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生父的傷感話語,寒寧馨目中隱現不忍,但這事與心中堅持並無關聯,依舊緊盯着生父左丘灼,不言不語。
“乖女兒,你那隻對心愛之人有情的絕情性子還真像魔皇。唉,治好了又如何?死了的還是死了,那些年裡,父親無時不刻都在盼望你母親能回到我身邊,可以她的本事也無法復生。唉。”左丘灼不知想起了什麼,眼中不時閃現緬懷與憎恨。最終屈指彈出一縷火光將狄沖霄罩住。
待得火焰燃燒殆盡,狄沖霄被焚燬的右手與被靈光破滅重傷的雙腳恢復如初。
寒寧馨心下驚喜,忍不住出聲讚歎。周散的“百世輪迴”,玉無量的“凝沙續命”及輪迴魔的“生命拼圖”,都是世間少有的奇奧神技,可比起眼前人來如同天地之別。
左丘灼失笑搖頭:“乖女兒,在你眼裡,父親淪落到要和玉無量、仇生之輩相提並論的程度麼?這神技看似平常,實是恢復神系與元靈火合二爲一後的神技,名爲涅磐。取自太古神話中的鳳凰傳說,需要經歷非人的痛苦與折磨才能治療傷痛,但神效非凡。他倒是躲過火炎灼身一劫。放進斷江裡就行?看在乖女兒的份上,父親就再破例一次,將涅槃第二變也賜於他,護他屍身永遠不朽。”
寒寧馨是心憂南宮靈素找到狄沖霄後會將他火化安葬,這才覺着任人順水漂更好些,若是官雙妍沒事,找起來也會容易的多。此刻,寒寧馨聽得涅槃還有此神效,不禁對生父有了些改觀,猜到他之所以能創造出這種歷經非人折磨纔能有療治傷痛的神技,實是心中有着無盡的痛苦與悔恨,以至於到今天也無法諒自己。
寒寧馨盯着狄沖霄那安靜恬逸的臉龐,心中海潮翻涌,當年的事,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左丘灼俯下身在狄沖霄體內蘊入一點神光,依着寒寧馨吩咐將人放進斷江裡,直到屍身順江遠漂才帶着寒寧馨飛向空中。升到百丈,左丘灼問道:“乖女兒似乎並不關心玉香門與四聖會那些人中會有人活下來。”
寒寧馨看着下方奔流不息的斷江,失神之下喃喃自語:“我再差也是親孃與你的女兒,以你極炎魔的霸道與威風,那些人活着遠比死了更可悲,從今以後將終日在無邊恐懼中生活下去,食不知味、夜不安眠。”
左丘灼聽得寒寧馨下意識中並不是很排斥自己,不由得放聲大笑。笑聲中火焰包裹兩人,再散去時已沒了身影,只餘笑聲在空中迴響。
良久,岔湖東北處,近岸湖水向兩邊分開,一隻巨大犀牛浮出水面,背上趴着重傷垂死的玉無量等人。來到岸邊,衆人陸續爬至岸上。巨大犀牛體格漸縮,直至回還成玉無缺的樣子,渾身皆傷,口鼻溢血。一行人先前雖說逃入地下躲過碎身之劫,但玉無量身有舊傷實力大損,使得流沙沼深度達到地下百丈後處就無以爲繼,深受餘威震蝕,傷上加傷。
玉無量打量周遭,沒發現極炎魔身影,心下稍安,憂懼低語:“大哥,若讓寒寧馨知道我們還活着,必會逼着極炎魔殺人報仇。門家可護不住我們。”
玉無缺嘶啞回道:“門宗一?你太高看他了。極炎魔出身光明宗,後入十魔會,深通正魔兩道至高奇奧,當今之世,除去天地四極,我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人夠格和他對戰。我現在倒希望狄沖霄那小子還活着了。極炎魔絕對知道我們還活在地下,非是他依諾守約,不過是想留着我們,一旦無法控制女兒就能打着報仇的名目進行安撫。極炎魔既然現身了就遲早會向天下公佈爲妻尋仇的消息,司恆宇與夜麒麟絕不敢在事前走露風聲自找無謂的滅族覆宗之禍,因此我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將此事公佈於天下,將生機賭在光明宗會圍攻極炎魔上;另一條,就是從今天起就當自己已經死了。玉香兩家先祖並沒有參與魔滅之戰,只要我們識相,以極炎魔的尊傲,或許就此真放過我們也說不定。”
說是兩條路,但衆人都明白玉無缺意屬第二條路。待得神光有所恢復,衆人向位於斷江上游的秘巢奔去。此處已經不再隱秘,必須要在神隱追來前加以處理。
斷江起自大華西甘城地界的斷山山脈而得名,由北向南流經十數城,蜿蜒三百餘里,最後穿飛雁山而過,注入真正的大江——沉沙江。後者纔是真正的雄江,是與仙水江並稱孕育大華人的兩大水系之一,自西向東奔流,直至入海,全長一萬三千餘里。
沉沙江沿岸處處風光,飛雁山七十里外的翔鷹大瀑布就是其中之一,雄偉壯麗。當江道到達鷹尾灘時洶涌水勢猛然變緩,再前行,江面豁然開朗,如同天上雄鷹張開的羽翼般寬闊平穩;隨即分左中右三路江道分流,直到下游三十里處再行匯合;中間江道便是鷹背,於三百丈內逐漸收縮成窄細的鷹頸,直到鷹頭瀑布口。龐大水勢以急速奔騰而下,彷彿天河下落,水濤聲震天,最令世人震撼讚歎。
鷹頭瀑布口附近水深且急,連水生兇獸也不敢接近,因此兩側“鷹翼”江道就成爲遊人乘坐遊船觀賞大瀑布的最安全方法。但最佳法子莫過於先乘船從鷹背到達鷹頸,再棄船上岸,順山道步行到達鷹頭上方俯瞰大瀑布全景。
此時,從右鷹翼江面上逆流駛來一條豪華遊船,甲板上立有兩個女人,望向飛雁山方向。正是宣冷幽與米寒煙。
清純可人的米寒煙身着一件蘭芳國特有的紫蘭香語裙,奇道:“有點像地震,又有點像衛軍征剿兇獸。幽姐,要不要這麼聽話?狄壞人又不會吃了你,至於這麼急着就從蘭芳國回來麼?我還沒去艾家的萬蘭園玩呢,聽說那裡很是有幾株千年古蘭樹。”
宣冷幽淺笑輕語:“傻妮子,不是怕,是答應了就要做到。你別看沖霄整天嘻嘻哈哈的,骨子裡是唯我獨尊的性子,他那回是真生氣了,是不忍心看着絕不求人的我低頭求他才退了一步,光是衝着這份關愛與理解,宣冷幽就要乖乖聽話,直到他將邪盜女皇拖來再說。”
米寒煙輕哼:“你啊,我看你遲早是要嫁進狄家乖乖叫魔女寒姐姐,你怎麼不與他聯絡?還跑到可惡男人的遊船上來,不怕關愛你的壞傢伙吃醋生氣麼?”
