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諸國沒有奴隸。”巫妖平靜地說。
葛蘭睜大了眼睛:“以前沒有,”他喊道:“但現在有了。”值得人們爲之嘲諷一番的,南方諸國們中的奴隸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來自於北方或是西側——北方是一些毗鄰高地諾曼,卻沒有一個好國王與好領主的小國以及領地中的平民與農奴,西側是那些曾經被格瑞納達的紅龍軍隊踐踏過的地方——紅龍的軍隊帶走了大量的奴隸,將那些有權利宣稱自己對這片土地有統治權的人類一個不留地殺死,但還是有些人逃入到了山林與荒野之中,但因爲沒有一個能夠給予他們指導或是有權威的人,他們幾乎就和諾曼建國之前的野蠻人差不多。
但這些數量遠不足滿足奴隸商人們被驟然打開的胃口,在南方諸國一個緊接着一個地宣佈販奴與蓄奴合法之後,奴隸商人們就像是瘋了一樣——沒有貨源,沒關係,作爲一個商人,尤其是那種毫無慈悲心的唯利是圖者,他們從來就是不擇手段的——他們帶來了盔甲,武器,金子與珠寶,後兩者往往被他們奉獻給領主或是領主偏愛的妻子與情人,又或是一個大臣,小丑,讓他們在領主的耳邊喋喋不休地說話,陳述各種各樣的好處,又抑是描述那些因爲拒絕了奴隸買賣而導致了軍備不足,被他們的敵人侵佔了領地甚至性命不保的可憐人所遭遇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再堅毅頑固的好人也不免在這般強烈的攻勢下動搖。等到他願意諮詢商人的時候,商人們就會廉價,甚至免費租借給他們馬匹,刀劍與甲衣,讓他將自己的騎士,士兵,平民武裝起來,與他憎恨的敵人或是鄰居作戰。一般而言,商人們會在兩邊下注,無論是哪一方贏了,他們都能夠得到數之不盡的奴隸作爲貨款,還有戰敗者的部分資產作爲酬勞,收益相當可觀。
只有極少數的領主能夠察覺到,奴隸商人們的行爲簡直就和欺詐沒有什麼區別,他們所需要付出的只有一些積壓的軍備,卻能獲得一個普通的商人需要積累上幾年,十幾年,幾十年才能獲得的鉅額財富,但領主們能夠獲得些什麼呢?哪怕他戰勝了自己的敵人,得到了奴隸,領地與對方的財產,但奴隸是要用以抵充軍備費用的,空蕩的領地難道要他自己去耕作料理嗎?至於他所獲得的財產,商人們很快就會將它們挖空——領地擴大意味着他的鄰居與敵人更多了,他會需要更多的士兵與騎士,以及爲他們配備長矛,寬劍與甲冑馬匹。
而這些明智的人也很難不去隨波逐流,在周圍的國家都在相互征伐的時候,保持中立都成爲了一件艱難的事情,你不做的事情有別人去做,等到別人吞噬了他的敵人變得強大之後,難道還會放着這麼一塊肥美的肉不去一口吞掉嗎?
可是轉過身來,他們最終獲得了什麼呢?只能說,最後僥倖得存的國家裡幾乎都充滿了奴隸,這些奴隸原本是商人,士兵與平民,現在卻是比牛馬更卑賤的私人財產,也許有人會因爲能夠擁有奴隸而高興,但作爲坐在最高處的領主,當他往下俯瞰的時候,也不免啞然——他們的國家一片荒蕪,侵吞的領地一片狼藉,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力時間才能恢復原先的欣欣向榮。一些性情急躁的人們已經開始瘋狂地驅使奴隸們日夜勞作,但事實並不如奴隸商人所描繪和他們想象的那樣美好。
這些在數日之前還是一個自由之人的奴隸們並不馴服,就像是之前克瑞瑪爾與凱瑞本等人僞裝成“黑火”傭兵團進入的那個小城——只要有着健康的心性,完備的思維的人,就不可能甘心情願地作爲一個奴隸活着,那時候,即便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也會尋找所有能夠找到的機會逃跑,或是復仇,更不用說那些強壯,理智的男性成年人了。而且因爲他們只在南方諸國間流轉的關係,無論是地域、溫度還是語言差異都不能讓他們躊躇不前,更別說,奴隸的羣體中如果有一個遊商的話,當他指着某個方向,告訴你你的家就在距離這裡不到五百里的時候,還能有人忍耐得住不去逃走嗎?或許也會有人說,奴隸們會被監工與軍隊看守,但已經有一千年沒有奴隸的諸國之中,根本沒有人能夠馬上接受這個職位的指派——不要以爲監工只要足夠殘忍就夠了,他得有犀利的目光與冷靜的頭腦,健壯的體魄與飛快的雙腿,他要保證他的鞭子不會損害到奴隸的身體,讓後者無法工作,又要讓它們鮮血淋漓,令人懼怕與退縮,他也要慎重選擇作爲示例的對象,像是過於懦弱的傢伙,雖然不會反抗,但因爲他在羣體中地位低下,他的哀嚎與痛苦只會讓奴隸們輕蔑與快意;但如果選擇了那些受到崇敬與愛護的人,他也要小心他的行爲反而激起了奴隸們的憤怒,要知道,假使奴隸暴動,第一個死者十之八九都是監工。
