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爛漫的晚上。
平康坊的正殿主樓裡,燈盞通明。
道尊坐在一個角落,滿臉短髯,膚色偏黑,和他平時的模樣差異很大。
霍去病往他所在位置走過去時,道尊先是神色驚變,但很快就輕吸了口氣,表情平復,安然坐在那。
霍去病來到近處,挨着道尊的位置入座。
“你是?”
道尊所化大漢臉上,露出生動的詫異表情,表示和霍去病並不認識。
他的聲音也有變化,中年人略粗獷的聲線,和形象很搭配。
霍去病好整以暇:“你準備死賴着不承認自己是誰對吧?”
道尊愈發驚訝,詫異道:“你認識我?”
霍去病慢條斯理的取出一枚古玉。
這是秦青玉當初給他的訊簡。
“伱要抵死不認,我也沒辦法,但我準備讓清兒和青玉道尊一起過來,看看她們認不認識你?”
這麼狠……道尊被擊中要害,眨巴着眼睛,服軟低聲道:“我以內息推動變化了形貌,連神魂波動也隱藏了,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霍去病沒回應。
也沒出賣張次公,說他鼻子比狗靈,聞出來的。
道尊輕啐一聲,自認倒黴,解釋道:
“我新收回來那兩枚道簡,和這裡有些特殊感應,我懷疑這裡有‘子’的人,所以來看看。”
霍去病不爲所動:“接着編,我聽聽你還有什麼藉口。”
道尊默然片刻,忽然有些憤怒,我來,你也來,憑什麼是你抓我?
還威脅我?
道尊說:“我就來看看怎麼了,你以爲能抓住我的短處?你不也來了嗎?你要是敢回頭告發我,我就告訴清兒,你也來了,還在這裡尋歡作樂!”
這是要同歸於盡,不惜撕破臉皮。
我身上有髒水,你也別想乾淨。
“你去吧,我就說我來查事情,看清兒信你還是信我?你看那邊,我還帶着許多部衆,要是來找女人,用得着帶這麼多部衆一起?”霍去病從容不迫。
道尊看了眼遠處齊刷刷往這邊打量的張次公等人,人人臉上帶笑,但拼命忍住的表情。
收回視線,道尊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
從霍去病過來,他先後用了假裝不認識,說要來追查道簡線索,然後再反咬一口,大家一起死。
三種手段,全被挫敗。
道尊有些無計可施,咕噥道:“你從不來這種地方,爲何今日來了?”
霍去病道:“聽說你要來,所以我就來了。”
……感情專門來抓他現行的。
見霍去病斜眼看過來,道尊決定爭取從寬:
“我以道祖的名義起誓,只是來看看熱鬧,絕無其他心思。”
話罷從袖子裡取出一部簡書:“你看看,這是我道門歷代祖師留下的修行心得。我們這一脈,人人都有自己的道,不一而足,修行方式也不同。”
霍去病笑吟吟道:“你老人家的道,就是逛女閭?”
道尊感覺黃泥掉褲襠裡,說不清了,垂死掙扎道:
“我道門不禁紅塵,連道祖都有後人,我出塵避世數十年,近年修行陷入瓶頸,所以想試試入世修行,真是來感受感受這人間煙火,沒其他想法。
我來好幾天了,什麼也沒做過。”
“我懂,你老人家就來看看,好看嗎?”
“……還行。”
道尊:“我真是來看看,你說,如何才能幫我保密?”
霍去病攤手道:“看你以後的表現吧。”
他不說具體該怎麼做,讓道尊自己琢磨。
道尊伸手抹了下臉,感覺後半輩子可能會很艱難。
被冠軍侯這種精於算計的兵家拿住把柄,再想脫身,可能性無限接近於沒有。
關鍵是冠軍侯,自身沒什麼不良愛好,想抓住類似的把柄反擊都做不到。
道尊突然生出跑的念頭,以後就抵死不認自己來過,看這小子能怎麼辦?
