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克瑞法與阿芙拉離開,黑塔就關閉了,黑塔之下已經是這座海上浮城最高的地方,但颶風掀起來的浪潮仍然可以遮蔽他們頭頂的天空,甚至可以說,懷抱着這座浮城的,都是毀滅一般的巨浪,它們從你所能看到與感覺到的所有方向撞擊着克瑞法,就像是海中的虎鯨輪番衝擊它們的獵物,將它們壓入海面或是拋向空中——籠罩着克瑞法的魔法則如同一個玻璃的罩子,將一整座浮城籠罩其中,當一隻無辜的座頭鯨被甩向屏障的時候,代理人與達諾斯幾乎聽到了“碰”的一聲,暈頭暈腦的巨大鯨魚從屏障上滑下去的時候姿勢尤其可笑,但他們誰也笑不出來,畢竟他們都想到了,如果魔法失效,這條鯨魚就會飛進克瑞法,高達兩三千磅的重量可要比任何一個投石機投出的石頭更可怕。
“我想死靈還不至於鏽掉吧,”代理人說道:“或許在所有人中,最無需擔憂的就是不死的你了。”
“恰恰相反,正因爲不死纔是最讓我恐懼的,死亡是生者的終點,而我們的前方永無止境。”死靈騎士慢條斯理地答道,“以前經常聽吟遊詩人稱讚死亡乃是獎賞,說真的,每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想獎賞他們一次——現在才知道,這句話確實再真實也不過了。”
他“看向”代理人:“克瑞瑪爾殿下的命令是要我守護克瑞法。”
代理人不再說話,他看向屏障之外,他所能感受到的震顫與晃動感越來越強,海中生物與海水留在透明表層上的痕跡也愈發鮮明,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片刻之後,如他預料的,負責監管魔法屏障的法師來取卷軸,符文與魔法寶石,這些都是阿芙拉蒐羅而來,以及他們那位強悍無匹的主人克瑞瑪爾殿下留下的——屏障的魔法來自於格瑞納達,正確點說,來自於龍刺的前首領奧斯塔爾,他曾經用有瑕疵的陣法欺瞞了高地諾曼的國王狄倫,讓他愚蠢地以它取代了大半雷霆堡的守軍,就此給了獸人南下的機會——克瑞法的陣法當然是沒有任何錯誤的,但有一點需要申明的是,爲了維持這個魔法,它所需要消耗的資源簡直就像是一隻巨龍大張的嘴巴,無論如何都填不滿。
————————————————————————————————————————————————————————————
而在風暴眼中,通過神術窺視着克瑞法的塔洛斯牧師們並不認爲克瑞法能夠逃過這一狙擊,在這裡的是塔洛斯最爲寵愛的幾個孩子,他們曾經不止一次地毀滅過海邊的城市甚至是國家,哪怕它們的腳下是堅實的岩石與土地,也無法抵禦得住龐大的浪潮衝入城牆之內,將所有需要呼吸的生靈溺死在鹹澀海水中的力量,島嶼更是不用多說,而一座浮城,雖然有着魔法,有着飛行怪物——在對着海盜之類的敵人時當然可以所向披靡,但面對風暴呢?
風暴之神塔洛斯原本就是一個強大神祗,在海上,他是唯一真神,無人可以干涉到他的領域。
“他們還能維持多久?”爲首的主任牧師問道。
“很快,閣下。”一個牧師恭敬地站了起來,鞠了一躬後纔回答了主任牧師的問題。“我們會再一次奉上祭品,祈求我神……”
“將所有的祭品都投入到海里,”主任牧師冷酷地說道:“克瑞法纔是最好的祭品。”
原先站起來的牧師們立刻都深深地彎下腰去,表示遵從。數百個渾身chiluo的妙齡少女被提上了甲板,捆綁四肢後扔下了海,還有以箱計算的寶石,金幣,以及各種昂貴的物品——在祭品落入海中的那一霎那,海水似乎驟然平靜了一個瞬間,但下個瞬間,它就變得愈發狂暴起來——即便是塔洛斯牧師所在的船隻都在讓人驚恐地搖晃,一個牧師跑到放置窺視法術所在的鏡面前,張開手臂抱住了他,而鏡面中的景象還在繼續,主任牧師凝視着它,塔洛斯的迴應讓整個浮城都湮沒在了瘋狂的海潮中,它就像是木頭做成的城市模型那樣,不斷地被潮水推來推去,有時候它尖端的那座黑塔甚至與海面呈現出九十度的直角,“讓第二隊更用力一些,”主任牧師急切地命令道:“讓它更歪斜一些,讓它斷裂,讓它沉沒!”
