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裡的水,不知摻雜了什麼物質,漆黑如墨。
隨着浪濤的翻騰,水流側分,一個東西從水下探出。
最先露出來的是一對漆黑的角,形如鹿角,但非常短小。
而後是頭頂,帶着褶皺的墨綠色額骨,幽暗的眼睛,口鼻,兩條觸鬚,下顎。
這是一頭巨龜模樣的東西。
它很像馱碑的神獸贔屓。
傳說贔屓是龍子,又名霸下,龍頭龜身,有的頭上有角,身後是麒麟尾,長得和烏龜差不多。
不過有兩個細節不同:龜沒有牙齒,贔屓有,且經常齜着利齒,驅邪避兇,壽命悠長。
贔屓背後的甲殼紋理,也和烏龜不一樣。
驚人的是,水下探出,類似贔屓的異物不止一頭,接二連三的升起數只。
其中最大那個,背殼直徑有四五丈之巨,馱棺而行,體量如一艘船舶。
昂!
贔屓擡頭,發出低沉的嘶吼,背上的龜甲紋閃爍,馱伏的巨棺忽然消失,卻是出現在中央的封土臺上,隨即沉入臺內不見了。
那老龜背上,身上,口鼻間都浮現出緻密的咒文。
“這些像霸下的異獸,處於生死之間,吞鬼食人,守護陰陽,好凶惡。”
白南妤的修行,對陰靈鬼怪之術多有研究,看破了這幾隻異獸的虛實:
“它們是守護棺槨的,若不是我們突然出現,來不及回到棺上,離水後應該會附着遊曳在棺壁內,護持棺槨。
但是怎麼會這麼多?
霸下本該是神獸,一隻已是舉世罕見。傳說上古以前的海疆,曾有如山巨龜,浮於海上如島嶼。但殷商以後就絕跡了,連傳說都沒有。”
霍去病觀察片刻,道:“是秦人方士祭煉培育出來的物種,用來看護陵寢。”
“這種神獸也能培育?那秦人方士真是手段通天。”白南妤驚歎道。
霍去病笑道:“這不是真正的霸下。
方士想培育神話生物本來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掌握了一些特殊的東西,就不一樣了。”
霍去病努了下嘴,示意足下的祖龍。
白南妤恍然。
始皇帝從祖龍那撈了不少好處,龍鱗,龍涎,龍血。
若是讓一些具有靈氣的老龜,喝稀釋煉製後的龍血,再結合方術手段,誘發它們返祖,就有可能出現這種近乎霸下的神物,用來護棺!
祖龍是龍種生靈的源頭,獲得祂的稍許血脈,對龍、蛇、龜之流,好處之大難以想象。
“秦皇要額的血和龍涎,弄出這許多額的徒子徒孫,幫他看家……”
祖龍在霍去病耳畔吐槽。
霍去病的神色有些古怪,道:“這些東西吸收了你的稍許血脈,頭頂就長角,出現返祖跡象。我吸收了你的龍涎療傷,會不會也有奇奇怪怪的變化?”
“會咧,怎麼不會。
額地血脈強大着呢。秦皇后來就長出了雙角,身上全是龍鱗,他跟額說過,有些位置上的鱗片,讓他覺得很不方便,后妃都說害怕。”
祖龍說:“真是報應,你以後別再跟額要東西咧,免得伱的妻妾也跟你說害怕。”
這老龍還會講葷段子啊這是……霍去病心忖。
兩者說的是戲言,龍涎並不會對霍去病有影響。
那些霸下從水下逐一浮現,不是來攻擊霍去病等人,而是看見‘老祖宗’來串門,過來認親的。
有霸下通靈,對着祖龍垂下腦袋,臣服溫順,還有些顫慄和驚懼。
“額地龍子龍孫還不少咧。”祖龍道。
“這裡你沒來過?”霍去病問。
“額莫事來這地方幹甚?”祖龍沒好氣道。
這片空間內,天圓地方,上方穹頂如夜空,下方大地方正。
四壁的青銅猶如斷崖,高不可攀。
其上有諸多浮雕,異獸,凶神,都是類似幽冥陰間的場景。
還有徵戰的畫面,刀兵林立。
這些壁刻似乎寓意着葬在這裡的人,死後亦爲霸主,統兵征戰陰間,延續着大秦的輝煌!
