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衚衕口有隻貓

“你在咒我?!”臉紅脖子粗, 斯斯文文的男孩,也會暴跳如雷,“道歉!”他氣勢洶洶地瞪着她。

爲什麼要道歉?水煙感到詫異, 難道:“你不願意上天堂嗎?”這可有點爲難, 如果他選擇下地獄, 唔, 死神的開價可是很高的。

哼地一聲, 男孩仰起頭鼻孔朝下,睨視她:“誰沒事去天堂!我又沒死!”言辭傷人胡說八道,她, 不可理喻。

“哦。”恍然大悟,水煙終於明白過來:“不, 你死了。不信可以問他們。”指向挪至沙發一副看戲, 不動聲色的兩個男人。

疑惑地望向他們, 男孩的臉色開始發白,他們竟然面露同情?還在一個勁地點頭!

“事實就是這麼殘酷, ”即使是他,也無法改變這種殘酷的命運,塞爾拿起抱枕擱到茶几上,“你該接受。”墊腳。

思考着,是否該嚴厲地制止塞爾的舉動, 也因爲走神, 司譚沉默了一會, 才男孩說:“想想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這還用想嗎?“我!”莫冬陽愣住了。

後知後覺地發現, 自己似乎也不記得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更準確點說, 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這家店門口, 粉紅色的熒光字一閃一閃,“包治百病”四個字躍入眼簾的剎那,他又懵了。

那之前呢?莫冬陽抓起了頭皮:“等等,讓我想想!”

只見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腿盤起,一手撐住了下巴,一手又去抓頭皮。這是迄今爲止,水煙見過最——奇特的靈魂?明明剛纔還嚇得要死啊。

“喏,吃塊,”好心的塞爾遞給他一塊綠色的巧克力,“貧血容易失憶。”

水煙附和地點頭,司譚決定無視。

“謝謝。”收斂了脾氣的莫冬陽,意外地禮貌、爽快,接過巧克力丟進嘴裡。

巧克力樹葉而已,對一個靈魂起不了壞作用。如果不幸吃壞了,有叢林之神頂着。

別說,巧克力還真有用,嚼了兩下,腦袋頓時清明瞭不少。“能再給一塊嗎?”莫冬陽覺得自己是餓的,纔會發昏。

塞爾大方地又給了他兩塊,沖水煙挑了挑眉,瞧見嗎,想要嗎?她回了他一個假笑。

一邊嚼着巧克力,記憶慢慢地在莫冬陽的腦海裡,變得清晰起來。

今天他上的是中班,睡了個懶覺吃過早午飯,然後出門坐車。車上,接到喬清清的電話,她說她走了,讓他保重,以後都不會回來了。車子到站,他就下車了,上班的地方離車站不遠,一直往前走,一擡頭就能看到衚衕口那隻老是蹲飯點的貓。

對了!那隻貓一看見他,就喵喵喵個不停,“我就跟那貓說了,如果它能給我再找個女朋友,我就給它一個免費的罐頭。”莫冬陽認真地說着,接着便啊了一聲,變得結結巴巴起來,“那、那、那貓說話了!”說的還是人話!

三道熱烈的視線,齊刷刷地向他投來,個個眼裡散發着奇異的光芒。好像在催促他,少廢話,趕緊說。

他一定是在做夢,莫冬陽忽然覺得茫然無措,看着他們:“它說,滾。”

一腳踹翻抱枕,擼起袖子,塞爾第一個衝上去:“別攔着,我要好好教訓他!”膽敢戲弄神靈?!這臭小子。回頭,沒人攔住他?

司譚沒空,正手忙腳亂地擋在莫冬陽,和已經一腳踩上茶几的水煙之間。

感激身前高大的背影,可是,茶几上那個如猛虎下山的氣勢,“我說的實話!”怕是擋不住了,莫冬陽慌忙解釋道。

第一次發現司譚的手勁大得嚇人,使勁推都推不開。氣不打一處來,水煙抓住他的肩頭:“我要那隻貓!”

