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弓與無極箭,具備千里鎖魂,斷絕因果之能。
對付永夜王這種香火野神,最爲合適不過。
打爛迦樓荼的肉殼,紀淵收拳挺立,強而有力的臂膀張開。
喀啦,喀啦啦!
沛然的氣力崩崩作響,直接將強弓挽成滿月。
呼!
似有大風起兮!
漫天煙塵滾滾洶涌,化爲無邊狂流!
長駐於心神間,立足高臺上的永夜王驀然一寒,好像被冰冷的箭鋒抵住喉嚨。
刺骨的寒意席捲念頭,宛若層層白霜凝結,凍住全身!
可怖的氣機垂流虛空,刺激得它那襲漆黑法袍噼啪作響。
腦後浮動的香火光圈,亦如風中殘燭,搖晃不已。
“凡夫!本神可以許你……”
永夜王陰鷙的面容,浮現一抹駭然之色,正欲施加蠱惑言語。
“聒噪!”
紀淵衣袍鼓盪,隨着五臟六腑變作轟鳴神輪,迸發燦燦光華。
他心與神交融,於冥冥虛空捕捉到永夜王的那一縷氣機。
其中香火濃郁,念力如海。
隱約間,還能聽到似有若無的祈禱聲。
彷彿萬千廟宇林立,衆生跪拜,乞求賜福!
這種五光十色,駁雜至極的香火念力。
不管是對於修道練氣,亦或者武道高手,都有害無益。
便如一滴墨水落進水缸,侵染魂魄與肉殼。
使其失去純粹精微之意。
等到突破境界時,就會平白多出幾分阻礙。
“龍象般若,大力擎天!”
紀淵冷笑一聲,運轉《龍象般若功》,通過心神觀想出一尊大威天龍菩薩。
這門由皇天道圖晉升而來的神功絕學,他偶爾參悟,卻鮮少動用。
畢竟,此是懸空寺的傳承。
衆目睽睽下,萬一叫人看出跟腳。
難免橫生枝節,招惹額外麻煩。
不比出自玄天升龍道的三陰戮妖刀!
可以隨心所欲施展。
大威天龍,又被稱作“廣力菩薩”!
本身蘊含鎮壓邪魔,剛猛無匹的意味。
故而,念頭甫一凝練聚攏,化爲那尊大威天龍菩薩。
隨着法身顯現,附着於箭鋒之上,滾滾如海潮淹沒過來的香火念力,轟然退散!
崩!
紀淵眸光一凝。
弓弦撒放似驚雷!
震得百里可聞!
那支無形箭鋒迅疾如電,只一瞬就將迦樓荼貫穿撕裂!
居於心神交匯處的永夜王,整個虛幻的形體,好像被千刀萬剮也似,陡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可怖裂紋。
“啊!”
它發出慘叫,淒厲異常。
大股香火念力翻滾涌動,意圖彌合傷痕,卻無濟於事。
這一箭不在殺伐肉身,而是徹底地斷絕因果!
對於一尊香火神靈來說,失去萬千信衆的祈禱與供奉。
便等同於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只會漸漸枯萎乾涸,再也掀不起任何風浪!
所以,景朝當年破山伐廟。
首要搗碎金身塑像,推倒神龕香案。
無人祭祀,野神自死!
“這是什麼招數?本神的香火念力!臣服於本神的信衆……”
永夜王身軀蜷縮,眼中浮現無比的驚恐,再無之前的盛氣凌人。
好像大難臨頭,末日降臨。
它腦後一輪輪香火光圈,接連不斷的黯淡斂沒。
原本栩栩如生的形體,僅僅過去片刻,便像一團隨時飄散的淡薄青煙。
那些祈禱的聲音,虔誠的誦唸,悉數都被一箭斬斷!
“香火成神道,本就是取之捷徑,行之偏鋒。
若爲山水正神,地方城隍,護佑一方,尚可善終。
淫祀野神,榨取骨血,縱然本官能容,天公也遲早要收你!”
紀淵一字一句喝音如雷,狠狠壓迫寄生於迦樓荼心神內的永夜王。
“本神認……”
喀嚓!
好似無形大手猛地一攥,未等話音說完,就把那尊香火神靈捏得粉碎!
“神,竟然死了?
你殺死了永夜王!這怎麼可能!”
迦樓荼到底有着四重天的肉殼,即便吃下紀淵一記霸烈拳印,又被撼天弓、無極箭貫穿心神。
仍舊吊住一口氣,維持點滴命元生機。
等到居於心神的漆黑形體碎裂崩散,化爲烏有。
迦樓荼也恢復幾分清醒,那雙空洞的眸子透出濃烈恐懼。
要知道,迦樓一氏,近百年都在供奉永夜王。
日以繼夜獻上骨血、念力。
於他們而言,這一尊香火神靈,就是支撐心靈的偉岸存在。
可如今,自稱真神的永夜王卻被紀淵一箭射殺,捏成齏粉!
