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弄臣的舌頭比豬油還要滑潤,比鳥兒的羽毛還要絢麗,比蝮蛇滴下的唾液都要惡毒,但在格瑞納達人的面前,弄臣的舌頭就像是被凍結的豬油,被折斷的羽毛和被投放在火焰中的毒液那樣失去了所有的優勢,但他的勇氣並不是沒有回報的,被他一阻,安靜下來的鷹首獅身獸終於不會對大公和臣子形成致命的威脅了。
格瑞納達人的首領看了看弄臣,然後向他身後瞥了一眼:“誰是大公?”
臣子們看向大公,這片領地的統治者在別人的幫助下站起來,一邊撫摸了一下胸膛,一邊藉着臣子們的遮掩,向法師投去一個眼神,而法師微微地搖了搖頭,他並沒有告訴格瑞納達人大公會來迎接他們,這沒有必要,並且會讓他覺得羞恥——格瑞納達人可以找到他,他卻無法找到格瑞納達人,即便能,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打攪一個龍脈術士,他們衆所周知的暴躁易怒。
大公走上前去,但沒有一個騎士從他們的坐騎上下來,他們居高臨下,俯瞰着大公,像是法庭上的審判者俯瞰着罪人,大公不以爲忤地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兄弟就是死在這些人手中的,關於這個,他並不氣惱,畢竟這個兄弟給他的羞辱多於利益,只是他絕對不想讓這些人認爲他心懷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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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儘快地完成任務,然後回到我們該在的地方去。”在有着吟遊詩人唱歌,弄臣說笑話,藝人耍把戲,熱熱鬧鬧的宴會上,一個龍牙騎士不高興地低聲說道。
“我倒覺得我們首先該做的就是保證我們還能到什麼地方去,至於回到哪兒我不是很在乎。”他的同伴說。
“你不會以爲就因爲那位殿下挑選了我們,我們就該對他忠誠不渝吧。”先前的龍牙騎士嗤笑着問。
他的同伴看着他粲然一笑。
在格瑞納達,笑容往往不是笑容,它裡面可以包括很多東西,騎士的同伴根本懶得和他解釋的太多,譬如說,他們從被克瑞瑪爾殿下挑選出來,就和他站在了同一個立場上——有誰會選擇讓一個敵人而非友人站在身邊呢,尤其是明知道這個任務並不穩妥的情況下,但他知道,他們對於這位殿下的敬意多半來自於他的坐騎——鑑於術士們還是沒能弄明白那種會讓鷹首獅身獸們癲狂欲死的藥物究竟是什麼,更別說是弄清楚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從什麼人手中拿到的。不過這位殿下似乎也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他的隨心所欲基於其強大的力量,他並不是如紅龍所以爲的那樣挑選出了那些被他收服的人,只是像個天真的小孩子那樣隨手從名爲軍團的藤籃裡抓出了幾顆看上去不錯的漿果。
他們願意爲他效力,當然,這很好,但如果他們不,那麼那位殿下也不會仁慈到讓背叛者就這樣完完整整地離開自己,或者說,就是因爲克瑞瑪爾殿下總是十分溫和的樣子,他纔會始終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如果他只會像凱爾門或是凱爾絲那樣大吵大鬧,反而要好對付的多了。
大公自然不會對克瑞瑪爾的溫和有所抱怨,他胸無大志,雖然也豢養着一個法師,但這個法師完全可以說是物似主人形,對於魔法、權勢或是力量都不怎麼熱衷——在大公的兄弟還活着的時候,他的每一次拜訪都會讓這兩位頭痛。說實話,他們很擔心格瑞納達人會在王都裡用人類的血肉碾壓出一條可怕的道路來彰顯他們的威勢,幸好沒有,就連那些據說以人類爲食的鷹首獅身獸,在膳食官的奴隸們戰戰兢兢獻上了肥美的牛犢後,也露出了一副非常滿意的樣子。
