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要凝練真罡,突破氣海了?”
穆如鐵穿着蛟首肩吞的烏金軟甲,端坐於獸皮大椅上。
聽到董敬瑭這一次過來,竟是爲了求取元巫尊的恩賜洗禮,他不由地有些驚訝。
猶記得,這個賀密一氏的遼東虎將,不久前才換血大圓滿。
未經打磨,便開始凝練真罡,也不怕損壞根基?
“定揚侯從武廟求了一枚百戰大丹,吞服煉化,肉殼與魂魄相合,只差臨門半腳了。”
董敬瑭低眉順眼,頗爲恭敬道。
畢竟,這位穆如少主,幾乎算得上掖庭九姓的半個主人。
不僅執掌三更堂,且關內的大小事務,都由他過問決斷。
可謂是威權甚重!
“郭鉉對你倒是器重,要知道,百戰大丹價值連城,武廟每年攏共纔有七八枚。
狼多肉少,一衆兵家天驕都求而不得。
他卻能拿給你!”
穆如鐵眼皮擡起,調侃道:
“果然,義父就是比親爹更會疼人。”
董敬瑭額角青筋彈跳兩下,他成爲定揚侯的義子一事,已經傳遍遼東各處。
私底下,有不少好事者拿這個開玩笑,說是看門護院的家犬終於熬出頭了。
“穆如少主,關內掖庭向來以你爲主,馬首是瞻。”
董敬瑭雙手抱拳,正聲道:
“還請准許董某,覲見元巫尊。”
穆如鐵斜斜倚靠着大椅,眯起眼睛道:
“你應該自稱賀密纔對。”
董敬瑭將挺直的腰桿略微一彎,低聲道:
“是我失言了。”
看到此前爲定揚侯府傳信的董敬瑭,再無本來的跋扈氣焰,穆如鐵不禁感到滿意。
他曾跟隨自己那位受封真煌王的父親,學過熬鷹馴馬之術。
越是桀驁的烈性子,越要下狠手。
否則,絕不可能得到敬畏與臣服!
百蠻皇族熬鷹馴馬,向來只備三樣東西。
鞭子、鐵錘、匕首。
鞭打不服,重錘擊之。
仍不就範,匕首殺之。
粗暴又野蠻。
卻也極爲管用。
“元巫尊享用賀密一氏百年香火供奉,所以每過十載,都會賜福一人,助其凝練氣血,感悟道則。”
穆如鐵沉吟片刻,頷首道:
“論功行賞,向來都是掖庭的規矩。
這些年,你潛藏於郭鉉的身邊,沒少遮護三更堂。
的確是勞苦功高,應當受賞。
本少主稍後就把元巫尊請出來。”
董敬瑭好似感激,面上露出幾分明顯的喜色。
“對了,三更堂屢屢在紀九郎手上受挫,不知摺進去多少高手!
就連老刀把子也沒了!”
提到那個可恨的名字,穆如鐵有些咬牙切齒,寒聲道:
“爲何定揚侯府那邊遲遲沒有動靜?
難不成他郭鉉,當真怕了東宮?
可他若沒膽,當年又怎麼敢找三更堂,發出那樣一份驚天懸賞!?”
董敬瑭心頭一凜,他作爲定揚侯身邊的左膀右臂。
當然明白穆如鐵所說之事,究竟爲何。
昭雲侯年長興,於三年前遇刺身亡。
這樁事,起初鬧得很大。
幾乎震動遼東數府,險些引發彌天大亂。
後來不知何故,風波消弭。
逐漸成爲某種忌諱,極少被提起。
“少主,今時不同往日。
三年前,侯爺是被逼到無路可走。
誰能料到,昭雲侯暗地裡,居然在調查遼東龍氣匯流,還誤打誤撞發現那座真龍寶穴。
侯爺若不除掉年長興,定揚侯府滿門上下都要死絕!”
董敬瑭隱約曉得幾分內情,據傳遼東是龍擡頭的風水地勢。
延綿萬里的山根水脈孕育大氣運,往往能夠受到天地垂青,誕生出真龍寶穴。
哪怕是福薄命短的凡夫得之,也能脫胎換骨,跟腳蛻變。
三千年的新史之上,不乏際遇傳奇的帝王將相。
曾得到過那樣的大造化!
“你這一趟回去,記得告訴郭鉉。
紀九郎不比年長興的威脅小!
他這一路走來,鬥過楊洪,扳倒兵部侍郎,壓下真武山的徐懷英、韓國公府的虞卿飛,以及白山刀王莊的聶人英。
本人又深受東宮賞識,氣運豈會差?
真龍寶穴要麼不出世,一經面世,冥冥中就會吸引那些大氣運者!
郭鉉若不提防點,紀九郎就是下一個年長興!”
