,未到洗羊塘,就聽見老鴰一羣羣地噪叫,撲下溝去。二人下去看,見馬倒在一條溝裡,脖子被塞在一塊石上,根本爬不起來了。老鴰正在圍着啄它的眼睛。二人氣極,上去打老鴰,老鴰飛起,在空中盤旋。馬聽見主人來了,鼻裡就哼。口中呻吟。眼眶就眨起來。但眼珠已被啄光,每一眨,血就從眼眶流出。二人不忍目睹,把馬推了坐好,看馬更不行了。割了草來餵它,它已口都張不開了。二人流淚坐在旁邊守着馬。老鴰又叫着撲下來,去啄馬眼,馬一被啄,不斷慘叫,遍地打滾。二人哭着扔石頭去打老鴰,老鴰又飛起,哪裡打得到。孫富華罵道:“等老子哪天買支槍來,要把大紅山的老鴰全打幹淨。”守到下午,馬仍未死,還在呻吟。村裡的人來見了,說:“你們不要憨癡癡地守着了。快回家叫人來把馬剮了,馬肉賣得到幾十塊錢。”二人就罵這些人心黑。天黑,二人無法守馬了,只得回家。一過山坡,那些老鴰見人走了,又撲下去啄馬眼。馬又慘叫起來。二人聽了,淚如泉涌,只得努力逃遠,聽不到爲好。回到家裡,說了情況。孫平玉說:“這馬慘得很!還忍心剮它?今晚一定死了,明天去把它埋了。”第二天父子三人提了鋤頭到洗羊塘,馬仍未斷氣。老鴰仍在啄它,但它已不會滾,也不會叫了。他們把老鴰打散,就守着馬。別的人見孫平玉一個大人,守着馬無可奈何,說:“孫平玉,把馬剮了吧!能賣幾十塊錢。”孫平玉說:“這馬慘得很,不剮它!等它死了就埋了。”到中午,馬死了。父子三人就挖坑埋馬。旁人又勸,孫家就是不聽。埋好了,又爲它砌了座墳。沒料第二天孫家父子去大紅山找柴,繞去看那馬的墳時,見墳已被挖開,馬被偷去了。孫家父子氣得大罵。過後才得知。馬是被孫平拾、孫國達等晚上去挖開墳偷走的。一半吃了,一半拉到蕎麥山去賣了四十元錢。
這下孫平玉的牛、馬、豬、雞、狗全部死完,徹底窮下來。孫江成見孫平玉成了個窮光蛋,又得供孫天主讀書,勢必無法,要去求他,便忙做出架勢,不理孫平玉,好讓孫平玉斷了妄想。
大家就討論怎麼辦。陳明賀力主把牛屍拿上來,這樣賣牛肉還賣得百把塊錢,也可抵孫平玉供孫天主一個月。衆人見陳明賀如此說,都主張如此。於是就討論說:“這個洞不知有多深。聽說以前土匪在這裡殺人,殺後就把人丟在窟坑裡。就是這些坑中。”崔紹安說:“管這些幹什麼!下去就是了。趁今天人多好動手。”討論已畢,決定由孫平玉父子回村找皮條、斧子等。父子跑回家,找到二十多股牛皮條,並叫陳福英煮晚飯。談起這牛就傷感。孫富民說:“早知它要死,就四百塊錢把它賣了。”陳福英說:“誰知它會死呢!”孫平玉說:“賣我也不忍心賣它!我可憐它!不忍心把它賣給人去殺死!我只想餵它到老死算了。這些年來,我這些板地,都是它犁出來的啊!天陰一包膿,天晴一塊銅,都是它掙出來的啊!掙得喪德!”說完就抹眼揩淚上山了。
大家在洞邊咂了一陣煙,陳明賀說:“可憐我們這窮地方了。人可憐,牛馬也可憐,連草都找不到吃了。不爲那幾片竹葉,那老母牛會死?”吳光海說:“是大哥說這話了。十幾二十年前,到處是竹子,到處是草,什麼牛耐煩來這洞邊?都是在坪子裡吃了睡,睡了吃,膘肥體壯,跑得比馬還快。現在就可憐了,找不到草吃,牲口也瘦了。如今的馬,還跑不過以前的牛。”孫平玉說:“我真可憐我這條牛啊!這種無底洞,不等掉到底,肯定就摜碎了。”孫富民也可憐這老母牛,說:“不拿它上來了。就當這洞埋它了。”崔紹安說:“富民莫憨,要拿上來!牛皮賣得成錢!你家豬等死光了,你爹怎麼供你大哥讀大學?肉拿上來,也可以吃上幾頓。成年累月餵豬還要過!幾條豬的肉,都沒有這牛的肉多呢!”