“那是因爲人類骨頭和肉的比例實在不太符合我們的審美,”人面獅身獸誠懇地說,“當然,如果像那種就頗爲投合我們的脾胃。”
他舉起一隻爪子,指向躲藏在牆角窺視他們的膳食官,無論在什麼地方,廚師幾乎就沒有餓到皮包骨頭的,管理着廚房的膳食官就更別說了,奴隸和獅身獸們聽到了一聲慘烈的喊叫,就看到膳食官連滾帶爬地逃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這下子,就連奴隸們也跟着露出了輕微的笑意。
“他不是個壞人。”一個奴隸說。
克歐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些奴隸若說有哪裡與其他奴隸不同,那就是他們格外乾淨,很顯然,他們也是提供給獅身獸的膳食之一,克歐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對將他們送給野獸食用的人仍然不懷怨恨。
“嗯,”一個比說話的奴隸更年長一些的男人說:“冬天我們被允許和牲畜,主要是豬住在一起,它們很暖和,而且我們還可以吃到剩餘的泔水,如果生病,可以免除磨坊和馱貨的活兒,死了,可以被埋葬。”
“看來他確實乾的不錯。”克歐乾巴巴地說,至少比格瑞納達的奴隸好,格瑞納達的奴隸死去之後靈魂和軀體也會被再利用的,還要被術士們抱怨成色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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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當然知道他的隊伍中可能連一個願意忠誠於他的人也沒有,但這着實不算什麼,龍血中攜帶着的自私讓十之八九的格瑞納達人都不懂得什麼叫做付出,即便是格瑞第,他們的神祗與母親,他們的奉獻也是要索回報償的,如果報償不夠令他們滿意,或是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讓他們畏懼,那麼就算是那隻碩果僅存的古紅龍也會淪落到最爲悲慘的境地,畢竟她本身也是極其珍罕的。
仍由自己沉浸在剖解紅龍的美好想象裡,或者說,巫妖從來不將其視作一個想象,而是將其當做籌備與計劃,雖然他的道路產生了一些偏差,但他相信自己終有一日會將雙手伸入到紅龍滾熱的鮮血裡,捧起她結實強壯的心臟的——黑髮龍裔沿着平整的廊道往前走,大公明智地將他的整個宮邸讓了出來,他的宮邸是個四方形的建築羣,中間是平整的廣場與一個圓形的庭院,看上去還是挺可愛的,而且帶着幾分悠閒與精緻,鷹首獅身獸們就在庭院裡選擇地方休憩,而他們的主人分別居住在宮邸的兩翼,大公和妻子的房間理所當然地屬於了騎士們的首領——這個房間十分寬闊,但不算奢侈,也可能是因爲大公個人喜好的關係,着重點幾乎都在舒適上,以至於一張用來閱讀和寫字的桌子也沒有,急切中他們不知道從哪兒搬來了一擡沉重的就像是石頭的長大書桌。
異界的靈魂伸展着身體醒來,在識海中沉沉浮浮地睡覺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心,它“看到”巫妖伸出手,在那張桌子上隨意地撫摸了幾下,伴隨着輕微的軋軋聲,桌面就傾斜了一個角度,然後兩處看似裝飾的嵌金咯地一聲跳了起來,巫妖信手一撥,它就順滑地從這頭滑到另一端,和自己的同伴緊靠在一起。
——一張施法者專用的抄寫桌,巫妖說,他微微閉着眼睛,用指尖去觸摸凸起的浮雕上的一個小點,它被雕琢成美杜莎的一顆眼珠,旋轉七次,就有三個小抽屜從浮雕中跳了出來,抽屜的面板都是不規則的,分別是兩條卷在一起的毒蛇與一隻前伸的手掌,抽屜里居然還擺放着一些裝在匣子和瓶子裡東西,一些已經腐壞了,但寶石粉末還有一些可以保持很久的東西依然熠熠生輝。
