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毫無停息徵兆,李羣和黑衣公子所乘的船隻,不得不暫時避入承平郡,等待風暴平息之後,再出發不遲。
兩人在海港邊一處偏僻的客棧內暫時安身,用過飯後,夜間暮色剛剛降下,客棧裡便點亮燈火。
黑衣公子住在後院的廂房內,掀開簾子看了看天空黑壓壓的烏雲。這場風暴若是不能停息,便會拖累回返-日-程,他的那位兄弟最是多疑,必須要寫一封信提前說明原委。
轉身來到案前,黑衣公子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開始着手寫信。靜室內寂靜無比,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作響。剛寫了不到幾句,外面傳來急匆匆的敲門聲!
黑衣公子皺頭一眉道:“進來——”思路被打斷,他暫時放下毛筆,將信壓在一旁的白紙下。
李羣一把推開拉門,滿臉嚴肅,大踏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坐在地,微微俯身,雙手恭敬將一封竹桶密信呈上去:“公子!京城那邊來消息了——”
黑衣公子用竹籤撥了撥燈芯,室內火光亮了一絲,訝然到:“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消息?他不是一向防我防的很緊,巴不得我早死麼?”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接過密信,抽出一卷小紙。只掃了一眼,忽然起身,面色大變,有驚訝也有愕然,表情極爲豐富。
李羣見狀,小心翼翼擡頭試探道:“公子!京城那邊,不知有何消息?”
黑衣公子將信扔在了李羣面前:“自己看!”正要說話,忽然耳垂一動,坐下身來,扶起袖子好似一個貴公子,指尖施施然蘸入茶杯,沾了一滴水,輕輕朝着房頂一彈。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水滴直接釘破瓦片,鑽出一個小孔。房頂傳來一聲輕哼,接着一陣重物倒地的動靜傳下來。一滴滴暗紅鮮血從屋頂落下,滴在竹蓆上,燈光一照,霎是刺眼!
李羣雙眼圓睜,立即低下頭請罪:“是屬下辦事不利,還請公子責罰!”
眼角餘光掃到身前那捲被扔過來的密信,正好將裡面內容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心頭一顫,頭低的更低,暗暗捏了捏拳頭。
黑衣公子面色恢復如常,淡定的將茶水倒掉,重新爲自己添上一杯新茶:“與你無關,不過是幾個跳樑小醜罷了。”
“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必須要儘快回京,走陸路是來不及了。你去打聽打聽,明天可有商船出行。若是沒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出去把房頂那堆雜碎收拾了,給我換個房間!”李羣恭敬回是,起身退出去。
此時遠在茅山之巔,一處洞天世界內,張友仁坐在金碧輝煌的帝座之上,臉色不善。下方雷神正跪地不語,旁側天闕神君也小心翼翼。
殿內一衆伺候天女力士,連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多久,在衆人忐忑無比,心驚肉跳下,張友仁纔開口道:“雖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你不尊旨意,私下妄爲。朕若不罰,以後神庭威嚴何存?且削去你十年善業,自己去禁閉五年!”
下方兩神不由得面目一鬆,心下苦笑,本來剛纔氣氛,原以爲此次職位不保,不想陛下只是重拿輕放,看來以後這事絕對不能再做。
待雷神離開,張友仁扭頭問天闕神君到:“你可是覺得,朕不該罰他?”
天闕神君忙到:“微臣不敢!只是此次事故,實在是事出有因,求陛下明鑑!”
張友仁起身淡淡一笑,一步步走下御座:“朕怎會不知事出有因?那下界事情早在朕算計之中,中土格局已定,必須要將已到手的地盤全部掌控住。”
“昨天整個中土大地都在震動,你一定也聽到那聲音了。這麼多年來,地母那些分身始終留在京城,讓朕很是忌憚。不過昨天,他們已經全部死光。”
“能和地母公然作對,讓她憤怒到如此地步的,一定只有那位聖皇。這是一場千載難逢的機會!”
“朕讓雷神去東海下這一場大暴風雨,實是爲了拖延,私下另有安排。這次天地劫數,諸多高手已然生出感應,各路劫主也會隨之紛紛出世。”
“若是想要佔取先機,少不了此人!說不得,朕要親自入世走一遭!雖說是朕讓雷神做這件事,但他不知內裡的關要,罰他五年,不過是讓他暫時不得外出,避一場劫數而已。”
天闕神君想起海上那艘船,見到的那個人,心下一凜,立刻明白過來:“屬下明白!”