這種巨大的震撼,無異於天塌地陷,再造世界。
“你自個兒性命都保不住了,還想着那個作威作福的野神?”
紀淵搖頭道。
“奴家……我……掖庭不能無神!”
迦樓荼衣裙破碎,面色呆滯。
好似沒辦法接受心中築起的那方神壇,空空蕩蕩。
如墜冰窟,連求生本能都漸漸消失。
“神靈與信衆,彼此無法分割。
神無香火則死,信衆心中無神,亦也要變得虛弱。”
紀淵看出,迦樓荼心中所駐之神被破。
頓時如房屋抽去梁木,有種靈臺垮塌,難以支撐的絕望之感。
他眸光垂落,輕嘆道:
“倘若定要如此,求神不如拜我!”
大紅蟒袍衣角翻飛,其人跨出一步,五指按向跪倒於廢墟中的迦樓荼。
仙人撫頂,是授長生!
神靈撫頂,則爲顯聖!
“神……”
迦樓荼眼神迷濛,緩緩地仰首,烏黑的長髮披散,露出那張茫然的絕豔姿容。
那方心與神築起的高臺上,忽地凝聚出一道顧盼自雄,睥睨生威的挺拔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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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永夜王更爲偉岸,亦要更加霸道。
令人一見,就想頂禮膜拜!
“吾神!請接受我的敬奉!”
迦樓荼崩潰的心靈,便如有了支柱,逐漸趨於穩定。
又好似受到驚嚇的大貓,重回主子的懷抱。
“這就是香火念力麼?”
紀淵雙手負後,昂然而立。
他隱約感到顆顆晶瑩剔透的如鑽念頭,似有一縷縷細微絲線縈繞而上。
其中流轉着衆生祈禱與香火願力。
彷如團團氤氳的青煙,被神像吸入鼻竅。
又像熬煉的金漆,覆蓋住泥雕木塑,輝煌顯眼,堂皇大氣。
“香火有毒,越是汲取享用,越能侵染魂魄,影響本性靈光。”
衆生之念,豈是那麼容易沾染?
外界常道,聖人冊封天下城隍,又閉關二十年尋求突破。
爲的就是登頂神道,長生不死。
可在紀淵看來,這一條路未必好走。
景朝四十九府,何處沒有城隍廟宇?
逢年過節,皆要祭拜。
二十年間,億兆生靈,積累下來的香火願力何其龐大?
哪怕當世絕巔的大宗師,也不見得能夠於衆生之念的無垠汪洋中,保持本我靈光不滅?
紀淵收攏思緒,念頭劇烈摩擦,迸發明亮火光,淬鍊着悄無聲息纏繞過來的香火願力。
雖然衆生之念,於己身有害無益。
可若耗費心力,將其煉化乾淨,無有雜質,卻也能壯大魂魄。
受到朝廷冊封的山水正神,便是如此。
利用香火願力築造廟宇,鞏固修爲。
還會回饋於信衆,了結因果,化解業債,積累功德。
因此,得以將香火之毒降到微乎其微。
可淫祀野神就不一樣,它們榨取生靈骨血,罔顧信衆死活。
越是吸納香火願力,越是神智不清,難得真如。
所以,那個永夜王並無半點神靈氣度,反而像是一時得志的猖狂小人。
只會恃強凌弱,一遇到硬茬子,便氣焰全消,伏低做小。
“吾神,請問有何吩咐?”
迦樓荼滿臉的敬畏仰慕,完全把紀淵當成心神的支柱。
哪怕爲此奉獻性命,也甘之如飴。
“請神之法,修煉到四重天,也難怪這麼‘無可救藥’。”
紀淵也未多言,眉頭微皺道:
“你這具肉殼破爛,存不住氣血真罡、命元生機,已經時日無多。”
迦樓荼跪地叩首,好似毫不在意道:
“奴家願爲吾神盡獻骨血!”
這般不懼生死的做派,與之前悽婉求饒的迦樓荼,根本判若兩人。
“請神長駐心間,積年累月,扭曲本性!的確歹毒!”
紀淵念頭一閃,目光瞥到一隻通體雪白的狸奴,乃是隨着天魔舞女帶進府內。
“罷了,就拿你試一試最近練成的造畜道術吧。”
迦樓荼作爲掖庭九姓的當家人之一,曉得不少隱秘。
如今居於心神的永夜王也被拔除,再詢問三更堂總舵,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紀淵五指張開,憑空攝來那頭好似從西域進貢的雪白狸奴。
反正迦樓荼那具絕豔姿容的嬌軀損壞。
不若用造畜之術,將其魂魄送到狸奴軀體。
……
……
“紀兄賞一支舞,竟能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
房屋垮塌,弄得洛與貞灰頭土臉。
他望着樑柱斷折,門窗破碎的狼藉廢墟,很是不解。
難不成,四重天的武夫放縱聲色,當真如此恐怖?