穆如鐵身子前傾,四重天的雄渾氣勢壓向董敬瑭,好似狂風撲面,吹得臉皮狂抖。
“加上他是奉東宮之命,領景朝太子爺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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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一個年長興,只是把蓋子捂住。
可一位軍侯死得不明不白,疑點重重。
朝廷難道會沒點猜忌?
所以,這個壓下去的蓋子,遲早要被掀開。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別等太子的刀架在脖子上,再去考慮退路!”
董敬瑭眼皮低垂,一言不發。
掖庭這是打算策反定揚侯?
說服郭鉉引百蠻入關?
可定揚侯府與穆如寒槊,根本就沒達成一條心。
郭鉉求的是永遠不易的世代富貴,可穆如寒槊卻想要復辟百蠻,推翻大景。
“少主的這番話,我定會一字不落的如實轉告。”
董敬瑭收斂雜念,而今的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周旋於掖庭和定揚侯府之間。
須得等到解決掉賀密一氏的百代血契,擺脫栓在脖頸上的狗鏈子,才能真正喘口氣。
在此之前,無論穆如寒槊,亦或者定揚侯郭鉉。
那都是壓在頭頂的巍巍大嶽,隨時可叫他粉身碎骨!
“前陣子,紀九郎大肆拔除三更堂的暗樁釘子,幾乎叫掖庭成了睜眼瞎。
讓定揚侯府給他找點事,別整天跟瘋狗似的,死咬着本少主不放。”
穆如鐵陰沉着臉,他十幾年的苦心經營,讓北鎮撫司一鍋端了。
還折了一尊半步宗師的殺道高手,損失可謂慘重!
若非穆如寒槊一再傳信,讓三更堂不要再輕舉妄動。
穆如鐵恨不得請出幾尊掖庭供奉的香火神靈,命它們出手鎮殺紀九郎!
“少主倒也不必惱怒,定揚侯只是暫時隱忍,待得皇后歸天的風頭過去。
便是紀九郎的死期!”
董敬瑭眸光森寒,他對那個北鎮撫司的年輕千戶,也是意欲除之而後快。
自從莽山被佔,曇州進出往來的商道皆被扼住喉嚨,頗爲不方便。
且靖州那幫武人,狗仗人勢,藉着北鎮撫司的威風,愈發沒把自個兒的魁字大營放在眼裡。
“看來你們已有打算?”
穆如鐵眸子一閃,卻也沒有追問。
他起身步入廳堂後面的神堂。
裡面擺着紅布遮蓋的座座高臺。
其中有一尊青面獠牙的猙獰神像。
數尺高,披着粗蠻的獸袍,手持人皮法鼓。
下身是三足鼎立,很爲牢固。
彷彿集殘忍、兇暴、邪惡等極端念頭於一體。
莫名有種原始野性,令人一見就感到懼怕。
這便是賀密一氏供奉敬拜的元巫尊!
太古之時。
巫道也曾興盛一時。
並不比仙道、武道差上多少。
可惜太過重視血脈,不乏一族斷絕,功法盡沒的例子。
再加上諸多條件苛刻艱難,最終失去天地垂青,湮沒於史書當中。
穆如寒槊從太古流傳的《巫魔經》中,攫取一縷神髓真意。
讓賀密一氏供奉敬拜,凝聚出這樣一尊香火神靈。
“多謝少主!”
董敬瑭看到栩栩如生,好似從變成活物的元巫尊神像,內心涌現一抹激動。
他服用煉化那枚百戰大丹,氣血真罡深厚盈滿。
只需深刻感悟天地道則,就能於體內孕育根本氣海。
由此,踏入四重天大圓滿!
這一關,本來耗時巨大。
天地道則法理,皆烙印深邃虛空。
除非將心神打磨圓滿,魂魄靈覺秋毫敏銳。
不然的話,根本難以洞見道則之景,法理之相。
因此,四重天大高手往往一次閉關就是三年五載。
可掖庭九姓,卻能夠通過香火神靈的賜福洗禮,直接感悟相關的道則法理。
也算是劍走偏鋒的捷徑。
正當董敬瑭頓首拜倒,準備禮讚元巫尊。
請神入心間,灌頂諸般道則法理之時。
神堂驀地一震!
好似平地打了個驚雷!
音波轟然炸裂!
將地磚都擠壓出粗大的裂紋!
那一座座紅布遮蓋的神像皆是劇烈搖晃!
“穆如少主,發生何事了?”
董敬瑭跪在蒲團上,眼中閃過濃重詫異。
這是香火神靈齊齊顯聖?
可賀密一氏只供奉元巫尊。
不至於引動永夜王、都神煞這幾位吧?
穆如鐵亦是眉頭緊皺,並不清楚爲何有此異變?
掖庭九姓世代供奉的香火神靈,說白了,就是除去百代血契之外,又一操縱奴才的歹毒手段。
人拜神敬佛,心神魂魄漸受侵染,難免喪失本我靈性。
到時候,便如君王與臣子般法度森嚴。
神要你死,不得不死!