孫平元沒有了房子,孫江成便爲他修大瓦房。孫平元一無所有,一切得靠孫江成。孫平元原來那房子周圍,本可修間大瓦房的。因被孫平文霸去,無法了。要找地基呢,找不到。於是只有把孫江成的包產地拿了一塊出來,給孫平元起房子。孫江成全部包到底,還與田正芬天天幫孫平元挖泥巴。孫平玉當年分出來時,孫江成一樣不分。房子沒有,鍋碗也沒有。孫平元分得房子,被孫平文撬垮,孫江成又給孫平元修大瓦房,孫平玉、陳福英如何不氣!大瓦房修起,孫江成又買了大銻鍋、大吊鍋等送去,說:“老子就是要給孫平元起間大瓦房,讓有的兒子眼紅!他想起也起不起!把他氣死!”孫平玉、陳福英火了,陳福英說:“他要是說幫孫平元供個大學生來恐怕還氣得死我!修間瓦房就想氣死我?他起得起,我照樣起得起!”本來家境很困,又賭氣要起大瓦房,於是又賣了豬,拿五百元到米糧壩買了瓦來。整個冬天,全家人忙着打屋基。孫天主知道,說:“鬥這樣的閒氣做什麼?”孫平玉說:“我住幾十年的草房,都住過來了。只是說法氣人。一定要起。”陳福英說:“你不在家不知道,你爺爺奶奶嘴裡天天在嚼蛆。不氣人的不嚼。我們是聽怕了,所以決意要起!不然錢都要留了供你們,再過十年都不想起瓦房。”孫平玉家那裡是個坡,要把那坡擀平,實在不容易。全家人包括孫富文都上陣,用的用撮箕端土,擀的用擀板擀土,一個月工夫,纔打好地基。田正芬天天站在孫平玉家下面罵:“他哪裡是要起房子,他是要鬥勁!他看着平元起,他也就要起!弟兄惟願弟兄窮,他哪裡希望平元有間大瓦房!”陳福英就叫孫天主:“你聽吧!多好聽!不然你總以爲我們是在爭閒氣!我們聽怕了!所以一定要爭氣!”孫江成則到處說:“老子惟願他那房子起着起着時,一下子垮下來,那就好看了!”孫平玉又叫孫天主:“你聽到沒有?這就是你爺爺的希望啊!哪家的老人會說這樣的話?”撮箕爛了好幾個,鋤頭爛了好幾把,才把地基打好了。這下等着起房子。孫江成一眼都不來望。
寒假裡孫天主回到家,將其發表的文章讓孫平玉看了。孫平玉激動不已,說:“原來報紙上的文章,也是人寫了發表的。”孫江成忙跑來,看了報紙,哈哈大笑,說:“人人都說我們祖墳埋着了。看來真埋着了。誰能想到我的孫子能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呢!富貴,好好地幹,你真是光宗耀祖了。等你考取大學,我們家纔在你老祖的墳上,立圍掛斗。以前那個時代,哪家出了狠人,就要在祖墳上立圍掛斗。你老祖死的時候,就說過的:‘你們無論哪家以後出了人,都要給我立圍掛斗。”孫江榮家聽了,大不痛快。魏太芬說:“要立圍掛斗,一家出了人立不行。要兩大家都出人了,才能共同去立。”孫平玉、陳福英知道,也不好責孫江成,只得裝作不知。
陳明賀來與孫平玉、陳福英說:“那馬是爲我馱柴整死的。我賠你家一匹馬,你家也不會要。乾脆我那黑馬,就算你家一半,我家一半。”二人不要。丁家芬說:“陳福英,就這樣了。要說全賠,你家不會要。不賠,這廟老者過意得去,我過意得去?他成天昏天黑地的,連個馬也不好好拉着走。”最後孫家只得聽了。
