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的同人(3)
紐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皮囊,或是隨便什麼裡面並不冷,但這種不冷一點也不讓人舒服,到處都是軟的,熱的,起皺褶的,就像是在一隻活着的生物胃袋裡,而且他在制服那隻燕尾犬的時候手心受了傷,當他把手按在皮囊上的時候,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它正在吮着他的血液。
他連忙把手縮回來,藏在袖子裡,但他可以聽到一陣陣惡毒的笑聲,他不能確定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就算捂住耳朵也不能阻止它鑽入他的腦子——若他只是一個凡人,或是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或許會被驚嚇到昏厥或是失控。但說句實話,紐特也不是沒被什麼吞到過肚子裡去,他在蘇格蘭的尼斯對付過一隻馬形水怪,馬形水怪只是經常變成脊背上覆蓋着寬葉香蒲草的馬,好來欺騙人類騎在它身上,進而拖下水去吃掉,有很多時候它們也會變成蛇,但那次,也許是因爲圍攻馬形水怪的人太多了,它變成了一隻毒角獸,然後一口就把紐特吞了下去。
說起來,馬形水怪的肚子也不比這隻皮囊好到什麼地方去,這麼一想,紐特就心平氣和起來,既然他已經被抓住了,又沒有被折磨,甚至殺死,那麼也許是在說,皮囊生物的主人也不會是什麼壞人?
他這樣樂觀地想着,突然之間,天旋地轉,他還沒來得及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被啊噗一聲,吐在了地上。
巫妖蹙着眉,因爲他先是術士,又是法師,又生來就是紅龍後裔的緣故,哪怕成爲了巫妖,他對於着裝的要求在七十七羣島上也是首屈一指——嗯麼麼麼,紐特呢,作爲他們第一個正式接觸的……姑且說是本地法師吧,他簡直和一個碼頭搬運工人沒有什麼兩樣,皺巴巴的立領襯衫,磨得邊緣起毛的小領結,黃銅釦子的馬甲,粗呢的大衣,當然,對於一個需要時刻擋風、保暖,耐磨耐髒的神奇動物專家來說,一件粗呢的大衣是非常必須並且重要的,與之相同的還有高高的德比靴子,緊身長褲不堪地掖入靴子裡,沒有帽子,頭髮蓬亂,臉上佈滿了一些人看起來很可愛,但另一些人看起來就有些礙眼的小雀斑。
劣魔皮袋因爲經常被兩位法師使用的關係,沒有通常那些溼漉漉粘糊糊的分泌液,但它在抓住紐特的時候,也乘機汲取了不少來自於這個年輕法師身上的魔力,所以紐特的臉色甚至要比他深夜在街上走來走去的時候還要蒼白,憔悴,濃密眉毛下的眼睛也失去了大半光芒。
那隻嗅嗅也被倒了出來,落在紐特身邊,它猶豫了一下,剛想逃走,一隻受了傷,虛弱但還是有着幾分力氣的大手一把按住了它。
“你哪兒也別想去。”紐特惡狠狠地嘖了一聲:“所有的事兒都是你惹出來的。”
這句話引得那兩個人——起初紐特還以爲自己眼花了,把一個人看作了兩個人,直到兩人中的一個人對着他笑了,他才明白過來,這世上還真有好事成雙的可能。
“紐特.斯卡曼。”克瑞瑪爾看着護照,讀道。
“……是,是的。”
“法師?或說,巫師?”
“是的。”
“神奇動物專家?”
“是的。”
“那是什麼?我說,神奇動物專家。”
“大概就是……”紐特沒想到居然有個不知道神奇動物專家爲何物的存在,他緊張地抓了抓左邊的耳朵,“就是尋找,研究,保護神奇動物之類的……這個,就是這些,”他左右張望了一番,突然發現自己的箱子沒了,這讓他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梅林!我的箱子!”
巫妖瞥向劣魔皮袋。
皮袋用兩隻邊角立在地上,扭向一側,像是在用無形的眼睛“看”着牆角(對,就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發現實在沒法瞞過去了才……
“呸!”
紐特看着自己的皮箱從那個只有手掌大小的皮袋裡被吐了出來,巫師界也有空間拓展技巧,比如他的箱子,但皮袋富於人性化的表現不由得讓他……嗯,起了一些好奇心,他一邊將皮箱牢牢地抓在手裡,一邊問道:“這是什麼生物的皮?”
“劣魔。”
“那是什麼?”紐特下意識地問道,同時試探地想要摸摸皮袋的表面。
皮袋咬了他一口。
在紐特的痛呼聲中克瑞瑪爾無精打采地答道:“一種很不好吃的東西。”皮硬不說,裡面就是一捧臭水。
“什麼?”
