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狄沖霄對自己露出勝利的微笑,寒寧馨幽暗雙瞳漸蘊淚水。
左丘灼沒想到狄沖霄能在極端劣勢下拼到如此程度,不禁對他微有改觀,心中暗道:若是小薇在世,定會對這小子的狠勁大加讚賞。小薇,我說過,你的做法是行不通的,絕不能讓魔邪本源誕生於世。乖女兒與你是一個性子,愛恨極端分明,一旦認定便永不改移,到底還是甦醒晚了,乖女兒情心已定,就像你對我一般,或許就此殺了他纔是最正確的決定……
或許是父女連心,寒寧馨沒看沒問就隱約感到生父在想什麼,輕聲自語:“我與親孃不一樣,或許該說是我還沒像親孃般經歷過那麼多世事,所以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師兄更重要,包括我自己。”
言語雖淡雖輕,警示之意一聽便明。
左丘灼散去殺機,溫和輕語:“看來施無隱的確曾和乖女兒說過不少事。也罷,父親與你立下誓言,只要那小子不再幹預我們父女間的事,父親就絕不殺他。”
寒寧馨不置可否,只是望着狄沖霄那滿是陽光的燦爛微笑。
內心深處,寒寧馨向來不認爲自己該姓左丘,也就對這個誓言毫無興趣。此外,在狄沖霄日常慣愛胡扯下,她對語言中的陷阱極是敏感,深知只要應了看似大方的誓言就等同於暗示左丘灼可以下手殺了狄沖霄!因爲狄沖霄絕不可能不干預她與殺母父親之間的事,關愛親人、守護美好是狄沖霄的最深心念。
這裡父女倆各想各的心事,那邊戰局已分出結果。
隨着雷擊減弱,玉無缺得以抽出神光加強獸身牛皮,絕雷隔水,獰笑低嘶:“臭小子,你夠狠,居然知道自毀神系覺醒的一霎那會釋放出遠勝平日十倍百倍的天地靈光。可你太貪心了,只針對個別人的話,你還能拉幾個墊背的,可現在,老夫再有十五數就能脫困!”
狄沖霄沒理他,將官雙妍扶到任婷秀身前,低語:“貫穿‘蓮開現佛’核心的兩根神光絲會輔助你汲取並轉化水中的靈光液,替我照顧好小秀。”不待官雙妍回話,以“蓮開現佛”將她也封入其中。狄沖霄轉過身,對着一衆魔邪開懷大笑,以恢復神系神光對着腳下的靈液海洋展開血身百轉元靈法。隱在主人銀髮中的小衰神悄然睜開雙目。
前些時日,狄沖霄在從天威去毒蝕之海時因官雙妍想看看靈光重組的關係就沒用那可以得到小小幸福的單數次“小衰神”,此刻抱着萬一的心情使用,不是期望玉無缺等人死後會變出一堆天雨醒魂來,是期望今次的小小幸福是自己的魂靈能借助奇蹟果實與封魂神樹的微妙連繫進入封獄修羅界。
玉無量對狄沖霄的古怪舉動有點印象,細思之下立時想起在毒蝕之海內差點要了自己老命的那個古怪神技,再看江水,果然發現隱有些靈光液在閃閃發光。玉無量驚駭之下拼命躍離,收回神光護住自身,對着衆人高吼:“都退遠,聯合防禦,那小子要讓江水化作足以誅神的神技!”
話是真話,可衆人聽入耳裡都覺得過於荒唐可笑,沒一個當真。尤其是四聖會一夥人,齊齊向狄沖霄撲去。打到現在,他們已是殺紅眼,只要能宰了狄沖霄,就是真會同歸於盡也全然不放在心上。由此就可知四聖會爲何會成爲魔道魁首之一。
玉無量深知如此江域一旦破滅獨防必死,驚懼大喊:“大哥,信我!”
玉無缺多少聽他說過些毒蝕之海中的糗事,將信將疑間終於選擇相信三弟,帶着玉秀尊、香定有等人急速退到玉無量身邊,噴出天地靈源爲聯手防禦再添保障。之前不用,主要是因爲由它而來的靈源神技皆是屬於增強防禦一類,與攻擊無關,此時用出倒正是最佳時機,不僅將衆人護住,更將周身江水完全迫開。
玉無量四下打量,尋到漂在水中的門彩與香滿樓,飛身躍了過去,撈起兩人後躲進防禦陣內,以神光將腳下地面化作流沙沼。一行人飛速陷進地底,江水合攏,了無痕跡。
看着四周如沸水般翻騰的江面,狄沖霄暗道一聲可惜,若是由雙數次“小衰神”而來的靈液破滅,哪還會讓玉無缺有時間展開防禦賭命。
左丘灼感受到能將大地裂開的靈光氣息,雖是不懼,爲防寒寧馨心情激動插手比戰,便帶着她向上飛了飛。
四聖會雙尾虎已是衝到狄沖霄兩步之內,近到能看清對方眼瞳中自己那猙獰狂笑的臉,忽覺腳下一震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碎屍伴隨着血雨從空中落向江面。周遭衆人看得心膽俱裂,江水真的破滅了!幻覺麼?