禍不單行。僅過一月,那條草白牛,也剛生了兒兩個月,又從那窟洞不遠的懸崖上,也是去吃懸崖上的草,掉下懸崖去了。母牛一死,儘管孫家天天喂洋芋,兩條小牛都沒養活。孫平玉不到一月,就損失了四條牛。孫平玉、陳福英無可奈何,天天請端公、巫婆算,都說被一婦女在關鍵時刻罵着了。孫平玉、陳福英認爲那就是田永芝罵的。於是又罵田永芝。陳明賀來說:“我看孫平元也有鬼。當木匠的,有的會讀《魯班書》,讀了就會整人。以前撒壩有個劉木匠,讀了《魯班書》,專門整人害人。有一天,別人要收拾他了,認得他妹妹要從路上來了,就對他說:‘那裡來了個姑娘,你叫她把褲子脫了扛在肩上走過來。’他說:‘好。’就念了一句咒語。她妹妹當真把褲子脫了扛在肩上,光着屁股就走來了。走到這夥人面前,這木匠才發現是他妹妹,就說:‘我眼睛瞎了,我妹妹都要這樣整。’結果他眼睛當真就瞎了。孫平元是不是讀過這書?”孫平玉於是纔想起來,說孫平元真讀過。一家人又認爲是孫平元使的手腳。
那是一個直徑過兩米的深洞,下不見底。洞口長了一叢竹秧。兩隻牛蹄印從洞口一直劃下去了,那印痕亮亮的。陳明賀說:“爲什麼我判定孫平玉的牛從這裡下去了呢!一是蹄印。那印子一直划進去,那任何東西只要劃得出那印子來,都必然掉下去了。二是有那竹秧。沒有竹秧,老母牛不會到這洞口。因爲有它,老母牛來吃它,纔出了事。那竹秧上有牛毛。牛下去時毛掛在竹秧上了。”衆人看毛是紅的,說:“是了。是孫平玉的老母牛的毛。”孫平玉愁眉苦臉,說:“那這條牛死定了。我供富貴還拿什麼供呢?”
雞才死光,這天吳光海上山找牛,因孫平玉家的幾條牛和吳家的牛,在大紅山上打野,成年累月在一起。兩家就約定:隔十天每家去找一次。這天吳光海去找了牛,回來就來對孫平玉說:“其餘的牛都在大雪槽。包括老母牛帶的兒都在,只有你家老母牛不在。我把大紅山都找遍了,都沒有找到你家老母牛。會不會被人偷去啦?明天趕緊去找找。”孫平玉急了,手中捏着個洋芋再也吃不下去,說:“運氣不順啦!牛不在了,這個家還咋個維持得下去啊!”孫富民說:“牛肯定在的。不會被偷去。小牛兒才帶了幾個月,還在吃奶,不會離老母牛。要不在,就小牛兒也不在才合。而且老母牛性子暴躁,誰也偷不去。再說賊要是偷牛,就要偷大牯子才划得來。哪裡會偷我們老母牛。偷了老母牛去,也賣不得幾塊錢。而且要偷就一羣都偷,不會單偷老母牛。”孫平玉說:“你分析這個是對的。但這幾條牛天天腳跟腳,寸步不離,爲何別的都在,老母牛不在?”
春季學期孫天主等上學去以後,孫家開始修大瓦房。陳家族大,人人來幫,才十多天,就起起了。而孫平元家去年起時,因平時孫江成父子就不會幫別人,都以爲自己萬事不求人,結果事情到頭,無人來幫忙。天天只有孫江成夫婦、孫平元夫婦、孫平剛孫平會幾人在那裡起,洋相百出,爲法喇古今起房子最可憐的一家。起了一個多月才起起。陳福英就說:“我無爹幫無媽幫,才用了十四天,就起間大瓦房。別人有爹有媽幫,起了一個月。”
煙咂好,二十多條牛皮條結成了一條。崔紹安膽量大,先繫了繩子在腰,就退到洞邊,衆人拉着牛皮條,慢慢往下放。崔紹安臉漸變白、變青。衆人知他怕了,問:“是不是上來?”他咬牙說:“放。”衆人往下放。他下去就喊:“四面青苔,滑得很。”大家叫他:“小心啊!”繩子放了數丈了,他說:“四面黑的。看不見底。”大家就在洞口大聲喊叫,爲他壯膽。繩子越放越多,問他時,他一直說沒到底。衆人邊放臉邊變了,直伸舌頭。放完十八截皮條,再問他時,已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了。