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多石

巫妖所看到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熟悉,格瑞納達固然留給他不少不太愉快的記憶,但也有很多值得保留的經驗與知識仍舊被他隱藏在識海深處——這是一支屬於格瑞納達的商隊,每個人都可以是盜賊又或是刺客,他們有着橄欖色以及乳白色的皮膚,眼睛深凹,鼻翼緊貼着骨頭,尖銳的就像是一把刀子,他們的髮色顏色很深,但還沒有深到會讓人誤認爲黑髮的地步,而他們之中有着一個褐發的年輕人,一個有着巨龍血脈的術士,可能剛從術士塔中走出來,躍躍欲試的就像只剛長出利爪獠牙的小狗。

他甚至不怎麼服從商隊主人的命令,在格瑞納達,術士的身份幾乎已經註定了他必定凌駕於一切凡人之上。他或許是想要挑釁一下奧斯塔爾的,但奧斯塔爾身上的氣息讓他敬畏,所以他將視線轉到了那個黑髮的外來者身上,在巫妖經過他的時候,他隨意地拋起一個很小的火球,火球滋溜一下就鑽進了長袍裡,就像是一個頑童將一隻毛毛蟲丟進他所討厭的人的衣領裡,但毛毛蟲頂多也只會給別人留下一道灼熱紅腫的痕跡,這隻火球卻可以將某人整個兒地引燃,讓他如同火把一般地熊熊燃燒起來。

藏在巫妖衣袍內部的小蜘蛛準確地接住了那隻小火球,並立即把它塞到嘴裡吃掉了,昨晚是它負責警備工作,雖然除了最初的那道火焰之外,它沒再耗費什麼太大的力量,但它跟着另一個主人久了,也變得貪嘴好吃起來——其他不說,一個火元素生物,竟然和人類貴族那樣需要一日三餐外加宵夜,這都是沒事兒就點個火球喂喂它的異界的靈魂的鍋,曾經的不死者可以確定如果有可能,那個竊賊或許還會爲他的元素侍者弄套傢俱齊全的宅邸出來呢。

而巫妖只是隨意地一指——他不能殺死這個年輕的術士,卻可以讓他受傷,一片耀眼刺目的光亮覆蓋了後者,他發出哀叫與詛咒聲,就如巫妖所想的,他預備的法術中可能只有預防能量傷害和靈魂傷害的,但光並不是一種單純的能量,更準確地說,它是能量的衍生物,防護失效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個法術造成的傷害並不大,只會讓受術人感到眼睛疼痛,流淚,嚴重者可以目盲,但如果那是一個龍裔,他只會眼睛乾澀,而且時間不會持續得太久。

巫妖能夠感覺到一些人移開了視線,或者從掩蔽物後面退開了,這種事情讓他感到厭煩而又疲倦,但又不得不去做。

也正如格瑞納達那道雖然沒有刻在石頭上也沒有寫在卷軸上,卻被每個人銘記在心的黑暗法令之一——巫妖的行爲沒有受到指責或是質疑,既然他也是格瑞納達人。而且商隊的主人似乎也很高興有個人能夠代爲教導一下那個過於傲慢的施法者,他們得到了一部空置的馬車,除了馱馬還有兩匹供他們騎乘的馬——這是很必要的,在經過多石平原的時候,他們遇到了不下三次打劫。在格瑞納達的勢力尚未完全地覆蓋這裡,但那些附庸的城邦領主爲了取得格瑞第的歡心,對那些前來徵召士兵與收取奉獻的術士與牧師從來就是來者不拒,這嚴重地削弱了他們原本的力量——士兵與守衛們至多隻能保證城市不受侵擾,對廣闊的平原就無能爲力了。

這些匪徒不是地精、流浪獸人以及一些怪物的綜合體就是聚集在一起的流民,他們也知道敢於在多石平原上行走的商隊多半都有士兵與施法者的保護,但那又如何呢,飢餓已經帶走了他們所有的理智,食物纔是他們的信仰,何況就像賭博一樣,他們或許還能遇到那麼一兩個只聽聞了格瑞納達的富庶而不是危險的蠢貨所率領的商隊,這樣他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頤一番了。

