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語閣高三層,其中最高層纔是任婷秀的閨房所在,修行室也在這一層;第二層爲犬王黑哥、犬後紅姐所佔,是它們的小窩;這第一層一分爲三,正對大門的是雕琢室,室中左側門通向閣後用於活動筋骨的對戰場;右側門通向她專爲神犬開設的犬醫館,這一側有一旋梯通向第二層。
這些天來,任婷秀不知爲何事一直窩在羞語閣中,令黑哥紅姐也沒法出去溜達。今天,兩隻王獸同樣沒能出去散心,在第二層追逐打鬧了會後便回窩睡覺,正睡得香時被人聲腳步聲吵醒,隨即發現有異樣神光在第一層往來探察,立時精神百倍,嘶嗚低吼着向樓下衝去。
狄沖霄已然在第一層轉了一圈,自犬醫館回到雕琢室,儘管總覺着任家小姐就在這裡,可就是沒找着一絲人影。正盤算着要不要上二層看看時,狄沖霄驚見兩隻老大巨犬自旋梯那衝了下來,皆是青色體毛,分別處在於一隻額上有撮黑毛,一隻額處有撮紅毛。
兩犬皆悶了很久,等不到跑盡旋梯便躍了出去,化作兩道青影飛撞而去。
狄沖霄如今七極神系三重覺醒中的意念神系已是戰神境三品,比起初來仙海城時強了極多,從容伸出雙手,一手頂住黑哥,一手頂住紅姐,藉着從連步空爆脫化出的連步蓄神法連退十一步,在退到閣門前時終化去撞擊之力。
狄沖霄雖不知黑哥紅姐是幾等王獸,卻知它兩個根本沒有動真格的,目下不過是在示威,收回手,一邊做好逃出閣的準備,一邊滿懷期盼地道:“黑哥,紅姐,還認得老大不?就是犬神轉世的那個。”
有此一問,既是他明白王獸聽得懂的人話,也是從金飛環身上探知迷神魔眼存在的時限相當地長,便盤算着在兇獸身上或許也是一樣。
果然,黑哥紅姐暫停耍樂,蹲坐於地,歪頭打量眼前男子,不多時,先後發出極具討好意味的嗚咽低嘶,一對大頭湊到狄沖霄腦袋前,不約而同地伸出大舌頭給犬神老大洗臉。狄沖霄心下大安,摟着王獸大頭親切磨蹭,暗道這份盲目認同感果然還有殘效,迷神魔眼屬於弱化神技不假,但揉合了我的神魂後別具一格,未必就不如原有神技。
這邊人犬相鬧,那邊任戒怒在五七丈外停下腳步,拉着三個弟弟躲到一座假山石後,低語:“邪性,黑哥紅姐這兩天悶壞了,連我們進閣都是要咬的。”
老四任滅邪笑道:“看來這位還真是小秀的天命真子。這下能對老爹老孃有交待了。”
老三任鎮惡道:“這小子好不好壞不壞的不重要,妹子喜歡就行,只是聽說他與門中師妹感情極深,咱們任家姑娘要是犯起邪性來,這事可不好收場。”
老二任絕嗔道:“這才哪到哪,少瞎操心,走吧。若讓妹子發現我們在這裡,只怕原本想說話的也是不會說了。”
言之有理,兄弟四人悄悄地順原路退了出去。
狄沖霄忙着安撫兩隻王獸沒在意身後,兩隻王獸倒是發現有人接近,因着是主人哥哥便沒有管,只顧與犬神老大戲鬧。過得一會,狄沖霄起身,帶着兩犬走到屋中左側的一張大桌旁,自幻形袋中取出一大瓶新近雕琢成的靈食——情魂七味。
這是他以千層聚神盒中收存的萬果破界靈汁爲主料,以情魂靈液爲主輔料,各種奶液爲次等輔料,按着馬伯七奶靈漿法子加以變化而成,既可強健體質安魂守魄,也可在一定程度上助滅神師蓄積神光,是世間少有的上品輔修靈食。除去天雨醒魂,情魂七味也是宣冷幽決定甩開宣老太爺,與狄沖霄合開鋪子的原因之一。
雕琢室中多得是靈漿容器,狄沖霄挑來一個大大的翠晶盆,將情魂七味全倒了進去。黑哥紅姐湊前嗅了嗅,立時歡喜吠叫,甩開大舌頭就舔食起來。難得能與王獸如此友善,狄沖霄心下得意,打趣道:“瞧你們饞的,不是主人忘餵食了吧?她在哪?老大替你們訓訓她。”
黑哥連串吠叫後繼續舔食。
狄沖霄嘆道:“真是自找麻煩,我哪聽得懂犬話嘛。”
“黑哥說,主人,最乖,不準,訓她。”
聽着突如其來的清脆女聲,狄沖霄大喜過望隨又納悶不解,就差沒有掘地三尺找人了,她能躲到哪去。
吃人嘴短,紅姐見犬神老大滿臉難色,便小跑到南向屋角,連拖帶拽地將一個雕琢桌拖到狄沖霄身前,又將用於裝飾桌子的細絲軟藤盡數扯斷,露出內裡縮藏在桌腳架上的少女來。她年約十七八,身着青色外衣,腳穿犬頭繡鞋,妙目死盯地面,滿面羞紅,正是狄沖霄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任婷秀。