至於軍隊,在銀龍的法崙時期,也許是有可能的,那時候的奴隸制度成熟而完全,還有龍裔充作中間階層,他們與生俱來的魔力與如同鋼鐵一般的身軀可以輕易動搖一場戰爭的結果,但現在,只有領主,大公與國王的都城裡才能夠有軍隊,一些小城的領主更是隻有寥寥幾個騎士,與他國產生爭端的時候完全依靠傭兵和農夫。
還有讓奴隸的主人們爲之深深苦惱的是,現在的南方諸國,不管是灌溉技術,還是翻耕技術,又或是播種與間苗,還有後續的一系列的勞作,都有着繁密的程序與精緻的工具。在法崙時期,人類的耕作技術還很粗糙,奴隸們更是隻有無法作爲武器使用的木頭質地的簡陋工具和他們的雙手,但如今,所有的農具都是黑鐵的,從連枷到重犁,從鋤頭到草叉,這些東西他們根本不敢給心中滿是恨意的奴隸們使用,那麼繼續使用木頭和手,奴隸們原本就低下的效率更是慘不忍睹。巫妖想起阿芙拉傳遞來的一個好笑的情報——一個農夫買了三個奴隸,但奴隸們的態度與笨拙的手法讓這位已經在田地中辛勞了半輩子的傢伙實在無法忍耐,他給了三個奴隸一人一棍子,就自己跳下去示範與做活了……結果女主人送飯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三個奴隸如同木偶一般地站在田地邊,而她的丈夫滿面紅光完成了今天的大半工作——這種情景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已經有人開始感到懊悔,畢竟他們原先也不是很壞的人,他們或許會用棍棒敲打奴隸,但讓他們真的敲開一兩個頭顱,他們還是不敢的。或許一年,兩年,幾年之後他們會變得殘忍,但巫妖和異界的靈魂都不準備給他們這點時間。
伊爾摩特的牧師們已經潛入到各國之中,他們一貫地遍體傷痕,衣衫襤褸,混跡在奴隸中絲毫不起眼,他們觀察着那些擁有大量奴隸的人——那些富有的商人,領主還有大臣,也觀察奴隸,從他們之中挑選與扶持首領,煽動暴亂與逃亡,在奴隸的主人們過於暴戾危險的時候,他們甚至會親自出手刺殺。
當恢復奴隸制度的壞處大於好處的時候,克瑞瑪爾在十二個選帝侯中隨意地挑出幾個相鄰的國家,讓他們相互交換奴隸——就像是交換戰俘那樣,讓他們各自的子民回自己的家,希瑞克的信徒們所導演的這場鬧劇也能夠得以落幕了。
“有人正在和我打聽有關於那些菸草的事情。”葛蘭說:“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有龍火列島作爲前轍,當然會有人想到和渴望這種可以將人類變作無知無覺的牲畜的藥物。
“那些啊,”巫妖微笑了一下:“已經有人去處理了,”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放心,這次處理會非常乾淨而且徹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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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蘭在離開克瑞瑪爾房間的時候,就潛入到走廊牆壁投下的陰影之中,他不是膽小,只是不想遇見精靈和羅薩達的牧師,雖然他現在對他們已經不是那麼畏懼,但他還是很討厭那些亮閃閃的生物。
他做出的選擇非常正確,幾乎就在他消失在陰影中的那一刻,精靈凱瑞本就從走廊的拐角裡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陰影,心中略有所覺,卻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有些時候,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甚至可以說是邪惡的,但他還是會懷念那個傻乎乎什麼事情都不懂的克瑞瑪爾,他並不是不願意看到克瑞瑪爾,他是說,在巫妖身軀中的另一個靈魂得以完善與成長,但這種完善與成長意味着他會痛苦——這些痛苦原本就是存在的,但在異界的靈魂還是懵懵懂懂的時候,它們可以被忽略與漠視,但當它終於明確地意識到這也是一個真實的,屬於他和無數生靈的世界時,這些痛苦就如同遮蔽在它眼前的山巒那樣厚重不可撼動。
不過,也許從很早之前開始,即便是那個仍然處於混亂之中,無所適從的靈魂,也已經聽從着本性的呼喚,做出了許多努力——在尖顎港,在碧岬堤堡,在白塔,在高地諾曼,在格瑞納達,前方的道路越發的狹窄,崎嶇,但它的初衷卻從未改變過,也正是因爲如此,他自己,佩蘭特,阿爾瓦,安東尼奧等人才會願意接納和喜愛它吧。
