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躺在那個龜裂的巨坑之中,躺在猩紅的血泊中,整個人像是一個破敗的布偶。周圍有人已經不忍再看別開了眼睛,雁南卻朝她那裡衝了幾步,迎面而來的魔物留住了他的腳步,雁南知道這不是擔憂的時候,回頭就是一劍。
“周忠孝!先殺魔物再說,”雁南大聲道:“她不會有事的,攔住這些魔物!”
“知道了!”
周忠孝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轉身朝魔物撲了過去。是了,海芋又厲害他們都知道,就算是他們兩人都死在這裡,海芋大概也不會有事的。對,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海芋躺在一片混亂之中,思緒在混沌中沉浸漂浮,身體裡的熱意也在漸漸流逝。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得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海芋……”
那是一聲輕輕的嘆息,帶着一些惋惜和惆悵。
“別睡了。”
“睡下去就醒不來了。”
“迴天界來吧,不要再在人世沉淪了。”
“那裡不屬於你……”
“海芋……”
又是一聲低嘆。
是玄欽的聲音,她的眼睛裡驟然不受控制,熱意上涌,從緊閉的眼角沁出了淚珠,順着臉頰滑落下去。
恍恍惚惚之間,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白煙嫋嫋一塵不染的天界裡,他站在戰神宮裡的瀑布下,打溼了的銀髮貼在那富有力度的肩膀和背脊上,他遙遙朝她看了過來,目光清冷卻有着一些少有的柔和。
“海芋,快回來。那時候,你的所有疑問都會有答案。”
“明白嗎?”
海芋想回答一句“不明白”,淚水卻愈發洶涌了,她用雙手捧着字跡的臉頰,淚水卻從指縫裡滴落到了地上,沒入了塵埃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瀑布不見了,玄欽也不見了,周圍變爲了無邊的黑暗,她站在其中恍然無措。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嘈雜漸漸清晰了起來……
然而躺在巨坑裡的海芋依然沒有睜開雙眼,她不想睜開——這一切有盡頭嗎?她還能回到天界裡嗎?甚至不需要回天界,只在這個人世間存活下來?
悶哼和痛呼不斷傳來,刀劍相交的聲音急促而刺耳,不少聲音近在咫尺一樣,卻始終沒有哪一隻魔物能衝過來將她徹底殺死。海芋下意識動了動手指,用殘餘的神力給自己療傷,好一會兒才睜開了眼睛。
剛一睜開眼睛,她就見一個魔物朝她衝了過來,被雁南和周忠孝聯手給擊退了過去。兩個人渾身浴血,不要命了死命朝那魔物出招,用的就是同歸於盡的架勢。
就在這個時候,一匹戰馬飛快地朝她衝了過來,又在巨坑的邊緣猛地停下。子俊翻身下馬,一個健步衝到了她的身邊,卻發現她已經睜開了眼睛,正靜靜地望着他。
子俊鬆了一口氣:“沒事吧?”不等海芋回答,就想要扶着她起來,“我帶你走。”
海芋藉着他的手坐起身來,就想要推開他,子俊不由分說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緩氣。
“真是的,受了這麼重的傷,也不知道借點力。不要一直這麼讓人心疼,好嗎?”子俊輕聲一嘆,“休息一小會兒,跟我離開這裡。”
說着,子俊衝
一個方向打了一個手勢,一隊人數摸約一千的隊伍朝戰場外衝了過去。
“我要回溪國了。”他低聲說,擡起手腕擦了擦眼睛,“阿裴讓我回去忙活溪國裡的魔物,他說我不去他不放心,其實我明白……他只是不希望我死。”
若這座城抵不住,不過是早晚而已。如果能讓裴桓安心一點的話,他願意暫時離開。
“海芋?”
“你走吧,不用管我。”海芋緩過了氣,盤膝而坐,開始給自己療傷。“你既然明白就不要勸我,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嗎?”
“是。”
“有緣再會。”
子俊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站起身來後立刻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很快就沒有了蹤影。
海芋的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站起身來之後腳步虛浮,只是在見到雁南和周忠孝兩人的吃力之後,海芋雙手做出了一個拉弓箭的工作,無形的飛箭朝着魔物射了過去,劃破虛空。
海芋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坐在了地上。
這箭直直沒入了魔物的體內,雁南兩人見此眼睛一亮,乘勝追擊,一人跳起來從上將雙劍刺入了魔物的頭頂,一人揮刀攻擊魔物的下盤。
轟的一聲,魔物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雁南迴過頭,剛想要說什麼,就對上了海芋蒼白虛弱的臉色。海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管自己。周忠孝朝她點了點頭,拿出了一瓶藥仰頭倒入了口中,又擡起手快速點了周身幾個大穴,再次提起手中的劍衝向怪物。
海芋靠坐在一塊岩石的後面,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混亂,雙眼中似乎迷濛着塵埃,一切看起來都那麼不真實。
是了,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和凡人一起抵禦魔物呢?