——龍鱗碎片,巫妖渴望地說,這張桌子的存在比他以爲的還要久,這是金龍的碎鱗,要知道,率先離開這個位面的就是金龍,而且就算是它們還在,金龍也是巨龍族羣中最爲難以對付的巨龍,即便是邪惡的紅龍也無法抵禦它們的魔法,他就像是被迷惑了一般地伸出手去,然後,在距離那隻瓶子還有一根髮絲那麼粗細的縫隙時停下了。
如果這隻匣子會咒罵的話,它一定老早粗口連天了吧。異界的靈魂想,它當然知道巫妖沒有蠢到被一瓶龍鱗迷惑。
停頓只有一瞬間,那隻瓶子還是被提了起來,在那一瞬間,一團黑暗猛地跳了起來,“啊哈!”同樣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中的小魔鬼喜悅地叫了一聲,飛撲上去,從毛絨絨的倉鼠身體裡突然彈出一張不但超出了原先的身體,甚至可以將膨脹到能夠湮沒整個龍裔的黑暗完全吞沒的赤紅大口。
——我必須說這個情景不但不可怕,還有點好笑,異界的靈魂說,小魔鬼似乎沒有辦法立即消融掉這團“東西”,它仰面朝天地躺在地毯上,肚子圓漲,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毛球,需要用勁兒才能找到它的鼻子、爪子和尾巴。
——那是一隻劣魔,巫妖說,在一百年內我們都可以不喂這傢伙了。
在小魔鬼嗚唔的抗議聲中,巫妖開始檢查匣子裡其他的東西,那瓶龍鱗顯然就是一個誘餌,無論施法者還是非施法者都會第一眼看到那瓶閃爍着精光的菱形碎片,匣子裡的其他東西纔是一個施法者真正需要的,鑽石塵、琥珀粉、水晶珠不算什麼,只要施法者的財力可以支持,即便沒有店鋪,也會有商人給他們弄到,真正珍貴的是那些從生物的各個部分取下的施法材料——並不是只有死靈法術纔會用到這些,一些經過修改與增強的法術中,如果用到了更爲“適宜”的材料,它們所能呈現出的瑰麗將是人們無法想象的。
——一些材料非常古老,巫妖說,在一千多年前,它們還很常見,因爲它們是依靠着巨龍而生的,就像是這種龍糞磷蘚,把它塗抹在需要的物體上,不但能讓它發亮,還能驅逐地精或是大小相似的怪物。
巫妖施放了一個預測法術,保證自己不會遺漏什麼,果然,一塊看上去與其他雕板並無區別的方塊泛起了淺淡的光芒,他取了下來,那是塊符文板,顯然,是這張桌子的主人留給自己的退路或是殺手鐗,但沒關係,它們的新主人也能讓它們物盡其用的。
——這是什麼?
——是譜系圖,巫妖漫不經心地說,每個有着悠長曆史的家族和大公、國王都會有這麼一張,每誕生一個孩子,就有女主人或是侍女在下方繡上孩子的名字,如果夭折了就在下方繡上一段斷折的樹枝,如果成年後死去,就在左側繡上一枚枯葉,他們無師自通學會了用樹狀圖來表示每個人之間的聯繫,只要瞥上一眼,就能知道他們高貴的血脈從何而來。
異界的靈魂發現巫妖突然站在那張掛毯前不動了。
——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
異界的靈魂看過去,就在第三排,主根分裂成了四組,象徵着三個兒子與一個女兒,慘烈的是,只有一根細小的根鬚延續了下去,其他三隻看似粗壯的根系突然齊齊斷裂,十七片代表着夭折與死亡的斷枝與枯葉是那樣的觸目驚心——巫妖指出的是那根有幸延續下去的根鬚的先祖,他的左側應該是一片枯葉,但那片葉子的顏色雖然在長久的歲月中變得黯淡灰沉,但還是看得出是一片碧葉。
——施法者,或是刺繡者的錯誤?異界的靈魂知道這樣的織物因爲要被保存數百年或是更久,都是施放過魔法,或是從紡線的時候就開始使用那些有着魔法力量的原材料,讓它們既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變脆腐朽,也不會因爲水、火焰、熱湯等等各種意外而損毀。
——也許不是一個錯誤,巫妖說,將手指放在那個名字上,仔細地閱讀了一次後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