振聾發聵,一時,屋裡鴉雀無聲,瞧,窗外電線上的麻雀都閉上了嘰喳的嘴。

遲疑地開口,“貓?”他還以爲,“你只是要那隻貓?”對上逐漸變深的瞳孔,司譚飛快地撒手,她方纔激動的樣子,怎麼看都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了。他不過是,擔心鬧出人命——尷尬地看看躲在身後的莫冬陽,好吧,怕送魂。

“不然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水煙跳下茶几,“讓開。”

自上回吵架後,她一直就吝於給他好臉色。往旁邊挪了挪,他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反正,司譚已經打定主意,絕不能看着她步入歧途,就算做不成搭檔。

水煙哪知道他想了那麼多。現下,她只有一樁事要做,就是讓莫冬陽打開了那封信——信紙是印着特價小魚乾罐頭的廣告紙,反面空白處,是五隻黑色爪印,排序雜亂無章。

自豪且充滿驕傲,從莫冬陽手裡抽走了廣告紙,那封信不是收件人打不開。水煙拿着廣告紙:“知道上面寫了什麼嗎?”目光從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這字挺大也挺清楚,“滿一百送二十。”誠實的莫冬陽照着廣告紙念道,“嘚喵塔星球,嗯?”

嘴角一撇,廣告紙被順勢翻了個面,“是這個!”她敲敲空白處的五個爪印。

莫冬陽搖搖頭:“看大小和形狀,可能是貓,也可能是小狗。”不過,這不就是爪子印嗎?

探過半個腦袋,“我知道!”看了沒多一會,塞爾就興奮地舉手,遭到她冷冽地白眼,“但我不說。”水煙滿意地點頭,他趾高氣昂地瞧向司譚。

唯二不認得的,只剩下他。顯然,這倆人也不準備向他解釋。

尤其是巫婆,一步跨過茶几邊緣,像拎小雞仔似地,拎起莫冬陽的衣領,“我們去找那隻貓!”刻不容緩,揮動着手中的廣告紙,她將他連拖帶拽向門外去。

這女人的力氣好大!莫冬陽拼命想後退,卻無奈甩都甩不掉,就跟黏住一樣。只得求救似地,望着兩個還愣在原地的男人。他只是來買個配方——對了,“我是來治失戀的!不是來找貓的!”

“等找到了貓,你的失戀就會痊癒。”她敢保證。

因爲那隻貓,就是他要找的配方。湊巧,也是她的。

“等一下!”實在沒辦法,兩隻手同時抓住了門框,莫冬陽奮力掙扎,“先回答我,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他們剛纔是不是在恐嚇他?

“死了。”

如二月的寒冬,莫冬陽瞬間凍住,手鬆開了。

“阿拉丁,開車!”

一路上,沉浸在究竟是謊言還是真實的糾結中,莫冬陽的心緒無法平復,望向車窗外,玻璃上沒有他的倒影?!呆滯得忘了動作,就連下車也是被水煙拖着走。

白葉衚衕,靠近城牆根下的一個居民區。往衚衕裡頭十米不到,有一家餃子館,夥計正攪動着鍋子,白胖的餃子上下翻滾,香氣撲鼻的是大火竈上今天新燉的紅燒豬蹄。這裡,就是莫冬陽工作的地方。

但是,衚衕口不見貓,牆邊只有一個打開的罐頭。

上下左右四處,除了莫冬陽,三個人合力把衚衕口找了個遍,連條貓尾巴都沒見着。水煙失望地垂下了肩,來晚了嗎?蹲下身子,拿起罐頭又瞧了瞧,還剩大半,它怎麼可能不吃完就走呢?

放下罐頭,她拍拍依舊發呆的莫冬陽:“你給的?”迷惘的眼神看着她,又看向衚衕裡的餃子館。

“玻璃上沒有影子。”喃喃地說着,莫冬陽不知在問誰,“影子去哪裡了?”