“何方妖邪,敢在神堂放肆……”
穆如鐵眉毛一揚,正欲出手鎮壓這股動盪。
卻見迦樓一氏供奉的永夜王,那尊侵染無窮香火願力的神像,發出“喀啦”刺耳聲音。
竟是從胸口撕開一條數尺餘長的深刻裂痕!
緊接着,無數念頭聚攏成形,帶起陣陣陰風呼號。
身披漆黑法袍的永夜王顯現出來,看到穆如鐵與董敬瑭,它不由急聲驚呼:
“快救本神!”
語氣極爲倉皇淒厲,好似即將大難臨頭一樣!
穆如鐵疑惑不解,永夜王作爲迦樓一氏的香火神靈。
麾下四大護法神加持,放在掖庭當中,都算強橫。
除開賀密一氏的元巫尊,幾乎沒有抗衡的對手!
誰又能傷得到這樣一位!
長駐千百信衆心間的香火神靈?
永夜王的念頭波動還未散去,又有一道霹靂也似的崩裂巨響,滾滾席捲整個神堂!
好似颶風交錯,刀劍切割!
狠狠打在穆如鐵的烏金軟甲上,竟有幾分鏗鏘聲音!
董敬瑭倏地起身,熊熊似火的氣血真罡噴薄而出,掃開強勁的氣流。
他眉頭緊鎖,舉目望向神像崩碎的永夜王。
團團念頭不斷撕裂,好似凝聚成一道可怖的箭光!
“有人隔空射殺永夜王!是誰?!”
穆如鐵瞬間明白過來,永夜王不知道招惹到哪個硬茬子。
竟被順藤摸瓜到掖庭神堂,連本體都要保不住!
“好厲害的箭術!千里鎖魂,橫跨虛空,追索氣機!難不成是……”
董敬瑭目光震駭,心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個讓掖庭和三更堂都很記掛的名字。
紀九郎?
他之所以登頂幼鳳榜。
便是因爲張弓射傷大宗師的那一戰!
遼東箭手並不少。
可能夠把一尊香火神靈逼到絕路的頂尖之輩。
興許只有那個北鎮撫司的年輕千戶了!
“穆如鐵!快些將掖庭的香火願力借給本神!”
紀淵的那一箭斷絕因果,居然把神靈與信衆之間的香火連結,撕裂斬開!
永夜王被嚇得肝膽俱裂,長駐於迦樓荼心間的法相破碎。
更是讓它再也升不起半點抵抗之心。
“永夜王你究竟惹到誰了?橫跨虛空,斬殺神靈!該不會是把聶吞吾引過來了?!”
穆如鐵面色難看,香火願力的收集積累,並不簡單。
掖庭世代供奉,也就堪堪養出八尊神靈。
但他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永夜王就此被射殺。
“衆生願力,號精爲神,聚形成靈!敕!”
穆如鐵口誦秘咒,神堂頓時化爲一片濃郁無窮的香火汪洋。
無數人的祈禱與吟唱若隱若現,好似浩浩蕩蕩的璀璨長河凝聚出來。
其中承載衆生的心念,所有美好的願景。
“把這些吸收煉化,豈不是一舉成神!從此法力無邊,神通廣大!”
董敬瑭眸中倒映出五光十色的斑斕幻景,不禁感到心神恍惚。
磅礴無匹的香火願力,好似江海決堤,倒灌進入永夜王的體內。
漆黑的法袍“噼啪”作響,隱約顯出斗大如星的玄奧道文。
好似永夜降臨,衆生俱寂!
透出一股大破敗,大涅槃的無形氣韻。
“因禍得福!哈哈哈!凡夫,你恐怕萬萬沒想到,借你之手,讓本神成了!”
永夜王口鼻眼竅,像是深邃的空洞,肆意吞納掖庭世代積累的香火願力。
好比服用一枚天元大丹,它不僅把破碎的念頭彌補回來,實力更是暴漲!
甚至有種充塞天地,睥睨寰宇,舉手投足捉拿星斗的偉岸之感!
“這纔是真神!無所不能,傲視蒼穹……”
永夜王正在沉醉,可下一瞬就被劇痛驚醒。
崩崩!崩崩崩!
撼天弓發出的可怖箭光,依然如同摧枯拉朽,將宛若海潮的衆生願力一舉劈開!
斷絕因果,對於香火神靈而言,簡直是大殺器!
“這些……就由本官收下了。
爾等的腦袋,暫且寄存着,等本官來取!”
冰冷的話音垂流十方,隨着箭光撕裂永夜王的胸膛,無窮無盡也似的滾滾香火,流向磨盤般大的猙獰窟窿。
霎時就少了大半!
“是他?紀九郎!你欺人太甚!”
穆如鐵目眥欲裂,他哪裡料得到,掖庭百年積累。
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隔空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