“你要是跑,我也不攔着,但那邊張次公他們,我沒讓他們過來,給你留着臉面呢,你要跑了,他們就會變成人證。我回去就跟青玉道尊,還有清兒說。”霍去病料敵於前。
道尊不動聲色,默默把擡起來的屁股又摁回了座位上。
“你能保證你手下那些人,也會嚴守秘密?”道尊頹然道。
霍去病:“當然,他們都是軍伍。我下個命令,讓他們當軍令執行,沒人會亂說。”
道尊微微點頭,算是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然後表情自然的看向前方,假裝自己在專心欣賞歌舞。
恰巧前方臺上降下來一層紗幕,將整個木臺籠罩其上。
殿內的燈盞也被事先安排好的人,在一瞬間放上燈罩,遮蔽了光線,遽然變暗。
只有臺上的紗幕後方,額外明亮。
兩個窈窕綽約的身影,在紗簾後映現出來,腰胯扭動,透過紗簾,神秘朦朧中帶着誘惑。
霍去病眼力迥異常人,能看穿表面的紗幕。
紗幕裡是兩個西域胡姬。
她們穿的輕薄誘人,很大膽的露出白皙的雙臂,長腿,腰腹處也有一小截袒露在外。
舞姿伴隨着胡琴低沉的音色,充滿了異域風情。
兩女瓊鼻深目,姿色算上等,膚白如玉,但距離絕色還有一段差距。
不過在當前的氛圍下,全場矚目,弄足噱頭。怪不得能名傳長安,人人都想試試外來胡姬的滋味。
霍去病亦是頗爲放鬆的看了半晌。
回到二層的雅堂裡時,張次公,劉相都已經不在其中,登堂入室,去桃花深處找樂子了。
李敢蠢蠢欲動。
但他顧忌着霍去病和自己的臉面,強忍着沒挪窩。
星光寂寥。
霍去病帶着霍光和道尊離開平康坊,走的時候,李敢磨磨蹭蹭的也跟了出來。
但霍去病知道,這貨轉頭就會偷偷回去。
幾個親軍中沒成家的,霍去病也給他們放了一晚上假。
這些親軍在戰場上生死搏殺,偶爾放縱一把,沒必要阻攔。
霍光跟在一旁,走路時仍有些眉飛色舞。
這巍巍長安城,可太好玩了。
“有些事你要知道輕重,如犯了錯,我會將你送回平陽,終身不得再來長安。”霍去病道。
霍光吃了一驚:“兄長放心,我不敢亂來的。再說……我也沒銀錢啊。”
霍去病道:“你以後每月來府上領一筆銀錢,吃喝用度,不奢靡,但也不用過於節儉。”
“謝謝兄長。”霍光執禮道。
回到府裡,讓人給霍光安排了一個小院,留宿一晚。
“夫君。”
劉清聽到他回來,從內宅迎出來,看見道尊:“師尊也一起回來的?”眼神在道尊身上掃了掃。
“我去街上走動,遇上去病,就一起回來了。”
道尊很謹慎。
回來前已經運功驅散了平康坊獨有的氣味,沒留下任何痕跡。
大貓蹲在牆頭上,冷幽幽的貓眼盯着霍去病,又瞅瞅道尊,鼻翼聳動。
它是靈獸,鼻子比普通動物靈敏的多,隱約聞到一股海鮮的味。
大貓見霍去病給它打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它去道尊身邊。
大貓立即領會其意,撲到道尊身畔,做出聞嗅不止的模樣。
眼見劉清的眼神又轉回自己身上,也跟着聳動瓊鼻嗅了嗅,道尊差點落荒而逃。
霍去病把關注點都引到道尊身上,自己從容回了後院。
夫婦二人回到寢殿,沐浴更衣,一夜未眠,讓牀榻承受了它本不該承受的辛苦。
到臨近清晨,霍去病才神采奕奕的來到書房。
靜坐修行本經陰符太上五兵術,體內諸竅得兵符散開融入,接引星辰和天地自然之力,力量如長江大河,循環不竭。
要知道各家各派的修行,越往後期,吐納天地之力,越不足以供應自身,繼續突破境界。
越往後,突破週期越長。