是的,大快朵頤,當然,那些貨物對他們也很有誘惑力,但那些強壯的,充滿了血和肉的人類與馬匹纔是他們最需要的,奧斯塔爾藉以藏身的商隊就遇到了這樣的一羣人——人類,但看上去比地精更加兇惡與骯髒,他們在護衛的箭矢與刀劍下倒下,在商隊的防護圈外堆積起來,商隊的主人皺着眉頭,命令護衛們投出火把,火把落入屍體中,就像燃燒乾柴那樣燃燒起來,就像這些人的身體中已經沒有了血液那樣,嗅聞上去也沒有脂肪與頭髮的臭味,反而有點像是在燒烤一些什麼奇怪的肉類,這種無法形容的氣味讓遠處起了一些波動,但讓正在扒着識海邊緣往外看的異界的靈魂瞠目結舌的是,屍羣中居然還有沒能完全死去的人,他們掙扎着爬起來之後不是逃走或是撲滅身上的火焰,而是抓住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具同類的屍體並瘋狂地啃咬起來。

——所以在多石平原上,人們只會用火焰來清掃,不然無論是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還是馬匹,都會被狠狠地咬上一口的。

火光與烈日下,這些人類的面目變得格外清晰,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不但是靈魂,還有外形,他們無不嘴脣翻起,露出尖銳的牙齒,手腳上的指甲也像是狼或是老虎的爪子,雖然枯瘦,但在飢渴的驅使下,他們會爆發出最後的力量,而這股力量甚至可以讓他們徒手撕開堅韌的馬皮。

火焰的熱量扭曲了空氣,但無論是商隊的主人,又或是奧斯塔爾與克瑞瑪爾,他們都能看到不遠處的沙丘在如同有着生命那樣輕微的蠕動,那些很有可能是被一個或是幾個獸人統領着的盜賊團伙,這些人類是他們從村莊裡劫掠或是從城外裹挾而來的流民,婦孺們會被他們吃掉,而剩下的雜碎骨頭混合上藥物,強迫(有時候不需要強迫)那些人類吃下之後,他們就會喪失自己的意識,變成了這些怪物豢養的一羣狗,在獸人無法確定商隊的力量時,他們會當做用來試探的小石子——這次試探的結果顯然不如人意。

但也有無所畏懼,或說是已經無法畏懼的團伙對他們一再地發起衝擊的,這時候異界的靈魂才明白他們爲什麼還會有騎乘用的馬匹——有規模的盜賊團伙也有箭矢與施法者,他們首要攻擊的目標當然就是遲緩無法移動太快的馬車——多石平原之所以被稱爲多石平原,就是因爲平原上遍佈着的不是裸露的巖地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塊,石塊中固然有着野草,但這些野草能夠在這個乾燥貧瘠的地方生長繁衍當然也不會和其他地方的長草細草一樣溫順,它們枝葉狹小,莖稈不是直立而是倒伏在地面上,和發達的根系交錯在一起,形成一片緊挨着一片細密堅韌的羅網——雖然不斷地有商隊從道路上經過,踐踏和摧毀它們,但它們還是頑強地,日復一日,時時刻刻地擴張自己的領地,尤其是在短暫的雨季,也許一段道路今天還是平坦蒼白的,等到第二天,它就被這種可惡的野草覆蓋的嚴嚴實實,無法找到一星半點的證據說明它存在過。

它們和石頭一起讓馬車的輪子無法快速地轉動,盜賊們首要襲擊的就是馬車的輪軸,車廂,還有拖馬,如果商隊的主人是個目光短淺的吝嗇鬼,他會逼迫其他人和他一起保護珍貴的貨物,這樣盜賊團伙最終可以獲得一整個商隊,如果商隊主人足夠聰明,那麼最少的他們可以獲得馬車中的東西,這些東西一樣可以換來食物。

所以一旦受到襲擊,所有的人都會從馬車裡出來,就連商隊主人也不例外,他是個身材高大,皮膚黧黑的人,留着從面頰到下頜的鬍鬚,看上去也有着幾分俊雅,但在馬上他就是一個技藝嫺熟,心狠手辣的戰士,年輕的術士站在馬車上,與盜賊團伙中的施法者相對抗,他的眼睛還有點不舒服,而對方有着兩個人,更別說那些盜賊中大部分是獸人,獸人對法術有着一定的抵抗力,更被說那兩個施法者中可能有一個是獸人的祭司——他們也許是在部落戰爭中失敗並且被驅趕到這裡來的。

“我們還有一個術士呢。”那個年輕的術士陰測測地說:“難道他不該做些什麼嗎?”