牆上祭刻的千軍萬馬,皆駐留着濃重的陰氣。
如果進來的不是白南妤,霍去病,祖龍。
這片空間將化作一片陰森鬼域,有萬千陰兵展開攻勢,如同走入陰間戰場。
來的人再多,也難接近中間的封土臺。
“王爺,你注意到沒有,這裡的地脈山河雖然與神州一樣,但是分成不同區域,是六國還未統一前的模樣。”白南妤打量周邊說。
霍去病微微點頭,露出思索神色。
此時祖龍來到封土臺旁。
那棺槨沉入封土臺,檯面閉合,棺槨已經消失了。
白南妤很自覺的逼出一滴血,落在臺面上,頓時陣紋交錯,和霍去病的皇陵兵權,包括祖龍身上的鱗紋互感。
封土臺上側移出現一個小孔,露出內部的情景。
霍去病,白南妤,連祖龍也探頭,側着腦袋,用一邊的龍目往內裡看去。
整個封土臺就是一個巨大的槨室,內部仍有不少秘密,禁制和陪葬的器物。
之前被老龜馱伏的槨,就在其中。
霍去病來到封土臺上,蹲下,矚目其內部。
他的識海旋即分化出一條騰蛇,祖龍也祭出一縷氣機和騰蛇相合,進入槨室,穿過棺壁,消失在棺中,探查虛實。
從外邊守陵人的位置看去,霍去病二人蹲在那槨室上方,足有一刻鐘,一動不動。
期間霍去病伸手虛握,從槨室裡攝取出兩件器物,一件自己留下了,一件遞給白南妤。
而在那棺中,霍去病藉助騰蛇的眼睛,看見了內部的情景。
最內層的帝棺裡,黑暗中,有一個身穿帝王袍,腰扎寶玉帶的人,躺在棺內。
他死去已久,但面容如生,身形偉岸,容貌俊逸。
霍去病通過騰蛇的眼睛,矚目棺內,辨別着對方的身份。
守陵人的視角中,霍去病蹲在臺上若泥雕木塑,像是墜入了某種特殊的境地。
白南妤也一樣。兩人蹲在槨室外,良久依然不見動彈,似乎處於異常狀態。
就在守陵人準備示警,用手段嘗試喚醒兩人的時候。
霍去病忽然起身,牽着白南妤,從封土臺上方和祖龍一起返回。
兩人離開後,守陵人本準備收回視線,卻是發現那封土臺上又多了個身影,模模糊糊的站在臺上,往霍去病兩人離開的方向矚目。
守陵人心頭驟然一跳!
是人還是怨魂,又或其他東西?
這皇陵最隱秘的幾處槨室,藏有守陵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轉眼間,霍去病兩人依次穿牆而過,回到夾道內。
祖龍恢復了龍鬚的模樣,纏在霍去病腰上,如同一條黑色鑲金色紋理的腰帶。
此時再往封土臺內觀望,站在其上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這裡……是不是陛下的葬身?”守陵人收回視線問道。
霍去病:“有屍骸葬在棺中,但不是秦皇,氣息依然不對,葬者死前應該是天人境!”
“可曾發現其他東西?”守陵人多問了一句。
“沒有,倒是感應到些守棺的存在。”霍去病回。
守陵人下意識的又看了眼那個封土臺:“那棺中是誰,有這麼高的規制葬在皇陵裡?”