巫妖在一邊發出一聲嗤笑:“嗯,沒錯,在你面前的也算是個神奇動物專家,不過他最擅長的是,能吃嗎?好吃嗎?怎麼吃?”
……
房間裡一片寂靜,紐特下意識地抓着皮箱往懷裡抱了抱,還有那隻惹禍的嗅嗅。
“如果你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巫妖說:“我可以用更簡單一些的辦法嗎?”
“什麼?”還是紐特。他坐在地毯上,衣服皺巴巴的,臉上的表情和那隻嗅嗅一樣無辜。
他沒能聽懂巫妖的意思,但他因爲長期與危險的神奇動物打交道而逐漸培養起來的第六感正在瘋狂地報警……警報,警報,最高警報!
但那個人,或者說,那個巫師,沒有拿着魔杖,也沒有唸咒語,他只是走向紐特,一隻看不見的手直接將紐特提起來,懸在半空,然後他看着那張幾乎毫無缺憾可言的臉向他靠近,近到呼吸相聞的地步。
“那個就算了。”另一個巫師說。
對方立即直起身來,轉身走開,紐特有點臉紅,不知道是該遺憾,還是該別的什麼,雖然他的警報還在嗚嗚作響。
呃,他大概不知道,在另一個位面,相同的情況下,他看見的會是一個籠罩在黑色兜帽下向他傾下的白色頭骨,然後他就算沒死,也會成爲一個白癡。
“那麼我先回寢室了,”巫妖說:“你也是,別太久。”
克瑞瑪爾點了點頭,紐特輕輕地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的壓力應該全都來自於那個先離開的先生,但隨後他發現,留下的那位先生並不如他表面上的那樣溫和——或者說,他的溫和僅限於紐特願意服從他的命令。
“可以到你的箱子裡看看嗎?”克瑞瑪爾問。
“可,可以……”紐特說:“但它們,我是說,它們並不是那麼好吃……”
“放心,我現在不餓。”克瑞瑪爾說,他剛說完,就聽紐特的肚子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咕……”
可憐的紐特,他昨晚一夜都在尋找嗅嗅,到了天明又去龍血街租借燕尾犬,又是焦急,又是……貧窮的他就沒敢在龍血街吃東西——能夠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做買賣,總是因爲獲利足夠大,想要在龍血街弄到價格低廉,口味正常且安全無毒的食物,要比弄到一隻狂暴的燕尾犬要難得多了。
劣魔的皮囊裡當然也不會有食物。
除非紐特願意吃自己。
克瑞瑪爾笑了笑,“好吧。”他說:“看來還是有人會餓。”
他搖鈴召喚了僕人,僕人很快爲他們送上了豐盛的食物,雖然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客人是什麼時候進入房間的,但訓練有素的他們還是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而這位陌生的客人也顧不得什麼,簡短地道謝後,就狼吞虎嚥起來。
克瑞瑪爾看着他忙於餵飽自己的時候,還不忘給一邊的嗅嗅剝了個蛋,看來這個神奇動物專家或許確實並非浪得虛名。
等僕人們再次退出房間,紐特纔跟着克瑞瑪爾來到他的寢室裡,打開了自己的皮箱。
“你確定不需要帶上魔杖嗎?”紐特站在通往皮箱內部空間的木梯上,從皮箱裡伸出頭來問道。
“不。”克瑞瑪爾說,等他再一次出現在紐特面前,紐特睜大了眼睛,因爲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袍,黑袍的下襬綴滿了銀色的符文,領口彆着一枚火焰寶石,“你一定是個斯萊哲林,如果你確實在我的學校就讀過。”
“那是什麼?”克瑞瑪爾問,一邊伸手捉住了……一隻比利威格蟲,紐特不知道他是怎麼抓住的……比利威格蟲的速度非常快,別說是凡人,就算是巫師也經常是被它蟄到了才意識到它的存在。
“比利威格蟲……不,快放開它,它會蟄人!”
“也許別人會,”克瑞瑪爾張開手,放開了那隻比利威格蟲,足有一英尺長的蟲渾身泛着如同翡翠般的光芒,環繞着克瑞瑪爾快樂地飛了好幾圈後,停在他的肩膀上。
“好吧……”紐特喃喃道:“看來它真是喜歡你。”
克瑞瑪爾打量着紐特的小房間,這個房間讓他感到熟悉,因爲到處都是書、實驗材料與卷軸,還有數之不盡的施法材料,雖然不知道那些是不是這裡的巫師們所備的東西。
“那個,”紐特說:“跟我來吧,外面會比較舒服一些。”
克瑞瑪爾提了提長袍,嗅嗅抱着他的一隻腳踝,擡着頭,亮晶晶的小眼睛望着他的……前主人。
“抱歉,”顯然紐特並不想要做個前主人,他一彎腰,一伸手就把嗅嗅剝了下來,按在懷裡:“這個給我。”
他們一離開那座陰暗的小屋子,來到充滿陽光的“外界”,紐特的臉上就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因爲他能夠感覺到這個空間正就發出一陣接着一陣柔軟的咕嚕聲,就像是一隻被人揉肚子揉到舒服的貓所發出的,空間中的動物彷彿也有所感覺,它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聆聽着那曲奇妙的歌聲。
“真奇怪,它已經好久沒唱歌了。”紐特說。
克瑞瑪爾仰頭望着浩瀚的天空,它是那樣的美,那樣的真實,和煦溫熱的風拂過他們的面頰,“你的箱子是什麼做的?”
