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神竊竊私語,他們不會爲阿芙拉而來,卻不能無視晨光之神羅薩達的盛情。
而且泰爾也坐在他們之中,這位公正與正義之神神情肅穆,眉頭緊蹙,符合衆神對他的一貫印象,就連阿芙拉派遣到他身邊的侍女也不敢如同其他侍女那般妄爲,安安分分地坐在他身後爲他斟酒、奉上食物。倒是晨光之神羅薩達,與今天的主人阿芙拉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坐在首席,他們被豔麗的花朵與寶石包圍着,披覆着如同霞光般的絲緞,在羅薩達舉杯的時候,衆神中的男性無不露出笑意,在愛情與婚姻之神還是弗羅的時候,她就曾經是羅薩達的情人,或者說,是大部分男性神祗的情人,就連泰爾也不例外,只分時間長短,看來,新的愛情與婚姻之神似乎也同樣擅長履行自己的職責。
阿芙拉跟着羅薩達舉起酒杯,許多神祗迴應了她,還有人向她眨眼,這個場景她在克瑞法就經歷過許多次,看來,神祗與人類也沒有什麼很大的區別,她將笑意隱藏在心底,放下酒杯,拍了拍手掌。一隻拖曳着華美長尾的孔雀飛入場中,伴隨着一隻纖巧的百靈,孔雀一落到地上,就化作了一個俊美的男子,而百靈也隨之化作了一個少女,他們只在腰間繫着一縷輕紗,與其說是蔽體,倒不如說是誘惑,他們翩翩起舞,放聲歌唱,手臂和雙腿親密地盤繞在一起,凌亂的髮絲相互糾纏,緊接着,更多的年輕男女涌入場中,他們就在衆神周圍起舞,熾熱的微風與馥郁的氣息佔據着他們的口鼻,充滿了生命之力的光潔肌膚被激烈的情緒與動作染上綺麗的紅暈,即便無干情慾,善神們仍不由得被他們所吸引。
而就在此刻,阿芙拉奉上了一個龍牙酒杯,酒杯中的光酒晃動着,泛起陣陣漣漪,羅薩達將它展示給衆神,“爲了我們的勝利!”“爲了我們的勝利!”衆神這樣喊道,他們前來這裡就是爲了建立聯盟,遏制邪惡的力量在大地上蔓延——羅薩達飲了第一口酒,然後將它交給泰爾,泰爾飲了第二口,又交給月神蘇綸,蘇綸飲了第三口,交給了水泉與和平女神艾達思……他們依次飲了盟約的酒,在情緒高漲的同時,也不免惋惜起那些沒有應允前來的元素神祗與原始神祗,但他們也聽說了,繼巨龍之後,矮人,侏儒,精靈都將退出主物質位面,遷移到新的位面繼續他們的生活,於是,在驚訝之餘,衆神也感到了一絲悲涼。事實上,這些原始神祗纔是主物質位面真正的主人,人類原先不過是他們的奴隸與食物,但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蠕動的小蟲竟然將自己的領域拓展到了甚至衆神也無法企及的地方了呢,不但他們需要討好這些小蟲才能繼續強大和生存下去,這些無需仰仗人類的信仰的原始神祗,神祗中的長者與強者,不僅自身要退出這裡,就連被他們廕庇的血脈後裔也要給人類讓出位置。
這些年陰謀之神希瑞克一直在叫嚷着神上之神艾歐的不同,發自內心地說,即便是善神,偶爾也會產生對神上之神艾歐的質疑。很顯然,神上之神艾歐愛人類勝過愛神祗,但人類究竟有什麼可取之處能夠始終爲艾歐另眼相看呢?不說那些愚昧、偏執、怯懦的平民,就連他們的國王與大公,也難得有一個令人欽佩的品格,就連神上之神艾歐固執地從人類之中擢拔出來的三個人類神祗,結果都如何呢?他們不但無法盡到自己的職責,甚至無法面對自我的神性……他們的傲慢與自私,不但摧毀了他們本身,也直接動搖了神祗的根基,無論善惡,沒有哪個神祗能夠從他們身上找尋出值得稱讚的地方,只有無窮無盡的煩擾與折磨。
但這些都要等到不祥的浪潮過去之後才能細細思量,他們現在的敵人還是陰謀之神希瑞克以及其黨羽,伊爾摩特的失蹤令得衆神憂心,尤其是泰爾與羅薩達——至少衆神都是如此認爲,但他們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羅薩達進入正題,於是英勇純潔的月神蘇綸就站了起來,她的質問激起了羅薩達的怒火,彷彿是照應着這位神祗的心情,籠罩在衆神之上的天空也突然陰雲密佈,光線驟然晦暗下來,阿芙拉的信徒與選民們仍然在快樂地歌唱舞蹈,但在這樣的氣氛下,他們的行爲只會顯得格外突兀與古怪。