衆人大喊,他說他也在努力喊,但聲音很微,說還沒到底。衆人不敢放了,叫他上來。他說再放一點試試,又放一丈,他終於說到底了,說摸到牛了。衆人將他解了的繩子拉上來,才又放人下去。三人下去,把牛砍成幾塊,逐一吊上來。天已將黑。又將肉砍碎,每人扛一塊往回走。孫平玉要每人分一塊。衆人說不行,都勸孫平玉:“富貴要讀書,你錢緊得很。你也只能指望牛的,哪知牛又閃你的手!明天把這牛肉背到蕎麥山去,能賣百把塊錢。加上牛皮的百把塊錢,也可以供富貴幾個月了。”孫平玉說:“大家幫我找牛,情義就很大了。又幫忙下去拿牛肉,我心裡也不平靜啊!這麼深的坑啊!反正這牛也不當是我的了,是露天壩裡撿回來的了。”崔紹安說:“孫平玉,你聽我說。這號東西,吃不吃有什麼關係?吃了它人就要胖點?不吃他人就要瘦點?都是親戚,你還說哪樣?你供兒子困難,大家都知道。這文錢是好苦的?你苦三個月,賭你苦來一百塊錢!吃下去呢,明早上起來,就屙光了。我今天是真正可憐你,所以抹抹膽子就下去了。要是換個人,你說我下不下?去年吳家的牛同樣掉下窟洞,還沒有你這老母牛掉下去的洞深,誰敢下?吳家到處求爹告奶奶,說誰下去幫忙拿上來,牛肉牛皮條平分。也沒有人下。那牛就這樣掉下去就算了。響鼓不用重棰敲,明白人不用重話說。我幾句話定案了:蕎麥山那些人收購死牛爛馬,吃藥死的也要,說是買去做罐頭。我說那些雜種在做喪德事,賺昧心錢,以後不知要怎麼死。只要聽到你的牛死了,不消你背到蕎麥山,他們就來收了。你把這肉賣給富貴讀書。要是覺得不過意,那我們今晚上去你家吃一頓飯,就得了。”衆人都說:“你的經濟,就是這幾條牛。牛一死,誰都明白的,你的經濟就完了。你難過的還在後頭。能賣一文算一文,省得你以後東家借西家討,這幫人誰不是老親老戚,老臉老嘴,轉過來轉過去都是親。莫說吃飯,就是一頓飯不吃,誰又敢怨你?要是你有幾千幾萬,很簡單,不消你說,各人扛上一塊就走了。”孫平玉也無話了,衆人盡將肉扛到孫家。陳福英已滿滿煮了一鍋豬肉,衆人飽餐一頓,在火塘邊吹到半夜,才散去了。孫平玉直嘆今天這幫人可憐。陳福英說:“我才聽說要拿繩子下窟洞,心裡就酥了。憐憫了幾十回。”孫平玉說:“我最可憐他們下去的幾個,等上來全身溼透,冷得打戰戰。”孫富民說:“你不知那洞底下,冷得像冰洞。上面的岩漿水滴下去,像下大雨一樣。一點光線沒有,都是摸着剮,砍也摸着砍。我最後下,半天不到底,心就到了脖子眼。更莫說他們先下去的。下去時怕皮條斷,上來也怕皮條斷。吊牛肉上來時怕牛肉掉下去打在身上。下面非常窄,根本無處躲。一人掉下去,不單這一個死,下面的都要被打死。”這幫忙的幾人都很可憐,有幾家現在就沒吃的了。孫平玉第二天就端了蕎子麥子去送他們。牛肉賣得一百元。牛皮賣得一百二十元。全寄去與孫天主,夠孫天主讀四個月的書。
孫江成因馬被陳福英罵死,因欲報復。因孫平玉家的豬時常出來在周圍樹林裡亂拱。孫江成就跑在孫平玉家樹林裡去屙泡屎,才倒了耗子藥在屎上,用棍子將藥在屎裡攪勻。孫富民到林中屙屎,老遠見孫江成也在屙屎,屙好後又不走,在那屎上拌來拌去的,頗是好奇。等孫江成走了,就跑去看,卻看不出什麼名堂,回家就說:“爺爺在我們林中屙屎,屙好了就用棍子攪屎。我跑去看,就是一堆屎!他公然有興趣攪!”孫平玉吼道:“你一天盡是東遊西逛!學習不用心!別人屙屎你卻有興跑去看!