海芋突然發現她有些想不起來了。
廝殺、慘叫、驚懼、絕望……
無數的兵丁們倒下,死了的死了,還有一口氣的又咬着牙爬起來。血染紅了大地,舊的還沒有乾涸,新的又染了上去,一重又一重,將土地染成了暗紅色,不知深入了底下多少丈。
“小丫頭,這麼快就消沉了?這可不像你。”雁南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他走到了岩石旁,挨着海芋坐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酒囊仰頭喝了一大口,“還是這個夠味兒!要不要嚐嚐?”
“烈酒嗎?”
“嗯。”
“多烈?”
“比這周圍的水深火熱還烈。”
海芋笑了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比喻。
雁南仰頭靠在岩石上,“其實我也有些消沉了,這一場戰鬥,看不到頭啊。”
“嗯。”
海芋輕輕應了一聲,沒有伸手接過雁南手中的解囊,雁南又喝了一口,隨後就將裡面的酒傾倒在了地面上,低聲說道:“敬蒼天,敬厚土,敬英魂。”
海芋閉了閉眼睛,只覺得喉嚨被什麼哽咽住了一般,說不出半句話來。
“小丫頭。其實師父一直都知道,老夫沒什麼資格當你師父的,不過……呵呵。”雁南拍了拍海芋的肩膀,“盡人事,聽天命,不過一死而已。你不要害怕,師父會擋在你的前面
。”
雁南發力朝一個方向衝了過去,猶若猛虎出閘,雙劍在陰暗之中劃出寒芒,周圍的氣流涌動,那是從海芋那裡學到的內力化形。他超魔物衝了過去,攜着撕裂天地之勢,刀劍合一,猛地衝了過去。
“師父……”
海芋動了動脣,也不知道最後這兩個字他聽清楚了沒有。
海芋緩了一會兒之後,重新站了起來想要繼續對付那些囂張狂妄的魔物,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地相接的地方,突然傳來了隆隆的聲音,像是滾滾雷霆一般,怪叫聲從遠方原來,響徹天際。
“啊——”
兵丁受不住地捂住了耳朵,然而卻來不及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血液卻從眼裡、從鼻孔裡、從嘴巴和耳朵裡蜿蜒了下來。下一刻,兵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霎時就絕了聲息。
砰砰砰,接二連三有人倒了下來。
屍骸遍地,入眼猩紅,皆是可怖。
這座城,已經變爲了一個煉獄,生死煎熬。
遠方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很快,有巨大的陰影出現,朝這裡快速而來,越來越近了。海芋緊緊盯着那個方向,瞳孔驀地一縮,張開嘴喃喃道:“不是吧?”
無數中級魔物,正從四面八方朝這個方面涌了過來,陰影重重,直直撞入了人們的心底。
如果說之前所有人都絕望了的話,現在突然來了這麼多魔物,而且看起來更高級,許多人已經呆滯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超出了絕望、超出了恐懼,除了閉眼赴死竟然提不起一丁點反抗了力氣了。
海芋的腳步往後踉蹌了一下,一時之間竟然也有些茫然。
腦中再一次浮現出了那個疑問,爲什麼……爲什麼她會站在這裡,跟一羣凡人對抗着這些魔物呢?
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呢?
“殺啊!”
“殺啊!”
有將領還保持着理智,揮起刀劍怒吼,將那些絕望的兵丁們喚醒。“拿起你們手中的武器,保護我們的國家和百姓啊——”
“殺啊——”
兵丁們忍住心中的恐懼,想起了留在家中膽戰心驚的家人們,咬着牙衝了上去。
“殺啊——”
“拼了!!”
他們大吼大叫着,膽子似乎因爲這些嘶吼而變得更大了,而絕望不絕望什麼的,也沒時間去想了。他們心底裡只有一個念頭,不外乎就是死,但是一定不能死的那麼慫啊!
雁南早就衣不蔽體,露出了底下乾瘦弱小的身體,上面皆是深可見骨的傷痕。“吼——”他仰天長嘯,周身氣流涌動,像是一個無色的火球,朝魔物們不要命地撞擊了過去,飛快出招。
周忠孝更要狼狽一些,他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成了血流不止又黑洞洞的一個空洞。他拖着一條使不上力氣的斷腿,朝後面退了去。不過他不是想要逃離,而是尋求其他的方法去對抗魔物,他很快就融入了兵丁們的陣法之中。
“嚯嚯嚯,好有趣的凡人啊!”一隻魔物發出了怪叫聲,“聽說這裡有個會神力的凡人,快出來陪我們玩上一玩。”
“看不慣天界已久,正愁一腔怒火沒處發呢!桀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