“你無權質疑我的行爲,”羅薩達說:“你所需要做的就是遵從我的命令。”
“你是誰?”蘇綸問道:“羅薩達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當然是羅薩達。”羅薩達站了起來,環顧倉皇不安的衆神:“但不僅僅是晨光之神羅薩達,諸位,我還是死亡之神羅薩達。”
他的話音一落,環繞着衆神舞蹈的男女們就脫下了新鮮的皮肉,正如主物質位面,被生命包裹着的就是死亡,污穢的氣息涌上地面,滲入他們的皮膚與口鼻,他們又是憤怒,又是恐懼,但無數的祈並者從土壤下翻滾而出,緊緊地攫住了他們的手腳——這時候,蘇綸已經取出了弓箭,向着羅薩達射了過去,箭矢穿透了羅薩達的身軀,卻沒有給他帶來一絲影響,他冷漠地瞥了女神一眼,伸出手指,一線黑色的光從天空落下,將蘇綸的軀體從頭到腳,一分爲二。
神祗們大聲地呼喊着泰爾,但他們隨即就失望了,泰爾只一錘就擊破了愛達思的頭,然後一回手又將森林與遊俠之神梅里凱打出幾尺之外,他擡起頭,衆神才發現他的眼睛渾濁灰白,黑色的瞳孔只有針尖那麼大。
更多的,被污染的祈並者如同海嘯一般的撲來,愛情與婚姻之神的神國已經成爲了一座陰森的陷阱,猝不及防的善神們沉淪在了昔日同伴的手中,他們怒罵,斥責與詛咒,但這些都無濟於事,羅薩達站立在蠕動的,灰白色的,由祈並者們組成的山峰頂端,如飢似渴地汲取着衆神在死亡時產生的恐懼氣息,以及由死亡轉化而來的力量,他感覺到自己正在膨脹——事實上,他也正在膨脹,他的面目變得模糊,晨光之神的力量與死亡之神的力量在他的神軀內融合,化作混沌,吞噬着他的理智。
“混亂……”盜賊之神瑪斯克說:“我喜歡混亂。”
阿芙拉早已回到了她的祖父……祖母身邊?但她不知道的是,促使着這一切發生的可不是瑪斯克,而是佔據了瑪斯克神軀的混亂之蛇阿里曼,它用瑪斯克的眼睛注視着已經墮落的晨光之神羅薩達,也驅趕着已經被他控制的公正與正義之神泰爾,它們摧毀了阿芙拉的神國,而後以它爲橋樑,開始侵入其他神祗的神國。
“結束之後,”阿里曼安慰阿芙拉道:“我可愛的孫女,你會有一座更爲宏偉壯麗的神國。”
“所有的一切都屬於您!”阿芙拉激動地說。
阿里曼笑了笑,“不,這是你應得的獎賞,”他說:“不過,我的孩子,現在你就能先得到一部分獎勵,去哀悼荒原,帶上你的父親。”
阿芙拉馬上跪下,感激地吻了阿里曼的腳,滿懷歉意(知趣)地放棄了自己的神國,去了主物質位面,一聽到這個消息,比起平靜的阿芙拉,葛蘭幾乎可以說是欣喜若狂——他曾經以爲自己對於梅蜜的愛戀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但不,每當瑪斯克提出梅蜜的靈魂,讓葛蘭目睹着她在哀悼荒原上無助地奔跑逃亡時,盜賊的心都像是被無數細小的鋸齒切割着。
他的傷口永遠是新鮮的。
在葛蘭的無聲催促下,轉瞬之間,他們就從主物質位面來到了哀悼荒原,但與每一次都有所不同的,哀悼荒原上竟然隱約失去了原先的平靜,人類、獸人與巨人、地精與侏儒的靈魂……統統擁擠在滿是塵沙的平原上,他們到處奔跑,傾聽着神祗的聲音,但怎麼也找不到,相對的,惡魔與魔鬼到處都是,他們不再受到任何限制,儘可以肆意妄爲,但就在殺戮與吞噬之間,他們的舉止與眼神也同樣充滿了惶恐不安,就連站在混亂立場的惡魔也不例外。
阿芙拉一把抓住了葛蘭,愛意讓他失去了理智,忘記了身邊就是梅蜜曾經尊奉過的女神,即便現在的女神是她的女兒,但在神職不變的情況下,梅蜜仍然可以說是愛情與婚姻之神的牧師,更不用說她還曾經在弗羅虛弱的時候,做過她的聖者——阿芙拉顯露出真正的身姿,呼喊着她的牧師,所有曾經尊奉,信仰過這位女神的靈魂飛奔而來,不但是他們,一些無信者與僞信者們,甚至一些泛信者也隨之而來,祈求這位仁慈的女神將他們帶入神國。