“不知……迦樓家主,究竟成沒成?”
蘭雅芳提心吊膽,按照迦樓荼所說的計策,制伏智取那位紀千戶,也並非全無可能。
只是如果順利,爲何會鬧得這般大?
硬生生把一間大屋都給夷平了!?
待到濃郁翻騰的煙塵消散,那襲大紅蟒袍跨步而出,平靜眸光掃過戰戰兢兢的蘭雅芳。
“紀兄,你沒事吧?”
洛與貞眼神閃爍,四下梭巡,並未瞧見過來獻舞的妙齡少女。
“無傷大雅的小波折,驚擾洛兄你了。
且讓緹騎退下吧,稍後再叫雜役打掃。”
紀淵淡淡一笑,頗爲從容,好似無事發生。
肩膀上蹲着的那隻雪白狸奴,眼睛一眨一眨,格外有靈性。
“對了,再把李嚴與童關喚來,三更堂總舵的具體所在,我已經知曉,隨時準備發兵。”
紀淵撫摸那頭雪白狸奴,再看向臉色慘白的蘭雅芳,笑道:
“夫人,這幾日就好生待在府中,不要再回去了。鐵掌門那邊,自有北鎮撫司分說。”
……
……
三更堂總舵,土黃色連綿成一片的塢堡。
騎着高頭大馬的董敬瑭,率領數百親兵踏進空曠山谷。
出示信物後,虛空如波盪漾,呈現寬敞門戶。
“爾等在此等候。”
他回頭說道。
隨後。
扯動繮繩,縱馬闖入。
董敬瑭其人,好似一頭兇虎。
盤臥於大崗上,眉宇間橫生威煞氣勢。
身後則跟着叛出赤龍府的赫連烈。
他如今已經被提拔成魁字大營的一員參將。
“這就是兩界分割?真是神妙!一步跨過,就像陽間與陰世一樣,大不相同!”
董敬瑭坐在馬背上,眼皮低垂道:
“兩界分割,從大千當中截取一段,自成小天地。
若不通箇中關竅,又無信物爲憑,只會像凡俗的鬼打牆一樣,原地兜圈子,怎麼也進不來。
三更堂沒點真本領,豈能蟄伏一甲子?”
赫連烈嘖嘖稱奇,他現在是執掌千人的參將,足以橫行遼東府州。
即便赤龍府的步流回,那位昔日的師傅,也拿自己沒什麼辦法。
“將軍,那個紀九郎這陣子操練兵卒,弄得有模有樣。
屬下派人打探過,個個悍勇,如狼似虎,不可小瞧。
姓紀的,他擺明了是覬覦曇州!”
赫連烈低頭道。
“紀九郎是定揚侯府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是侯爺,亦或者本將,沒有一刻不想拔掉。”
董敬瑭眸光閃爍,搖頭道:
“但他畢竟帶着朝廷的旨意,又有東宮做靠山,輕易不能動。
況且,皇后娘娘歸天駕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安分些爲好。
江南那邊已經殺得血流成河,咱們再去觸太子爺的黴頭,豈非活膩味了。”
邊關武將再怎麼跋扈,也沒驕橫狂妄到這個地步。
再者,定揚侯郭鉉與昭雲侯年長興。
他們對那位洛皇后的敬重,絕不比對當朝聖人的敬畏少。
“本將聽說,你前幾日在府中宴飲,與那幫赤眉兄弟推杯換盞,縱情享樂。”
董敬瑭慢悠悠往三更堂的塢堡行去,淡淡道:
“侯爺與本將說過,當兵吃餉是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活下來的人,撈些錢、置辦點產業、多娶幾個婆娘,都算不得大事。
魁字大營,更是如此。
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撞到皇后歸天的時候。
賀蘭關中,皆已披麻戴孝,你還宴飲作樂。
傳到侯爺的耳中,十條命都不夠死!
這趟回去,自己去大營領罰,一百鞭。
你那些赤眉兄弟,兩百鞭!”
赫連烈心頭一凜,魁字大營施行軍法的鞭子,那可是大蟒筋鞣製,三重天的換血高手,也經不起幾下。
“給朝廷當差、侯爺辦事,招子要放亮,收一收江湖氣。”
董敬瑭敲打道。
“屬下謹記。”
赫連烈趕忙點頭。
吊橋放下。
兩人進到塢堡。
“董敬瑭,你來三更堂作甚?”
身在總舵的穆如鐵,皺眉問道。
“小心讓郭鉉察覺。”
這位潛伏在定揚侯身邊的左膀右臂,亦是掖庭中人。
出身賀密一氏。
比起穆如低上一頭。
掖庭尊卑分明的傳統。
近百年傳承。
所以作爲少主的穆如鐵,並不怎麼瞧得起此人。
“接受元巫尊的恩賜,凝練真罡,突破氣海。”
董敬瑭兇虎也似的戾氣,踏進塢堡後,就收斂得無影無蹤。
“穆如少主,還請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