只是,在它認爲自己必須去做些什麼的時候,也不可避免地會遭遇到阻礙,詆譭與背叛,如果只是這樣,事情或許還沒有那麼糟糕,但即便是凱瑞本,也無法讓它放棄做出選擇時必然產生的劇痛,它有着一顆充滿了憐憫與關愛的心,並且異常的寬容,即便是聲名狼藉的盜賊,形同娼妓的弗羅牧師,或是負罪的牧師,都可以得到來自於它的慷慨幫助與溫和的看待,它甚至會對惡魔與魔鬼們產生歉疚之心——凱瑞本認爲自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
或許這是因爲它來自於一個平和的位面吧,凱瑞本有時候也會想要去看看,看看那個塑造出這個靈魂的世界,它一定又光明,又溫暖,富足而美麗。
他這麼想着的時候,緊閉的門扉就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巫妖已經將羽毛筆放回到抽屜裡,雙手支着下巴,拇指相對,其他八根手指微微翹起,他的書桌上擺滿了文卷與書信,已經完全是個大臣的樣子了。
“請坐。”巫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襬在窗下的椅子,那裡陽光充沛,很適合植物生長,厚重的玻璃又隔開了呼嘯的狂風,在凱瑞本坐下之後,他還召喚來隱形僕役,爲精靈端上了一杯蜜酒。
“有什麼需要我能夠與之效勞的嗎?”巫妖問。他和凱瑞本之間的關係有些奇特,很難描述,但他確定如果一開始出現在凱瑞本面前的是他,就算他還保持着人類的形態,精靈遊俠也不會開恩把他帶去灰嶺。
“我想問問有關於菸草的事情。”精靈說。
巫妖擡起了自己的眉毛。
“據我所知,”精靈謹慎地斟酌着用詞,“德魯伊們正在研究一種可以讓植物枯萎的……‘毒藥’……”他看向巫妖:“基於你的提議與樣本?”
“是的,”巫妖回答道:“但我要糾正一下,不是毒藥,而是‘病毒’。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種非常小,非常小,即便是精靈的肉眼也看不到的蟲子,它們會在生物的體內繁衍成長,損害它們的生命,並且快速蔓延。”
“爲什麼要將這件事情交給德魯伊呢?”
“因爲只有德魯伊可以做到,沒有人能夠比他們更瞭解生靈與自然。”巫妖打開雙手:“我也可以,但這個需要時間,也需要人力,我或許需要五年,十年或是二十年,但法崙能夠等得起嗎?”
但這種事情會讓一個德魯伊的信仰與信念爲之動搖甚至崩潰,精靈在心裡說,德魯伊終其一生,直至進入神國,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爲了擁護自然與中立,之前克瑞瑪爾所豢養改造的,用於摧毀“菸草”的藍蛺蝶就已經可以說是踩踏在了他們的邊界上,如果不是因爲“菸草”也是半人爲的造物,而藍蛺蝶,這種扭曲的生物在“菸草”毀滅之後也會跟着自行消亡的話,德魯伊們大概不會允許它出生於世。
而巫妖的病毒……誰也不能確保它們是否會產生變化,殃及到其他的植物,這樣的情況一旦出現,所有知曉與有關的德魯伊必然會墮落以及死亡,他們不但會失去自己的生命與信仰,就連靈魂也永遠無法得到安寧,這是精靈所絕對不想看到的。
“但如果沒有這種病毒,”巫妖溫和地說:“邪惡與黑暗就會在這場戰爭中佔據毫無疑問的上風。”
凱瑞本沉默了片刻:“那麼,”他問道:“……知道嗎?”
曾經的不死者近似於呆滯地看了他一會,突然身體往後一倒,痛快地大笑起來,一邊還用手拍打着桌子,一邊搖着頭,“諸神在上,”他喊道:“你也是,親愛的,你也是,”他繼續搖着頭,然後擡起頭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精靈:“你們爲什麼會覺得另一個……會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好人呢……或許是,但對於人類是,對於其他的……”
他停頓了一下:“我們的主物質位面所有的陸地面積幾乎與他們的位面相等,但我們這裡,人類的數量只有三億兩千萬,但你知道他們的位面有多少人類嗎?”巫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就像是他也無法承受這個壓力一般:“七十億。”
“七十億啊,”巫妖輕聲說,“就算沒有獸人,沒有精靈,沒有巨人,沒有矮人,沒有侏儒,沒有巨龍……你可以想象這裡,還有更爲遙遠的地方承載着七十億人類嗎?不,你不能,而那裡的人類已經統治了他們的領地五千年或是更久,他們沒有天敵,卻是自然的敵人,因爲如果不去改變自然的話,他們就會在饑荒與病痛中死去——他們太脆弱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也是最爲強大的。”
補充了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