然而此時再想逃、再想賭命防禦已是晚了。
狄沖霄早借着神魂靈光奇變散解江中靈液回補了些神光,發力將身邊的銀色蓮花踢向斷江。沒了後顧之憂,狄沖霄將左手上舉,以殘餘神光絲對自身展開“蓮開現佛”。至於有沒有用,此刻沒法細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一天,居住在飛雁山周邊的人們都感到如同末世降臨的大地震顫,地面開裂、屋舍倒塌。所幸這世道多的就是天災獸禍,人羣在經過短暫驚慌後就各幹各的事,閒聊話題皆是到底是有大地震發生,還是有強猛兇獸在鬧騰。
飛雁山深處,斷江鐵橋江畔右岸被拓寬了百餘丈,江水涌入深深巨坑。不多會,除去遠處的斷橋殘樹有點大煞風景外,又是一派迷人風光,且多了一個景色優美的江水岔湖,若非尚有零星飄在江面各處的血團與肉塊,任誰也無法相信此地曾發生過一場足可驚世駭俗的滅神大戰。
湖畔一塊突出巨巖上,左丘灼伴着女兒寒寧馨靜靜看着湖面。身爲父親,他爲女兒毫無傷心的面容既感到開心又感到詫異,不禁暗猜是女兒源自魔皇的冷酷絕情在起作用,還是自己過高估計了狄沖霄與女兒之間的生死不棄。
終於,寒寧馨率先打破沉默,冷聲道:“師兄可能還活着,找到他。以你的實力辦得到。”
“乖女兒,就這麼讓他沉睡於江底不是更適合些麼?”左丘灼並不否認女兒的猜測。
“極炎魔,你是害怕會輸給師兄就打算要做個毀諾小人麼?你說過,若是師兄活,就不會阻止我與他聯絡。”
左丘灼啞然失笑:“那也要他能活才行,剛剛的賭約可不包括雙方同歸於盡。也罷,爲免乖女兒等會說父親故意拖時間就做一回無謂之事。”心念所及,大大岔湖瞬間化爲無盡水氣上騰。左丘灼看向湖底某處,將手一招,令沉於湖底的狄沖霄飛向巨巖。
這邊人離湖,天上豪雨落下,湖水復現,比之先前,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寒寧馨面上平靜,心上再次震駭,如此修爲,只怕空祖爺也要遜上三分。
左丘灼將狄沖霄平放石面,讚道:“雖說父親並不喜歡他,但不得不說這小子是個世間罕有的怪才,最後那招神光絲護體若是能修至巔峰的話,或許還真能有口氣留下。”
寒寧馨蹲下身,左手抓起狄沖霄手放在自己心口,心道:師兄,感受到這心跳了麼?寒寧馨的心與情永遠都是屬於你一人,原本我該去地下陪你,可我體內的飛神枷鎖並沒有消散,雖不知原因,但或許你的魂靈逃過一劫;妍姐與小秀可能先去了地下,若是你醒來後連我也看不見,你會發瘋的。爲了一線可能,我決定活到飛神枷鎖徹底消散的那一刻。
人死萬事消。
看着女兒悽絕美絕的臉龐,左丘灼回憶起當年與妻子的點點滴滴,再無絲毫殺念,悵然輕吟:“自古多情空餘恨。”旋又長嘆:“唯剩相思漫天愁。乖女兒,就在這埋了他吧。”
寒寧馨站起身,指向狄沖霄殘缺的肉身,冷冷地道:“極炎魔,想要我跟你走可以,將師兄復原。之後不要埋他,將他放進斷江裡與妍姐、小秀作個伴。”
左丘灼搖搖手道:“父親是極炎魔,替你火化了他纔是擅長。”
寒寧馨盯着左丘灼眼瞳,一字一句地道:“極炎魔,這是你對我說的第一個謊,記着,沒有下次。不要否認,親孃是冷酷魔皇,但有兩樣事物是比她生命更重的存在,她的孩子列在首位;其次就是你!若你剛剛說親孃打傷你的事是真的,就能證明一件事:你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親孃卻是知道你隱有恢復神系覺醒,否則絕不會出手重傷你!你爲什麼要對親孃隱下這種事?想我不追究可以,恢復師兄的肉身,或者你出手殺了我。”
左丘灼自始至終都平淡無波的臉龐終於板起,濃眉扭動擰結,擡起手就抽向寒寧馨俏臉,及至一半又放下,只管盯着女兒滿含決絕的幽暗雙瞳走神。
寒寧馨一無所懼,就這麼盯着生父眼瞳,毫不退縮。
左丘灼終是長嘆:“不愧是我與小薇的乖女兒。只是你認爲你親孃是有閒心聽父親講述又多了弱小覺醒的性子?她的恢復神系已具有一百五十餘個神魂,個個都已登峰造極,試問父親又有何臉目向她炫耀?”
寒寧馨毫無所動,冷聲道:“換了師兄就會。不是炫耀,是與親人分享喜悅。而且我不想聽你的解釋,治或不治,你的選擇將決定我的選擇。我遠不是你對手,但你無法日夜都看着我,我有能力選擇什麼時候死亡,更可以完全不配合你的任何計劃。”
左丘灼哀傷低語:“父親早在無盡歲月中習慣了孤獨,直到與你母親在風情谷相遇才體悟情爲何物,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乖女兒,因着體內神光與曾接受暗魂之心煉魂的緣故,父親的歲月永遠停留在三十壯年,可先是被你母親重傷,前些月又被施無隱打了幾拳,傷上加傷,很可能沒幾年活頭了。乖女兒就忍心父親帶着遺憾去見你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