有的需要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纔可能進行一次突破。
但太上五兵術接引兵符對應的諸天星辰,相當於多了不止一個渠道來交感天地,吐納的氣機之雄渾,遠勝普通修行。
這就是修行法決高低的差別之一。
霍去病體內叱吒如雷鳴,氣息奔騰,推動着他的力量,往下一境界不斷接近。
時間在忙碌和修行中流逝。
三天後,霍府開宴,慶祝霍光拜董仲舒爲師。
霍去病邀長安各部官吏,氏族階層同來。
大漢目前正全力推動西域的經濟、文化、軍事、與漢的融合。
所謂富國,無非是讓民衆吃飽穿暖。在此基礎上,讓他們有穩定收入,他們纔敢花錢,於是內需擴大,而內需的擴大又會拉動提升流通,增加外部物品的流入。
侯府宴席結束後,內堂的書房裡,董仲舒等九卿級的官員,聚在一起談議國事。
霍去病坐在主位,但不怎麼插話。
他主抓軍事,在其他方面,最多做做幕後推手。
董仲舒等人各抒己見的時候,他瞄了眼霍光。
其正和白羽一左一右跟在董仲舒身後,專注聆聽。
這也是霍光第一次參與大漢各部官吏聚集的談議。
他偶爾露出思索的神色,小聲請教身畔的白羽。
這時,霍去病讓人拿過許多小口袋。
打開口袋,裡邊全是各類從西域,乃至其他周邊國家,讓人蒐集的作物種子。
“西域歸漢,帶來的物資流通,我們可以加快推動,讓氏族,商賈將步子邁大些。
各國進來的東西,諸如果蔬種子,可以由官方半強制性,加快和擴大栽種規模。”
霍去病回憶了一下後世總結絲綢之路帶來的良性變化,道:“絲綢是我大漢所獨有,和其他國家有接觸後,需求量必然大增。
現在就該準備增加各地的桑蠶養殖。”
在歷史上,絲綢之路的開啓,大大增強了漢的國力,經濟作物的品類,軍備也得到一定的改良。
眼下張騫已在皇帝命令下,展開對更西方,也就是西域以西的區域,國家的探索。
這意味着絲綢之路,正式啓幕。
絲綢之路將成爲一個契機,進一步奠定漢人男耕女織的社會屬性,給民衆增加收入,當民衆普遍富裕,勞有所得,社會就會變得更穩定,也是強國的基礎。
衆人都接過各類種子,拿在手裡查看。
霍去病心忖可惜農產的三大‘神器’種子,還沒從西方傳過來,不然就可以輕鬆解決增產問題。
一切都在有條不絮的推進。
八月酷暑。
皇帝要狩獵,地點選在甘泉宮。
甘泉宮是漢時僅次於未央宮的政治中心。
皇帝一年常有數月住在這裡,尤其是夏季多來這裡避暑,秋時纔會回未央宮。
秦始皇時期,曾建甘泉宮前殿,通於驪山。
漢代在原有基礎上,將其擴建成了完整的甘泉宮。
甘泉宮位於淳化甘泉山,故基是黃帝的明庭甘泉之地,位於長安以北數百里。
其建築羣規模宏大、富麗堂皇。
史記記載說天子常在此召見諸侯,宴饗外國使臣。方圓範圍內,還有長定宮、高光宮、竹宮、通天台、迎風館、露寒館、儲胥館等。
宮牆堅如山壁,南、北兩側長度有六百餘丈,西、東兩面則爲三百丈、整體呈長方形。
西、南、北三面的城牆中部,各闢出一座城門。
宮門口立有兩個巨型銅人。
大早,隊伍在禁軍護持下從長安啓行,皇帝,皇后,宗室,各部官吏,人員不在少數。
出長安往北,下午纔來到甘泉宮。
等隊伍安頓下來,已是傍晚。
就在這時,甘泉山區域的大地,忽然出現震動。
“地龍翻身?”
衆人從甘泉宮出來,往東看去,便見遠處有一股紫氣沖霄。
皇帝亦被驚動,攜百官出來眺望。
“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