——————————————————————————————————————————————————————
一聲尖銳的嘯叫之後,克瑞法的人們遭遇到了第一次真正的,來自於潮水的衝擊,海水就像是無數雙強壯的臂膀,將他們摔向岩石與牆壁,而後又試圖將他們拖入海中,已經有鷹首獅身獸不受騎士的控制,展開雙翼飛向天空,但隨即就被海水猛地擊打下來,落在地上的血肉轉瞬間就被海水沖刷得不留一絲痕跡。也有法師想要傳送走,但塔洛斯的牧師顯然沒有忘記這一點,法術不是失敗就是遭到了扭曲——一個施法者在施放了傳送術後,只剩下了一半。不過選擇這種做法的還在少數,畢竟克瑞法不是在陸地上,而是在海面上,在風暴中,傳送法術是有距離限制與目的地限制的,還能保持冷靜的法師與術士根本不會選擇這種比直接投入風暴好不到哪兒去的法術。
幸而就在下一刻,魔法的光芒重新亮起,風暴再次被阻隔在浪潮之外。
這個時候,克瑞法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格瑞納達人還是高地諾曼人,又或是施法者與凡人,都聽到了一個聲音,他們在遲疑了一會後,紛紛奔上高處,在黑塔下方聚集,克瑞法的代理人注視着他們,要求他們將右手放在黑塔的牆壁上——而後一陣亮光閃爍,那個人就被帶入了黑塔之中,人們情不自禁地呼喊了一聲,而後又在龍牙騎士與術士,法師們的壓制下安靜了下來,他們圍繞着黑塔,迅速地藉由克瑞瑪爾預設的法術進入庇護地。
不是沒有人猶豫,尤其是凡人之後的施法者們,進入一個未知的地方,尤其是魔法高塔這種特殊建築,對他們來說從來就是一個禁忌,只是如果他們不願意,代理人與達諾斯也不介意——只是當達諾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長槍上挑着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的時候,施法者們也不由得猛地做出了防護的手勢,或是抓住了符文與魔法寶石。對此達諾斯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將長槍上的屍體拋在這些人腳下,“塔洛斯的奸細。”他說,沒有過多的解釋,但奇妙的是,在這之後,剩下的人也都選擇了進入黑塔。
達諾斯與代理人是最後進入黑塔的,就在他們進入黑塔的一剎那,克瑞法的屏障再次碎裂,這次再也沒有施法者,卷軸與魔法寶石來重新將它架設起來了——浪潮擊打着黑塔以及它腳下的建築,撕扯着基座,克瑞法被拋起,而後重重地墜落入海,如此三番,就連塔洛斯牧師也感到了疲憊與吃力的時候,一道從鏡子中也能清晰看見的裂縫終於出現在克瑞法的軀體上,在暴風之神牧師們的歡呼聲與祈禱聲中,這道裂縫隨着潮水的涌入,接踵而至的壓迫,在眨眼間向上延伸,拓展成了一道致命的傷痕,克瑞法就像是一個生者那樣痛苦地扭曲着,從中間分開,碎裂的兩半先後沉入海中。
“看着它們,”塔洛斯的主任牧師喊道:“保證每一塊碎屑都落到海底!”
負責探知的牧師們立刻忙碌起來,他們在另一面鏡子上施加了法術,兩塊鏡子同時捕捉着碎裂的克瑞法,在懸浮的魔法失效之後,它也只是石頭和灰土,正在筆直地沉入海中——讓牧師們苦惱的是他們爲了狙擊克瑞法,讓它身上的人們無法撤離到陸地上的關係,選擇在了航線中海水最深的地方,而在陰暗的光線下,海水只要過了幾十尺就再是一片無光的黑暗,他們固然可以調集一些發光的海藻與魚類,但若是進入到一定的深度,就連這些魚類都未必會有,而他們與克瑞法之間間隔着颶風與海水,也不可能投下一個神術讓它變得明亮起來。
最後,還是在主任牧師的授意下,他們挪走了颶風,驅散雲層,讓陽光投入海水深處,啊,他們看到了,一個令他們敬畏與感嘆的結果——在渾濁的水和沙中,克瑞法已經不復存在。
————————————————————————————————————————————————————
雖然他們都看到了,但塔洛斯的牧師們還是在周圍巡梭了七天才離開,或許還會有漏網之魚,但風暴之神塔洛斯,大海的唯一真神應該已經心滿意足了,他們的淡水與食物幾乎已經告罄了,牧師們更是疲乏的手也擡不起來,他們是風暴之神的追隨者,但仍舊是個人類,他們迫切地想要回到陸地或是島嶼上,浸泡在溫暖的浴池裡,喝着蜜酒,在美麗侍女的輕柔按摩中舒舒服服,安安穩穩地躺在鵝絨牀墊的大牀上睡去。
而就在距離他們數千尺的地方,克瑞法的人們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數千尺,不是橫向,而是縱向,不是上方,而是下方。
每一個術士與法師們都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垂涎之色,這是什麼樣的法術?他們或是親眼,或是在書卷上都讀到過,海水的重量在數百尺的地方就能致死,到了更深的地方,就連鋼鐵也會變形,他們還知道,如果投下一塊石頭,石頭或許可以保持原狀,以及,如果投下的是一個密閉的箱子,那麼海水會壓緊箱子,讓裡面的人無法推開箱蓋逃出來——黑塔現在就是一個密閉的箱子,他們被裝在裡面,但空氣顯然是流通和充足的,他們甚至可以感覺到微風拂過面頰,但是誰也不敢隨意地去探究其中的奧妙,畢竟這座高塔的主人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黑塔上的一隻魔法眼睛睜開了,它很小,小到幾乎看不清,但它投入塔內鏡面的景象很清晰,而且有着微弱的光線不知道從何而來——在這個鯨魚也未必敢於探索的深海之中,並不像人們以爲的那樣安靜,相反的,還很喧鬧,不但灰色的海沙中趴着,爬着,挺立着各種無法形容的生物,海水中也一樣徜徉着如同樹葉一般密集的各種“東西”,它們的形狀奇特而猙獰,讓人一看就只能聯想到深淵生物——不是魔鬼,惡魔,而是那些深淵底層沒有定型的怪物幼體。
“怎麼會有生物長成這個樣子?”一個高地諾曼的騎士喃喃道。
“也許是因爲這裡誰也看不見,”一個術士回答說:“所以就隨便長長吧。”
聽起來居然還很有道理,諾曼的騎士在心裡說道,然後他就看到這個術士和其他施法者討論起是否應該設法弄到一兩隻來觀察研究。
但術士們的奇思妙想很快就被一陣怪異的震動打斷了,從魔法眼睛中傳出來的影像可以看到,在飛揚的海沙中,海底正在迅速地離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