“有可能是莊襄王嬴子楚,始皇帝的生父。”霍去病猜測道。
三人往外走,離開了這一區域,回到皇陵第三層。
皇陵的第二三兩層,都是囚禁西王一族所用。
最終由守陵人帶路,通過一個當初在胡亥棺中看見過的小傳送陣,來到一處夾道內。
所謂夾道就是位於銅牆內部,密不透風的隱藏路徑。
守陵人指了指夾道盡頭的銅牆:
“我只知道最後一口棺在這牆後邊,但從未見到過,沒有之前的窗口可供觀看。”
霍去病和白南妤看向面前的銅牆,突然生出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霍去病的小臂上,出現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倒豎。
識海的靈蓍兵符,上上策的美人計,都傳來強烈的警訊,提示着他眼前這處銅壁後有危險。
守陵人聲音低沉:“這是皇陵的三大禁區之一,我們守陵人掌握的消息,對這片區域只有兩個標註,一是‘帝棺’,另一個則是‘大凶’。
其餘沒有任何關於這銅牆背後的內容。
連神念在這一區域,都無法延伸。
我遍查皇陵,沒有任何一處路徑和這裡相連,唯一能進來的就是我帶你們傳送過來的小傳送陣。我懷疑這裡其實不屬於皇陵,具體是哪又不知道。”
守陵人說:“往昔皇陵有異動時,我來這裡查看,聽到牆後有震天動地的巨響。
我猜測,這裡……是仙主真正的囚禁地。”
“囚禁仙主的地方在這?”霍去病在意識裡問祖龍。
“這個額可不能說,你自己找吧,反正這裡邊老危險了,額勸你別進去。要是非要進去,也不應該從這裡,這裡路徑不對。”祖龍回了一句。
祂這麼說,大概率真是仙主的囚禁地!
仙妃她們那夥人,所有的謀劃,就是爲了從這裡把仙主救走。
霍去病伸手觸摸面前的銅壁。
宛若泰山之重,根本無法撼動。
單是這一面銅壁內,便藏着無數的禁制。
霍去病的皇陵兵權,並不具備打開這裡的資格。
祖龍說這裡路徑不對,換種理解,是不是意味着還有其他正確的路徑!
霍去病念頭閃爍,將往昔多次出入皇陵,獲得皇陵兵權,秦皇手書等訊息彙總起來,抽絲剝繭。
過了一會,道:“從整個皇陵的位列,星數變化上推演,這裡應該是天地人相合之處,也需天地人同開,才能打開路徑,洞察這裡的秘密。”
守陵人和白南妤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天地人相合?
祖龍倒是咕噥了一句:“你這反應速度,怪不得秦皇留下的安排會選中你,比額也就差一點。”
霍去病對守陵人道:“回一層的王城!”
三人歷時半刻鐘,重新回到一層。
霍去病仰望上方頂壁:“先找出那座千軍萬馬簇擁的帝棺,而後才能進入仙主封禁之地!”
他話落推動兵權,帶着白南妤,凌空步虛。
皇陵一層頂壁濃重如墨的雲氣散出一小塊,飄下來落在兩者足下,倏忽上行,接攬羣星。
守陵人拍了下手。
皇陵建築的一處檐角上,蹲伏的一隻護陵獸,長着人身卻帶有雙翼,跟雷震子似的。
它從檐角上覆蘇,咒文明滅,飛落在守陵人身前。
守陵人被護陵獸馱伏,跟在霍去病身後,飛上了半空。
一行三人,接近皇陵頂壁。
霍去病唸唸有詞的進行推算:“行三動九,坎蛇對離鳥,幹天對坤地……是爲二十八宿變化之道……現在外邊的午時,幹位在左!
東南向爲中腹!”
霍去病接觸皇陵,獲得兵權,已有三年。
到了如今,早已熟極而流,無數變化皆在胸臆之間。
他結合天地時辰,星月運轉術數,便可推衍出皇陵頂壁中天紫府的位置。
頂壁那口帝王棺,佔的就是中央紫府位,隨着時辰,呼應星空位移,每一刻的位置都不同。
所以需要現場推演,找出這一刻的棺槨位置。
霍去病快速推算出紫府,在羣星中的方位。
而頂壁是一件仙器所化,和天外羣星逐一對應。
當他選定位置,送入皇陵兵權。
頂壁的一顆星辰,便流轉出一縷紫暈。
千軍萬馬的呼嘯聲從中驀然傳出,震耳欲聾。
真的找到了頂壁棺槨的位置……守陵人心忖!
霍去病,白南妤,守陵人都往開啓的星辰內看去。
以星辰爲葬地,以千軍萬馬來拖拽巡遊羣星,其規格氣魄,可見一斑!
這口棺究竟葬着誰?
隨着星辰投下光暈,秘密緩緩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