“羽鯨鯨落後留下的骨架。”紐特說:“有許多與空間有關的東西都是用它們的骨骼做的,據說在四巨頭的時代,深海與雲層中還能看到它們隨心所欲地四處巡遊,但後來,你知道的,人類有了飛機與潛艇,留給它們的空間越來越少,”他有點意興闌珊地隨手把嗅嗅放在一根樹枝上:“它們就這樣消失了,只留下海溝裡的骨架……”
“如果是那種生物的話,”克瑞瑪爾說:“也不一定。”
“但人們都說,”紐特轉過頭來,“它們是因爲被凡人佔據了太多的生存空間——它們在繁衍的時候會相互追逐,一天就能飛躍或是遊過上萬裡,凡人的機器讓它們不願意繼續進行這個儀式,所以,它們滅絕了。”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它們的骨架爲什麼能夠被用作設置空間器具呢?”克瑞瑪爾伸出手,撫摸着看不見的生物,這是它留在殘骸裡最深切的情感,“因爲它們原本就是能夠巡遊在位面與位面之間的生物,雖然說,我沒想到能夠在這裡看到它們留下的痕跡。”
“那麼說,它們只是走了,”紐特喜悅地說:“不是滅亡了,只是離開了,在另一個地方繼續快樂地生活,對嗎?”
“是的。”克瑞瑪爾說,在他與巫妖經過星界的時候,也曾經看到過那些身有羽翼的大魚成羣結隊地遊過,但這裡應該是它們的後裔,也許這個沒有天敵,平和安詳的空間很適合它們生存,若不是有凡人打攪,想必它們還會在這裡停留很久。他對紐特所說的話並非虛言,既然這種生物能夠在危機重重的星界往來洄游,當然不可能就因爲這點小小的改變滅絕。
紐特低下頭,沒有說話,但從他的面容上可以看出,他是真的高興。
這點可比看到“羽鯨”的時候只想着一鍋燉不下的克瑞瑪爾好多了。
克瑞瑪爾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這樣的人,他不再說話,在羽鯨溫柔的咕噥聲中,他們沿着崎嶇的小徑一路往下走,風景與天色一路變換不停,從如同駝鹿一般,頭部生滿細細觸鬚的角駝獸,到鱗片璀璨的鳥蛇,然後是護樹羅鍋,紐特吃醋地看着那些連他也不怎麼理睬的護樹羅鍋爭先恐後地跑到克瑞瑪爾的身上,如果說是角駝獸,鳥蛇也就算了,護樹羅鍋可不喜歡人類,巫師也是,結果現在他身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支羅鍋,其他的羅鍋都在黑髮的客人這裡:“真不可思議,它們爲什麼會那麼喜歡你?”紐特忍不住問道,他經手了許多神奇動物,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那麼受它們青睞。
因爲我的體內流動着生命之水,克瑞瑪爾這樣想到,生命之神安格瑞斯賜予精靈們的神血,註定了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都會本能地親近他。
而就在紐特將護樹羅鍋皮科特小心地放回到樹枝上,然後看到它也歡欣鼓舞地奔向克瑞瑪爾的時候,還來不及心酸,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咆哮!
黑色的囊毒豹悄無聲息地匍匐在他們的身前不到三四步的地方,儲存着毒氣的喉囊鼓起,緩慢而痛苦地嚎叫着,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陰雲密佈,雷電閃爍,狂風大作,沙塵漫天,一隻巨大的雷鷹盤旋着,發出哀鳴,而後收起羽翼,如同死了一般地墜地,紐特驚慌地四處張望着,差點沒能來得及接住從樹上掉下來的羅鍋。
“發生了……什……”紐特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就懷抱着羅鍋,膝蓋一曲,跪在了地上。
不,不單單是他,它們,無論是怎樣的動物,月癡獸、毒角獸或是鳥蛇……甚至是有神智的植物,都在顫抖着,屈下肢體或是枝條,向着那不可測的存在……
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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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瑞瑪爾一轉身,就看到了巫妖。
“怎麼啦,”巫妖若無其事地說:“我說過,別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