你搞學習也像看別人屙屎一樣用心,那學習也搞好了。”就撿棍子打孫富民。陳福英則說:“你莫忙打他!說不定你爹在打你的主意啊!爲什麼跑在我們林中來屙屎?又要拌,大有名堂!我們的豬不是天天到林中?”孫平玉大吃一驚,說:“他公然使這種黑心啊?”於是孫平玉家忙把豬關了,不放出來。哪知天黑時分,孫平玉家的母狗和兩隻小狗在門前拼命地吐。開始吐的是屎,後吐的就是血,不久叨叨腳,就死了。那母狗剛生了小狗一個月,小狗剛會跑。孫平玉見狗死了,大怒,忙叫孫富民帶他去看孫江成屙的屎。父子二人跑去看時,還有部分屎的印跡和狗舌頭舔的樣子。孫平玉就要去找孫江成講道理。陳福英說:“你去那就被他打死了。我去。”就帶了孫富民到孫江成家門前,問孫江成爲何要屙屎下毒。孫江成說他沒屙什麼屎。孫富民就說:“我親眼看見你屙的!你屙了不走!用棍子攪!你走了我跑去看,屎全被你攪亂了。”孫江成就來打孫富民,被陳福英攔住,道:“是我來找你講道理!你要打就打我!不要欺小娃兒!”孫江成不敢打陳福英。田正芬出來說:“富民,你爺爺今天早上根本沒有上去過。他怎麼會到你家林中去!”孫江成也說:“是嘛!我一早上都在家裡蹲着!公然誣賴我下毒!”孫富民說:“有證人!你和王元富一起說着話上去的。和王元富分手後,你就到我家林裡來屙屎了。”陳福英就叫孫富民:“那快去把王元富叫來作證。”孫江成聽了,臉上發白了。田正芬見事情不對,才罵孫江成:“你屙沒有?屙了你就趕快說!磣不死鬼臉了!老幾十歲了還去做這種笨事。你還好意思戴着鬼臉殼殼活在世上!要是我,早就吊脖子死了算了。”孫江成無奈,說:“那我賠你家的狗錢!”陳福英說:“誰要你賠?以後不要這樣丟名失氣的就行了。一輩做給二輩看,老的做給小的看。你老了都這樣做,這些小的咋個學?”孫江成大喜,說:“該得!該得老子不折這點財!要是你家要我賠,我又得出幾十塊錢了。”陳福英聽了,想真無道理,要是個懂道理的,該氣死了,公然還有臉哈哈大笑。回家就說:“可憐這狗啊!一死就是三母子啊!這下欠了三條命了。才生了兒的狗,他都忍心下毒手。”將那狗埋了,說:“你莫怪我家!你去找那下毒毒死你們的人吧!”
孫江成也僅孫天主回家到了孫平玉家這一次。其餘時候,父子二人已如水火。孫平元家超生了,計生辦來罰款,孫江成拿出自己的錢給孫平元付了罰款,對孫平元、田永芝說:“就是要有人才好。就是要生!多多地生!你們只管生,罰款有我!爭取超生了人口超過上面那家!上面那家窮得很,他想超生也超生不起!因爲他給不起罰款錢!”陳福英聽了,說:“孫家人真有臉!公公叫兒媳婦努力生,來代兒媳婦給罰款錢!這種故事,說出來誰相信,萬人來評都要說是編出來的。他打量我超生不起,我就超生給他看。以爲他不幫忙,我就給不起罰款錢了!”再加上魏太芬有三子一女,因陳福英只有四個兒子,沒有姑娘,魏太芬平時就罵陳福英:“她有多稀奇?是個半邊孤!她以爲她了不起!”陳福英火了:“他媽的人在世上真難過!沒有兒子呢,人家要罵你絕了種!老子有四個兒子了,還是落人罵!”賭氣要生個姑娘給魏太芬看看。於是就生了,果是個姑娘。那魏太芬聽陳福英要生,心想如她不生,讓陳福英多生一個,陳福英就比她多一個子女了,也賭氣生,生了個兒子。這下兩人都是四子一女。陳福英才說:“魏太芬怎麼不罵啦?”又賣了一條豬,給了罰款錢,才說:“給別人看看,誰說我給不起罰款錢!”