張友仁伸手一揮,兩人面前的雲臺上變出棋盤:“你起來吧,看你處理事務井井有條,御下有度,生前到底不愧是名門世家之子。來,同朕下幾盤棋!”
“是,陛下!”天闕神君略點點頭,落座與張友仁對弈。
天闕神君表面上平靜如常,實則心下有些緊張。他生前本是下界豫州樑縣人士,於五百四十年前,十三歲赴考中解元,父親曾做知府一職。
後來因無意間知道了靈界之密,十分羨慕修士長生,便拜入一個散仙山門。不過他並無仙緣,加之家勢不厚,雖被收錄,卻只能做個雜役,地位低下,受內門童子欺辱。
後來他在南海海底得天書一卷,便離開山門,在南方羣山間找了個洞府,刻苦修行,自修自煉。
雖僥倖修成地仙,卻難過天劫,隨後落入神道,接着便投入眼前這位神皇麾下。
自神皇一統淮南道、江南東西兩道後,他迅速成了神皇陛下的心腹,比其他幾府的神君更受重用。
兩人你來我往,下有三盤後。只聽張友仁道:“你真靈到底時短,不過好在出身官宦人家,性格沉穩。”
“我選你做御前凌霄府之主,也是看在你性子甚佳。是不是凡俗之輩出身,朕不在乎。再說你如今劫數難沾,壽命無窮,不必以下界凡人心思來御用下屬。”
“下界之人,慾念蒙心,故而易出反叛之人。這裡卻不同,須知只要一言,朕便可收回他們神體,貶入輪迴。”
“你如今身投朕麾下,爲朕勞作,倒也頗爲誠懇。神庭想要廣開天門,鎮壓九州,還得徐徐圖之,與各道爭奪,頗費心力。”
“以後,還要你放手施爲,若有棘手處,且稟報朕,朕自會料理。”
天闕神君連忙回到:“微臣明白!只前些時候,略有不順,聽御兵司說,陰司諸神本應正常歸位,清理各地鬼怪。”
“可那武夷山自成一派,門人衆多,霸佔周邊,更不允臣等入住。還打傷不少小神,向臣示威。那武工真人乃是天仙絕頂高手,私下還有不少仙家支援,不知該如何處理纔好?”
張友仁冷冷一笑,落下一子,已成圍攻之勢:“朕所爲者,豈是一個小小山門能擋,我知他根底,你先去招安,要他放開周邊地界。”
“若他不從,你去召集六天魔君,親自出手將他們斬殺,真靈也不必留。務必將武夷山攬入神庭統治,朕給你的法器,也能剋制玄門。”
天闕神君連忙落棋,抵擋並破解圍攻之勢:“臣若出手,恐怕難以取勝。畢竟他們背後還有高手,門下弟子衆多!尤其是武夷山那個老太婆,聽說和峨眉有莫大關聯。”
張友仁往復化解,又到:“那老賊婆法力雖高,朕自有辦法對付,她留在武夷山不過是另有所圖。你不能出手,莫非其他神還不能出手麼?”
此話點到即止,天闕神君已經心領神會,回到:“臣知曉了——臣還有一事,如今臣等所轄之地,凡間衆生只知朝廷卻不明神庭。”
“神庭想要壯大,勢必要收錄賢人。可陛下您不允諸神下界傳教,使得凡人難知,這可如何是好?”
“再者若是隻以品德,敕封太多凡人所化的靈鬼,他們身無修行,便造成衆神法力低下,難託大事。”
張友仁點頭到:“此事朕早有算計,說是這麼說,品德高下,還不是朕一口言定。”
“朕推算良久,開創一門天師之道。此法以神庭賜下符籙,讓神道之人以玄門身份現世,名爲天師道,領受符籙之職,供奉諸神。內以神力來修煉玄門心法,勢必法力暴增。”
“故而比起玄門那些法術,省時省力,只千年便可堪比天仙純陽,比起那元神金丹之法更易成就。”
“再爲他等宣說神庭好處,劫數難沾,壽數永享,那凡人還不趨之若鶩。此法別開一門,飛昇到朕麾下之後,似仙非仙,似神非神。”
“過些時候,朕會親自斬出化身,下凡入胎,宣傳我道。以道法之名,傳神法之術,你不必擔心!”