“他們是客人,”商隊的主人並不怎麼畏懼他,這個年輕術士的導師長期地受着他的供奉,所以這次年輕的術士並不是被僱傭,而是爲了完成契約上所約定的工作,就算爲了那張還握在導師手上的契約和不遠的自由,他也會懂得忍耐的:“他們給了我一箱金幣和一袋寶石,怎麼樣,”商隊主人說:“所以他們可以接受我們的保護而不是保護我們,無論他們是不是施法者又或是一對兒幽魂,但你不是,相反的,我付出金幣只爲了能夠得到一個爲我工作的術士,你有義務,但沒有權利。”

“我總有一天能夠從導師那兒取回那張契約的,”年輕的術士說:“也許就在這幾年,你有沒有想過那時候你會怎麼樣?”

“您到那個時候想法就會發生轉變的。”在格瑞納達的傳統中,想要成爲一個商隊主人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們之中有些人索性自己就是一個術士,而另一些人是術士與龍裔的親眷,雖然可能並未涉及血脈,只是類似於表親或是連襟之類的關係,但這往往能夠說明這個人是深受信任的,有着不亞於龍裔的智慧或說狡詐,以及對格瑞第毋庸置疑的虔誠與忠誠——一個普通的術士頭銜暫時還不能讓他心生惶恐,但他還是安撫了那個年輕的術士,畢竟他們還要經過廣闊的礫漠與沙漠,他向前者許諾了幾樣難得的施法材料,才終於讓對方的神色變得和緩下來。

奧斯塔爾和克瑞瑪爾也沒有如同術士所說的那樣只等着被其他人保護,就像那個年輕的術士之前滿懷惡意地投擲出的那個小火球那樣,他們固然是客人,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就可以無限制地受到他人的幫助,又及,也不會有人願意爲他們受傷,遑論死亡——但他們沒有過多的顯露出施法者的能力,或者說,作爲龍裔,他們作爲一個戰士戰鬥的時候也同樣危險與不可接近。

“看到了那個祭司嗎?”奧斯塔爾問。

克瑞瑪爾點點頭。

“我需要兩張長弓,”奧斯塔爾對身邊的一個人說,“精鋼的。”

那個人遲疑了一下,精鋼的長弓是除了魔法弓之外射得最遠的,但同時,它也是最難拉開的,但他還是取出兩張長弓交給了他們,還有一桶箭矢,精鋼長弓的箭矢要比普通長弓的箭矢更長一點,也要更重一點,如果使用者的力量不夠,它可能會戳着拉弓人自己的腳趾——但在奧斯塔爾和克瑞瑪爾的手裡,它們溫順的就像是一頭母羊和她的小羊羔。

即便是在流亡中,祭司仍然是獸人羣落中被保護的最好的,他緊張地晃動着鏤空的柺杖,呼喚着自己養着的毒蟲,以卡烏奢的名義,他希望這隻毒蟲可以落到那個身着紅袍的年輕人身上,讓它吸吮他的腦漿,在他的身體上鑿出洞來。

當一支長箭連續貫穿了兩個獸人,仍舊去勢不減,將他懸掛在腰上的一個精靈頭骨擊打到粉碎——破壞了他最後的防護之後,他的神情頓時變得異常驚恐,他喊叫着,讓更多的獸人遮擋住自己,但他身邊原本就沒有多少人了,幾個地精跑了過來,但他們太矮小了,小的根本無法遮住比普通男性人類更高大的祭司身上任何一個致命的位置,所以接踵而來的另一支精鋼長箭準確從他大張的嘴巴里一直貫通到後腦也就不那麼令人意外了。

一股黑色的氣體從祭司身上涌出,這是卡烏奢的追隨者所發出的最後的詛咒,詛咒那個殺死他的人,一個戰士可能因此而渾身潰爛地死去,但一個術士和法師卻不會,尤其是他還有着一個巫妖內核的時候。

年輕的術士頓時感到壓力減輕了不少,他投擲出一個法術,殺死了獸人羣落中的那個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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