孫江成平時不餵馬。因退職回來,錢無用處,買個馬來喂着,孫平元也跟着喂,馱時孫平元也拉去馱。這日,田永芝趕馬上山。路過孫平玉家旁邊時,孫平玉全家正在打屋基。田永芝氣憤,就罵那馬:“你不好好地走!老子看你要滾巖!”法喇人的風俗,凡起房蓋屋、死人擡喪等一家人的重大活動時,叫做關鍵時刻,只能在旁說好話,不能說不吉利的話。陳福英家正在打屋基,田永芝在旁如此罵,陳福英大怒,立即回言“還掉”:“田永芝,你罵得好!你那馬是要滾巖!我家呢,從大人到娃娃,直到牲口,樣樣平平安安,你罵不着!”田永芝說:“大嫂你咋一點不講道理?我是罵這馬,不是罵你家!”陳福英說:“老子不管你罵誰!你不罵我家更好!你罵那馬,我就希望你罵真掉,那馬真的滾巖!”田永芝不敢回言,趕馬走了。陳福英本和田正芬是矛的,平時都不來往。這下陳福英罵了田永芝,纔去找田正芬:“媽,我來跟你說樁事情!田永芝早上趕馬上山,我家正在打屋基,她到我家那裡,才罵那馬:‘你不好好地走!老子看你要滾巖!’我當場就回她的話:‘田永芝,你罵得好!你那馬是要滾巖。我家呢,從大人到娃娃,直到牲口,樣樣平平安安,你罵不着!’她就說:‘大嫂你咋一點不講道理?我是罵這馬,不是罵你家!’我說:‘你不罵我家更好!你罵那馬,我就希望你罵真掉,那馬真的滾巖!’我來請媽評:她說不是罵我家,她是罵馬,怪我罵她罵錯了。如果你認爲我真罵錯了,我去向她賠禮道歉。如果她錯了,那我罵了她,不向她道歉!也是今早上是看在你們的面上了,換成別人,我不會罵罵就完事的!我要叫她包着我家娃娃大小豬雞牲口樣樣無事!”田正芬於是就叫了田永芝來罵:“人家起房蓋屋,你竟敢在旁邊罵這罵那!陳福英罵你是對的!罵得好!即使你真是罵馬,也要罵你!你要罵馬,你不會在別處罵?偏偏要在那裡罵?你不會在別個時候罵?偏偏要在那個時候罵?也是看在哪裡了,不然陳福英把你打了喂狗,我也要說陳福英打得好!”孫平元也來打田永芝:“罵得好!這種無耳性的東西就是該罵!該打!”
這裡糾紛剛歇,到中午時分,那馬竟在懸崖上去吃草,從巖上滾下去了。聽到馬死了,孫平玉、陳福英大驚,說:“老天菩薩!咋恁個神啊?還虧早上罵了還掉了!要是不還掉,你看看!”馬死了,孫江成全家就認爲那馬是陳福英罵死的。田正芬天天偷偷地指桑罵槐,盡是“她把我的馬罵死了,但願她的也死掉”之類。陳福英聽了火了,問:“我媽在罵哪樣?”田正芬說:“我沒有罵哪樣!”陳福英說:“你怎麼沒有罵哪樣!你明明在罵馬這樣,馬那樣,我是罵了那馬。我爲什麼罵那馬?”田正芬見處處被陳福英拈了點子,惱羞成怒,就罵:“好了,是了,我不罵了!我說句話都要被人家管着了。哪家討兒媳婦,是討來封老婆婆的口的?只有我家討的兒媳婦,專門討來封老婆婆的嘴!”陳福英說:“是不是封你的嘴,我也不說!老天知道!我做事憑良心做!人不知的話,我做給老天知!”田正芬說:“我咋敢批評你封我的嘴啊?我還敢批評你?我說一句你就要還三句!我還敢惹你?”陳福英說:“你既然不批評我你就住口了!你要罵,你就正一作二,指名道姓地罵,直接點名罵我陳福英!你不要指桑罵槐、陰一句陽一句地罵!哪家罵小的,不是光明正大地罵?”田正芬又道:“我還敢光明正大、指名道姓地罵?我在這裡說句話都不敢說了!我還敢罵?”孫平玉在遠處聽得火了,說:“你天天陰一句陽一句的是在說話?你還不敢罵?”田正芬於是就真罵起孫平玉來。
狗才死,豬又死了。孫平玉如今運氣旺,有大小十幾條豬。所以纔會很闊氣地又交超生罰款,又起大瓦房。那豬病了,有的說喂紅糖喂得好,陳福英就喂紅糖。有的說喂尿素喂得好,陳就喂尿素。終是都喂不好。後來豬全部死光。豬死光後,雞又死了。幾十只雞,不到半月,就死個乾淨。這下孫平玉家着急了。以前認爲有這些豬,供孫天主讀大學也沒問題,這下問題來了。夫婦倆都認爲是田永芝那天罵那一句罵着了。陳福英從來不公開罵人,急了也跑在孫平元家新房前去,大罵孫平元家,說:“老子起房子時,田永芝這個爛貨跑去那裡罵,把老子家的狗罵死,豬罵死,雞罵死。老子要找田永芝算賬。田永芝這個爛屍,你出來,老子把你那屁眼撕爛掉!”孫平元家關了門,不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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