天闕神君聽罷點頭道:“微臣知道了!”棋盤上不過幾招後,敗局已定——
承平郡中,大雨停歇,此刻天空涼風吹拂。
李羣躍上房頂,將那屍首翻過來,扯下面罩,模樣是個陌生人。不過在屍首身上搜了片刻,找出不少御製的五葉花紋暗器。
看來朝廷中,有人不想他們回去!李羣將屍首一把提起,悄悄扔到客棧外的樹林裡,挖了個坑,埋好後又抹去所有痕跡。
接着往碼頭走,今晚一定要找到一個肯出發的船隻。半路上,經過一處夜市,這裡還燈火通明,有許多小帆來往。
李羣目不斜視,淡定的朝前走,路過一處拐角時,瞥見路邊的攤子上,有個黃臉道姑坐在檐下。
這人面貌,正是離開尚州,南下而來的阿瓊姑娘。
許久未曾現身,阿瓊依舊是過去的樣子,只是將手裡所持的劍,換成了一把拂塵。街邊人來人往,可阿瓊靜靜坐在那,猶如老僧入定,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李羣也是武道高手,一眼看出阿瓊與衆不同,尤其是對方氣息平緩如一,顯然是個功力極深的高手。他心下一驚,暗自驚訝,莫非是那些人派來的?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那些人向來行走在陰暗之下,以刺殺爲主,怎麼會大大方方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莫非真是無意間碰到的江湖高手?
既然碰上了,不如先去試探試探!他停下腳步,轉身來到阿瓊面前,拱手施了一禮:“這位道長,失敬了,不知閣下是哪方高手?”
阿瓊睜開眼,擡頭看了一眼李羣,點點頭,淡笑道:“你肯停足來此,我又受你一禮,便是有緣。也不枉我在這停留多時。”
李羣驚異到:“道長是在這等我?”仔細一看,眼前之人似乎隱隱有些不一般。
阿瓊搖搖頭笑道:“等與不等,只在你一念間而已。你若徑直離去,便不是等你。你若是來了,便是等你。”
周圍行來走往的凡人,忽然間好似遠去了。只剩下檐下這個不大空間裡,阿瓊與李羣獨自對話,與外面的世界毫無關聯。
李羣瞪大眼睛,越看越驚訝,忽然想到什麼,便恭恭敬敬,再次拱手施禮到:“不知這位仙長有何見教?”
阿瓊拿出兩張符籙放在一旁的石階上:“福禍因緣,皆是本心所造,繫於自身所行所爲。這兩張符咒你拿去,不要外泄示人。能不能安全回京,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說完,起身準備離去。李羣滿心疑惑,剛要伸手去攔,誰知一陣清風拂過,面前之人便無影無蹤。
街道之上,再不見阿瓊身影。李羣瞪大眼睛,跑上前盯着街道仔細尋找,隨後滿臉驚訝。一個仙人,就這麼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還悄無聲息的離去?
客棧裡那位主子何等身份,親自行走天下,滿世界的找尋仙人,卻毫無所得。誰想自己一介武夫,卻親眼見到一個仙人從眼前消失!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種境遇,凡人幾回能遇?他急忙轉頭,石階上那兩張符咒還在,跑上前一把拿起,小心揣進了袖子裡。
聽剛纔這仙人所言,此去回京,只怕有些不太平。兩張符咒,一張是給自己的,一張是給主子的。這一路上,究竟會遇到什麼,李羣一時有些憂心。
只是回去之後,絕對不能說自己見過仙人。否則主子還沒見過,自己一個下屬卻見到了,還得到仙人贈與的符咒,主子必然會心生疑慮,難免給自己惹麻煩。
主子身份不同,早就知道天地間有仙人存在,所以才用行走江湖爲名,四處尋找仙山高人。不想此次遠赴南海,依舊是毫無所得。
雖然主子靠着之前皇宮密藏的吐納之法,修出了某種真氣,但是卻根本不入仙道正統,只和他這個江湖武夫在伯仲之間。
待會回去,得找個合適的藉口,將其中一張符咒獻給主子。仙人已經離去,再悵然毫無用處,還是儘快去處理主子的事情才更緊要。
李羣大踏步走向港口!他離開不久,阿瓊再次出現在檐下,好似從未離開過。她盯着李羣離開的方向,掐指算了算,便朝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岸邊停靠了不少船隻,有些還依稀有燈火,李羣找了一艘稍大的船隻,外觀看着還算可以,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