狄沖霄摸摸臉,心想我沒這麼可怕吧,八成還是爲上次打錯人害羞。暗笑之餘,伸手去拉少女出來,可將雕琢桌子拉得顫晃作響,任婷秀仍是死抱桌腳不放。眼見得再拉桌子就要散架了,狄沖霄不得不放棄,坐到地上,一邊打量羞怯少女,一邊將此次來意說了一遍,着重師妹沒有惡意,就是想和她交朋友,一起修行。
說完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間中除去黑哥紅姐意猶未盡舔盆子的聲音,再無聲響。
看看小半個時辰過去,狄沖霄終於忍不住了,道:“這個,大半月前打錯人一事與你無關,都是百花谷弟子的錯,真的,我發誓絕不怪你。”
任婷秀稍稍擡頭望了他一眼,又急垂下頭去,俏鼻輕輕哼出一個嗯字。
費了半天工夫只等到一個嗯音,狄沖霄只覺好笑半點不氣,心想本門怪孩子多了去的,就沒有本師兄哄不好的。想了想後,狄沖霄先從姑娘家最愛的衣飾入手試探地展開交流,沒有任何成果後便放開手腳,一通天南地北、說笑逗唱、裝醜扮怪,直說到口乾舌燥,任家少女那裡依舊是隻顧紅臉看地,連個嗯音也沒有。
狄沖霄爲人行事向來絕不輕易放棄,拍拍臉頰,振作精神重新思索辦法。紅姐見老大似乎沒招了,轉身竄上樓,不多時迴轉,將嘴中叼着的一冊薄書放到老大腳下。
狄沖霄情知有異拿起翻看,看得一頁便愣怔了,原來這本薄書是任婷秀這些天來與哥哥們的“對話”,這才明白她並非是害羞打錯人,是天生孤僻難近,尤其是羞怯與人交談,今天肯開門讓自己進閨閣已可算是天大異數。看着書本上一行行“三哥,送些水”“四哥,我要白長裙”之類簡短而平凡的要求,狄沖霄心生感懷,回憶起幼時縮在牆角默默哭泣的往事。
任婷秀沒想到會被愛獸出賣,偷瞄狄沖霄,趁他走神,鼓起勇氣以閃電之勢奪回薄書。因着小手與他手相碰,她那俏臉越發霞燒,似能滴出血來。
狄沖霄回過神來,憐意大生,心想絕不能任她這麼孤獨寂寞下去,可她根本就是不願與人說話,真是比所有師弟師妹加一起還要棘手,難怪任大哥聽我說是來找她就喜得如同得到魔皇遺寶一般,換了我是他,只怕會是更開心。躊躇間,狄沖霄眼角瞄到趴在一邊看熱鬧的黑哥紅姐,一個妙主意在心中升起,問道:“黑哥,你主人叫什麼來着?”
黑哥連着吠叫五七聲。
狄沖霄故作輕嘆:“該是個好名字,可惜,我聽不懂啊。”
“黑哥說,主人,任婷秀,小秀。”甜柔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狄沖霄暗讚自己真是天才,正要再問卻聽得一連串明顯極是不悅的犬吠聲。立時嚇了一跳,轉頭看向紅姐,心生疑惑,掐在它尾巴上白嫩小手是什麼意思?
任婷秀左手搖着大尾,右手捂着臉,怯怯地道:“紅姐問,老大名。”
“老大叫狄沖霄。紅姐,你家主人都什麼時候帶你們出去玩?”狄沖霄大喜,這姑娘孤僻愛羞不假,可心下聰慧着呢,有救,定能與師妹做對親蜜閨友。
紅姐一陣狂吠,催促主人趕緊放開尾巴,至少不要再掐。
“紅姐說,今天,傍晚,人少,江邊。”任婷秀越說越低,可話音中的某種渴望如火焰般分明。
話是斷的,可意思不難理解,狄沖霄再無法狠下心套話,三兩下就將雕琢桌拆了,將懼怕聽到拒絕的喜羞少女拽了出來,拉着就走。任婷秀雖是千願萬願,可哪想得到他是要牽着手走,連脖頸兒都粉赤了,可生性羞與人語,哪裡會說放手之類,想用神光掙脫,又怕傷着人,猶豫間,已被狄沖霄拽出了羞語閣。
黑哥紅姐是早悶壞了,一前一後,伴在主人身邊顛顛小跑,震得地面一顫一晃。
來到萬花圃,狄沖霄揮手大叫:“任大哥,小秀我帶出去耍了,順道交些朋友,晚上送她回來。”
任鎮惡大叫:“等一下,我去拿食墨木書,你好寫……”話音未落便被二哥、四弟撲倒在地。
任戒怒以手中花堵住三弟嘴,叫道:“去吧。晚些沒事。”
狄沖霄知他是抱着萬一心情期盼自己能讓妹子多說些話,便道:“黑哥,小秀喜歡吃什麼水果?”
黑哥吠叫幾聲。
狄沖霄道:“犬話好難懂呢,是大紅棗?”
任婷秀眼望地,輕聲輕氣地道:“黑哥說,金紋莓,天香榴。”
狄沖霄衝着任家哥幾個眨眨眼,牽着任婷秀,帶着兩犬飛也似地向前跑去。
任戒怒直到人走遠纔回過神來,驚呼:“我們真是蠢,這麼好的法子居然沒想到。”
老二任絕嗔道:“也就只能想想,咱們要是問黑哥,不被咬屁股就是萬幸了。那小子還真行,小秀或許真能交到些好朋友,誰都不準跟着啊,尤其是老三,綁起來。”
哥仨個摁倒任鎮惡就捆成了個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