宣冷幽不禁莞爾:“沖霄可不是尖酸小男人。薛、宣兩家是世交,薛鵬翼差可算是我大哥,他想談幽秀的生意,自然不能不給面子。”
米寒煙對看大瀑布沒什麼興趣,可對風景秀麗的飛雁山着實是嚮往以久,聞言就磨着宣冷幽找男主人改道。宣冷幽沒有意見,吩咐隨身侍女去將主人找來。薛鵬翼四十出頭,氣質深沉,看似溫和的雙目中隱隱透露出不容觸犯的豪門凌人之色,聞得佳人心願,欣然領命。
遊船就此改道,向飛雁山斷江水道行去。
封獄修羅界內。
狄沖霄於冥冥中睜開眼,看看着頭頂那極爲熟悉的,忽而紫、忽而赤、忽而藍的奇異天空,再看看虛幻不真的雙手,先是一嘆又是一喜。嘆得是最後施展的“蓮開現佛”果然還是沒能保住小命;喜得是在“小衰神”的小小幸福下,居然真的讓魂靈藉着與封魂神樹的奇特聯繫以魂體狀態回返重疊於失落世界內的封獄修羅界了。
緩緩坐起身,狄沖霄心下又開始起憂生愁。憂得是不知道被自己踢向斷江的官雙妍、任婷秀怎麼樣了;愁得是現在小命算是保住一半,可壓根就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出去,若是莫名嗖地一下就出去了更糟,沒有聖大哥兩人幫着想法療治外界可能嚴重殘缺的肉身,只怕這邊出去那邊就要與拘魂鬼卒玩命了。
思前想後,狄沖霄想到腦袋一個變兩個大也沒能想出個結果。狄沖霄用力拍拍面頰,將諸多煩人事先拋到一邊,向位於修羅界核心的封魂神樹跑去,或許兩位大哥已經醒了,在那裡下棋打發時光也說不定。
高大到沒譜的封魂神樹依舊剛勁挺直,就是樹葉又少了些,餘下的也枯黃了些。樹下石桌棋盤保持着曾經最後的戰局,滿是灰塵的桌面顯示下棋人該是一直沉睡着。
好在狄沖霄本就沒抱多大期望,聳聳肩後拿起一杖黑子,隨手放在棋局某處,咧嘴笑道:“雖說本至尊對棋道有欠研究,可也看你們下了十多年,真是一個比一個下得臭,什麼無雙妙手?聖大哥你這樣下不就行了?解了雙徵還倒賺……啊,我倒是給忘了,在二哥無盡衰氣的折騰下,大哥能下出現有的棋力已是難能可貴了。”
閒着無聊,狄沖霄便自己與自己下,很快就將棋局攪得一團糟,休閒不成反將頭弄得更痛。拋下棋子,狄沖霄擡頭對着高大神樹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神樹主人依然沒有出現的跡象,倒是讓狄沖霄發現自己變得虛幻了些,心下頓時想起爲什麼大哥二哥每隔一段時間才能以魂體狀態出現在自己眼前。
一時間,狄沖霄心內舊愁未解又添新愁,修羅界內可沒有屬於自己的封魂神墓,肉身又在外界死了九成,一旦魂體散了就是真死了,
煩惱中,狄沖霄順着樹幹躍至樹頂,望着遠處的大海呆呆出神,突然,昂頭怒嘯:“狄沖霄,你個混蛋!爲什麼要想生死有命、隨它去吧?!老子允許你這麼消極了麼?狄沖霄,你不是要當滅神至尊麼?怎麼看見極炎魔就慫了?!你忘了對師妹的承諾了?!你忘了老爹老孃還等着你去團圓?!不許放棄!老子絕不允許你放棄!小秀、冷幽、小聖女、瘋婆娘、淘氣包們,本至尊一定會出去,天天親一親摸一摸,啊!”
既正經又滑稽的嘯喊聲在天空迴響,悠悠盪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