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國王深有同感,雖然作爲既得利益者,他應該感到慶幸,但在看到他的領地上只剩下了茫然無措,還不到原本十分之一的子民,以及他們腳下用繩索拴着的,枯瘦麻木的奴隸,荒蕪凌亂的田地,因爲戰亂而被廢棄的堡壘與城市,他疲倦的一句話都不想說。
相互交換奴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購買了奴隸的人並不願意交出自己的財產,有些則是畏懼奴隸們可能的報復,還有一些則是已經被引發了內心的醜惡——如果沒有了奴隸,只是平民的他們又怎麼能夠享受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樂趣呢?他們爲此就連親眷與朋友都不顧惜——被別國的士兵劫掠,被奴隸商人販賣的又不是他們,對於這些人,國王與大公們只得雙管齊下,吝惜錢財的就以雙倍的價格收買,畏懼報復的就讓騎士與領主去宣誓許諾會給予保護,那些冥頑不化的傢伙呢,就要輪到站籠和刀劍出場了,別忘記,他們可不是另一個位面,需要人們的支持才能立於頂峰的執政者,而是不折不扣的暴君與獨裁者。
但在神殿,聖所以及不可爲人所知的勢力的協助下,這個工作終於得以緩慢地開始,奴隸們被牧師們一個個地甄選出來,並且按照所在的國家與地區分割成數個羣體,伊爾摩特的牧師在他們之中走來走去,鑑別有無傳染病,殘疾或是別的不妥之處,如果有能夠辨認出自己的朋友或是親人的,對方也承認的話,他們可以聚集在一起。格達利亞與塔拉之間是最先開始交換的,他們終歸是兩個相鄰的國家,奴隸們擠擠挨挨地站在一起,面對着自己的國家,用以交換的地方是一片被野火毀滅的密林,陽光照耀着他們疲弱的身軀,但他們的眼睛都在閃閃發亮。
是啊,他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在他們身爲平民以及農奴的時候,他們也時常因爲貧困而詛咒諸神,但直到他們成爲奴隸,才發現自由是那樣的可貴,那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自由,是奔跑的自由,是躺下的自由,是觀望星空的自由,是熟睡的自由,是跳躍的自由,是進食與飲水的自由,是呼吸的自由,這一切,作爲奴隸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們走過城市與村莊的時候,那些曾經奴役過他們的人都不自然地避開視線,回過頭去或是索性躲藏起來,後者自己也會感到困惑,那時候自己是怎麼了呢,竟然會一意孤行地想要蓄養奴隸,呸!自個兒連牲口都養不好,連小麥和黑麥都侍弄不了,竟然想養奴隸,做老爺了,做老爺會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感到自己是做了一場噩夢的可不僅僅是國王與大公,這些平凡的人類也是,他們都曾經是好心眼兒的人,別說是用鞭子抽,用棍棒打,用烙鐵燙——他們之中可不少人連見了他人身上的瘢痕都會感到疼痛的,可是,他們就怎麼能夠相信了商人的話,將和自己一樣的人用鎖鏈鎖起來,當做牛馬一般地使喚呢?
他們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們覺得自己是發了瘋了,纔會做出這樣暴虐的事情,而現在他們清醒啦,就不由得感到羞愧起來。
不過他們能有這樣的想法,也要歸功於各位良善神祗的牧師們,克瑞瑪爾(巫妖與異界的靈魂)有意或是無意遺忘的東西,有亞戴爾爲之補足,羅薩達的選民沒有讓牧師與聖騎參與到有關於選帝侯中的事情去,但能夠讓更多的人得以擺脫桎梏與鐐銬,本就是他們不容懈怠與退卻的職責,牧師們不但會去勸說奴隸的主人們釋放奴隸,還擔負起了引導着這些奴隸行進到交換地點的重任,他們一路上還爲奴隸們募集了清水和食物,還有衣物,讓他們不至於因爲身體虛弱,疾病纏身而永遠無法離開這個讓他們倍感痛苦與羞辱的地方.
除了羅薩達,泰爾以及伊爾摩特,還有蘇綸等等善神的追隨者之外,也有如查緹(大地之神)、古拉巴(土元素之神)、埃達絲(泉水女神),希範納斯(自然之神)、希恩諾絲(貴族之神)等神祗的信徒參與了這項繁重又複雜的事務,人們甚至還在被釋放的奴隸中看見了黎兒拉(歡樂女神)與弗羅牧師們的身影,她們固然不懂得藥草,也不擅長演講勸解,但她們一個個都極其地能歌善舞,有着美麗的容顏與嫋娜的身段,她們同樣可以用自己的技巧爲奴隸們換取食水,棲身的場所以及避寒的衣褥,而且在入夜時分,她們也會圍繞着火堆起舞,即便是身心傷痛的可憐人,也不免在這種溫暖綺麗的場景中獲得一絲撫慰。
像是這樣的隊伍,按照那位黑髮龍裔的提醒,身邊都有着軍隊,或是有着可靠信譽的傭兵,牧師們也同樣起着警戒與保衛的作用,他們需要警惕是兩方面,城市與村莊中的人們與被釋放的奴隸——他們的戒備並不是無的放矢,城市中的人們曾經被希瑞克的牧師煽動起來,要求他們留下“用他們的稅金得來的奴隸”,或是“不放走曾經殺害了他們親人的兇手”,而奴隸們也曾經傳播過“逃出隊伍,拿起武器復仇與奪回一切”的流言——如果不是他們始終保持着警覺,只在道路上行走,即便城鎮願意接納,也不會輕易入城,而是在外城區之外的地方駐足修整,也許更爲悲慘的事情早已發生了,或許交換奴隸的行爲也會因此而終止也說不定。
“啊,”塔拉國王突然低聲喊道:“看!”而格達利亞國王沿着他的視線尋找過去,看見了一個即便身着褐色亞麻長袍仍然不減麗色的年長女性,她的嘴脣上塗着深紅色的胭脂,描長了眼尾和眉尖,這讓她在黃昏時分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明豔,她在疲憊的奴隸中走來走去,分發糖塊——這些糖塊幾乎都是從龍火列島來的,作爲龍火列島不顯示於外的半個主人,克瑞瑪爾能夠輕易而舉地拿出足夠的甜蜜的貨物,這些糖塊不但安慰了孩子,也同樣能夠讓成年的男性女性振作起來,精神煥發。
“那又怎麼了……”格達利亞的國王百無聊賴地問道:“你認識她?”