發覺他的不對勁,水煙這才意識到爲了找貓,是自己心急了。猶豫了一下,“我道歉,”她來到莫冬陽的面前,“很遺憾地通知你,莫冬陽先生,今天中午11點55分,就在前面這條馬路,你遇到了車禍。”

莫冬陽緩緩地轉身,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紅燈,車子都規規矩矩地排隊等候着,行人在橫道線上穿梭。

語調僵硬,“我從來不闖紅燈,你搞錯了。”莫冬陽搖着頭,讓他如何相信?

水煙嘆了口氣,塞爾的樹葉可以讓靈魂恢復全部記憶,只要,不是對方故意遺忘。看莫冬陽的神情,似乎車禍前的記憶,只到貓開口說話,他就再也記不得了。

是車禍的衝擊太大?還是貓會說話刺激更大?她希望是後者,畢竟只要記起死因,莫冬陽才能順利地去天堂,否則一過七日,他就成了幽靈。那比找不到貓,更慘。

如果這不是死神的管轄範圍,水煙甚至想幹脆把一切都告訴莫冬陽,總好過看着時間流逝,他還不願接受事實。而死神,她惹不起,比上面那位更難纏,任何交易都是傾家蕩產之後,還會掉下地獄。

“很抱歉。”這是今天第二次跟他道歉,水煙不禁感到煩躁,“相信我,我們回去再說。”對一個將要上天堂的靈魂,她實在說不出狠話——至於之前說的那些,巫婆決定選擇性失憶。

“去哪?”憑什麼要他相信她?莫冬陽扭頭,他根本不認識她,還有這兩個陌生的男人。

“老闆,來半斤餃子打包。”

“您稍等!”

衚衕裡,有人在買餃子。翻攪着大鍋的不是夥計,是餃子館的老闆。

“哎,”買餃子的人說,“可憐的小莫,還那麼年輕。”

老闆停下了手中的活:“哎,誰說不是呢。昨兒個剛失戀,誰想今天又遇上這倒黴事,小莫這孩子,哎!”

“是啊,昨天他還對我說,這世上要有治療失戀的藥,他先吞個百八十顆。欸,他不是想不開吧?”

“哪能呢?這孩子在我這都幹好幾年了,一門心思的,以後還要在我隔壁開個餃子館呢,”老闆擺擺手,“我還跟他說,開什麼開,等有了錢就把我這小店盤下得了,我也該退休了。這不,你看我店名都改了。”

莫冬陽站在大鍋前,擡頭望向店招牌:貓冬餃子。

“這小莫取得名?貓冬,啥意思?”

“呵呵,”想到莫冬陽給自己的店取的名字,老闆笑得露出了十顆牙,“衚衕口那隻黑貓,是小莫學會包餃子那天,煮的頭一鍋的第一個顧客。他可開心了!還說那貓真有品味!”

“哦?味道很好?”

“算了吧,我看那貓是爲了他藏着的罐頭吧。”老闆的眼眶有些泛紅,可能是熱氣薰的,“小莫這孩子還傻不啦嘰,要跟那隻黑貓結拜,還給取了這麼個名字,貓冬。”

“原來是貓的名字啊。招牌就這麼掛着,看着傷心不?”

“不換了,”把半斤餃子裝進飯盒,遞給客人,老闆悄悄擦了擦眼角,“習慣了,挺好聽。”

靈魂沒有眼淚,莫冬陽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乾澀得厲害。

他站在老闆跟前,看着上下翻滾的餃子,輕輕地說了一句:“叔,快煮爛了。”

水煙撇過頭望向司譚,他默不作聲往衚衕外走去,塞爾靠着牆,看着那塊招牌。

“喵嗚。”

一聲貓叫從屋頂上傳來,純黑色沒有一根雜毛,金色的眼眸,不可一世地俯視衆人。

“貓冬!”

不止莫冬陽認出了它,水煙也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邁着輕盈地小步子,貓冬優雅地踩着牆垣。它的目光落在莫冬陽的身上,又落在塞爾,最後鎖定在水煙,發出輕蔑地冷哼。

“老巫婆,你終於想起我了?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