葛蘭焦灼地在這些靈魂中尋找着梅蜜的蹤影,但直到主物質位面過去了幾個晝夜,被阿芙拉允許進入神國的靈魂也只剩下了寥寥幾個,他們才隱約看見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阿芙拉垂下眼睛,她不知道梅蜜是沒能聽見,又或是不願意遵從她的召喚,但無論是哪一種,她都稱不上虔誠——梅蜜在看見他們的時候,甚至徑直向着葛蘭飛奔而去,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神祗就在葛蘭身側。
但她也是阿芙拉的母親,阿芙拉對於母親沒有絲毫印象,除了瑪斯克偶爾向他們展示的那些,她也不會如同葛蘭那樣對梅蜜遭受的那些事情感到憤怒與悲傷,但就在他們緊緊相擁的時候,蓬勃熱烈的愛意卻直接涌入了阿芙拉的心中,作爲愛情與婚姻的女神,她無法遏制地被真摯的情感吸引與感動了,她轉過身去,按住自己的胸膛,在甜蜜之餘又不由得被一陣陣的嫉妒所控制——爲什麼他們就能夠得到彼此,相互熱愛,而不是身爲愛情與婚姻之神的她與自己的愛人?
葛蘭與梅蜜緊緊地擁抱着,完全忘記了哀悼荒原令人窒息的沙子和能夠割裂皮肉的厲風,他們親吻,舌頭交纏,牙齒撞擊,不一會兒就將自己與對方咬的滿口鮮血淋漓,是啊,爲什麼直到現在,那麼多年,遭受折磨的不但是梅蜜,還有葛蘭,平常的愛撫已經無法滿足他們,他們相互撕咬,吞下對方的皮肉,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確定自己所愛的人確實就在自己的懷抱裡,腸胃和心也一起得到了滿足。
“我們去哪?”在不得已地休憩了片刻後,梅蜜問道,一邊看向女兒,伸出手:“去我神的神國嗎?”
阿芙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梅蜜身邊,匍匐在母親的懷裡:“不,您和父親先回主物質位面……”她的神國已經是阿里曼用於飼養怪物的巢穴了,除了少數的幾個,去到那裡的全是食物。
“主物質位面……”梅蜜有些遊移不決,她被盜賊之神瑪斯克掌握了很長一段時間,知道的事情也要比常人多一些,主物質位面的平靜很快就不復存在了。
“有我。”葛蘭說。
“你們去黑塔。”阿芙拉說。“去克瑞瑪爾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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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女神黎兒拉跌倒在自己的宮殿裡。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神祗們多半隻會使用投影或是分身出現在另一個神祗的神國裡,黎兒拉有時不,尤其是如同弗羅的繼承人所舉辦的宴會——在這位小女神尚未成神之前,還接受過她的指導呢,她一點也不認爲阿芙拉會是一個威脅,而且還有羅薩達與泰爾在,誰知道,正是他們佈下了這樣可怕的陷阱呢?所有與會的神祗分身無一逃脫,全都隕落在了祈並者的浪潮裡,死亡的手指直接扼住了黎兒拉的脖子,讓她萬分恐懼,除了渾身顫抖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幸好在考慮再三後,她還是派出了分身,幸好她在最後一刻,當機立斷地割斷了分身與自己的聯繫,而不是試圖收回——她在選民與信徒的簇擁下之間恢復了意識,倚靠在其中一人有力的臂彎裡,她重重地喘着氣,吞嚥着侍從送上來的蜜酒,而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注意到她腳下的陰影中,睜開了不計其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