“不,但那個是弗羅的牧師。”塔拉國王說道。
格達利亞的統治者笑了:“或者你還在將弗羅的牧師視爲娼婦,不,我的朋友,”他親密地說道:“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身邊就有幾個弗羅牧師,她們的神術與羅薩達或是伊爾摩特的牧師一樣強大。”
“除此之外,她們還頗爲賞心悅目。”塔拉的國王讚歎道。格達利亞的國王不由得再次微笑起來:“確實如此,但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給予那位女神一些必要的尊敬的,鑑於她確實可以給我們的妻子一個或是更多的兒子,女兒,我需要兒子,但我更愛女兒,女兒是盛開在槍尖上的鮮花,你覺得呢?”
塔拉國王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弗羅有數百年沒有顯現過能力的後果,就是她的牧師在無法獲得神祗回饋的情況下(人們所不知道的,還有紅龍格瑞第的別有用心的誤導)幾乎淪爲了如同凡人娼妓一般的裝飾物,她們雖然持有着牧師的身份,但就連領主城堡中的小丑都能夠拿她們做輔佐晚餐的調料,這種情形持續了太長的時間,以至於在弗羅迴歸之後,一些人們還是無法改變自己的想法與看法。處於底層的平民,農奴或是遊商或許還能好點,畢竟他們能夠認得幾個字就很不錯了,距離可以閱讀文卷記載還早得很,而且他們幾乎很難消費得到弗羅牧師,幾十年的時間,足以讓這些人重新建立起對弗羅的信仰。但上層人士就大爲不同了,他們接受的教導之中,弗羅牧師可稱不上什麼值得寬容與尊敬的人物。
只是就如格達利亞國王所說的,或許弗羅牧師有着一千個不好的地方,但只要她們真的能夠給予他們繼承王國與領地的兒子,用以聯姻與收買人心的女兒,他們就一定會謹慎地對待這些美豔的女性。
“我也更愛女兒。”塔拉的國王接過了轉化之後的話題,“女兒是軟綿綿的小貓,而兒子總是像條小狗似的叫個不停。”
“那是因爲他們從小就要練習如何捕殺獵物的緣故吧。”格達利亞的國王這樣說,然後他轉頭注視前方,塔拉的國王也是如此,他們策馬停留在空地的中間,兩者之間只可以橫放一柄匕首,他們看着自己的子民從另一側走過來,一邊的騎士計算着數字,每五十個一列,每列都有書記官上去記錄他們的姓名、領主名以及家鄉的名字,對於國內的領地與領主們瞭如指掌的書記官飛速地對比前三者,如果發現了謬誤,那個奴隸就會被驅逐出列,等待下一輪更爲嚴厲的審問。
交換的奴隸都是一對一的,男性對男性,女性對女性,孩子對孩子,老人對老人,家庭被暫時拆開,一等到審查結束,他們就立刻緊緊抱在了一起,接下來,塔拉的子民(是的,不再是奴隸了)由塔拉的軍隊負責引導回到各自的家鄉,而格達利亞也是如此。兩位國王在心中統計着人數,不由得一陣陣的膽戰心驚,塔拉與格達利亞之間並未敵對,即便如此,奴隸的人數仍然達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數字,兩位統治者交換了一個眼神——接下來,他們會回到自己的宮廷,讓忠誠於自己的騎士去探查邊境與荒僻地方的領主是否曾經大規模地私自出戰或是出賣子民,如果是這樣,他們絕對會把這些愚蠢惡毒的傢伙穿在杆子上晾乾——至於他們的領地與爵位,高地諾曼的國王早就做出了一個示例——這種行爲卑鄙,品行低下的爵爺與騎士當然不再值得擁有國王分封給他們的領地,國王們的騎士將會取而代之,成爲新的領主。
這種做法顯而易見地更能讓塔拉的新王感到滿足,畢竟他不是以一個正統的方式獲得塔拉的,他的親信也無法獲得公開的饋贈,但如果有人做出了蠢事,難道還要他們如同聖人一般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嗎?
“還有蒙頓和柯瑪……”塔拉的國王如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作爲曾經敵對的國家,淪落在那裡的子民只會更多,而不是更少,他們這裡也同樣有着數量可觀的蒙頓與柯瑪人。
“沒有柯瑪了。”格達利亞國王突然說道。
“什麼!?”柯瑪比起蒙頓來,要略微強大一點,也正是因爲這點,柯瑪成爲了十二位選帝侯之一,人們都很清楚,接下來柯瑪一定會設法吞併蒙頓,誰知道首先消失的竟然是柯瑪呢?
格達利亞的國王臉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他遲疑了好一陣子:“嗯……”他說:“好像是因爲有一羣巫妖從柯瑪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