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愛對席君買的推斷,先是點了點頭,可是很快又搖了搖頭,皺着眉頭說道:“話雖如此說,可是也保不齊王家那邊有什麼殺手鐗,是我們不知道的……要說起來,事發之後,我們都只顧着盯着長孫家,還真是反倒把王家那邊給漏了過去……”他一臉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席君買。
席君買眯着眼沉思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你說的不錯,我們對王家確實是疏忽了……”
既然找着了漏洞所在,那麼接下來要做的自然是全力彌補。只是房遺愛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一面安排了人去查王家的動靜,一面讓聯繫了暗衛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轉述給了永寧。
永寧看着暗衛帶回來的信,不免搖頭苦笑。房遺愛他們沒想着把重點放在王家身上,可是李治卻從來都沒有放鬆過對王家的監視,王家的那點事還真沒能瞞過他們去。當年王氏能從永寧和長孫婧兩人的夾縫之中脫穎而出,又何止一聲“好運”可以描述?
王家背後的水,深着呢
李世民和李治父子倆,當年都以爲把星衍宗逼離了長安,王家就會動起來了,可是沒想到他們倒還真能沉得住氣,即使王氏在宮中的日子過得那樣艱難,王家都始終沒祭出最大的靠山出來替她造勢,只這份忍功,便讓人不能不說聲“佩服”
王家背後隱藏着一個世外宗門的事,還是嫁到王家去的那位長公主,將消息透露給李世民的。當時長公主會將此事告訴李世民,雖然用意是在於替王氏加大資本,而她也確實達到了目的——王氏成功地佔據了晉王嫡妃的位置,可是這件事也同樣深深地在李世民和李治心中埋下了一根軟刺,不過不疼,可是一動……
李治幾番試探,都沒能將王家的底限逼出來,心中其實多少也對那世外宗門的事存了疑惑,只是當年長公主言之鑿鑿地將這樣的話說了出來,而李世民最後也相信了,那麼想必它的真實性是無庸置疑的,但是,他帶着永寧遷來大明宮已經不少時日了,而王氏被拘禁的時間還要更久一些,王家卻仍舊沒有動作,這讓他不禁懷疑其實王氏頭上的那頂后冠,其實王家並不是很在乎?
他萬萬沒想到,即使他時時地小心提防,結果還是着了人家的道兒卻不自知。他自認從始自終都不曾大意過,可是還是在不知生了場莫名其妙的病,中了這樣莫名其妙的毒……
李治一早便趁着清醒的時候,將其中關鍵的事情,悄悄地告知了永寧,從他知道自己中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一直都知道永寧是有一些非常人能及的本領的,他也相信生死關頭她該是能護住她自己與三個兒女的性命的,雖然對江山社稷尚有幾分牽掛憂慮,可是相較於妻兒,江山社稷那一刻在他心中竟是輕了幾分的。
永寧卻沒有李治這樣樂觀。李治會這樣相信她,一半是衝着她的“能力”,而另一半卻是衝着她那個星衍宗掛名弟子的身份,但是她自己卻是對這些世外宗門的瞭解要更深一些,即使打着修仙的名號,即使滿嘴說着的都是什麼拋名棄利,可是在那些修士心中,最看重的其實與普通人一樣,都是利益
如果有利益可得,那麼不管以前發生過多少不愉快的事,星衍宗都會一如繼往地護着她,同樣,只要利益足夠吸引他們,那王家背後的世外宗門也一樣會絲毫不顧忌星衍宗的存在,將她抹殺
暗衛們根本無法靠近王家宅第,更惶論探聽什麼消息了,但是探聽不出消息,這本身便是一個極爲危險的信息。永寧在形勢還沒有這麼危急的時候,曾經悄悄用魔法去探過一回王家,可是她她連暗衛們都多有不如,都沒走到王家門口,便被幾股強大的氣勢給逼了回來。此刻的永寧,心中其實是抱着一家人同生共死的念頭硬挺着的。
永寧心中也還有另外一點期盼,袁天罡返回宗門之後,大唐便沒了國師,便是袁天罡當初的火山令的職位,也是一直空閒到了如今。她可不相信那些世外宗門真的能忍得住,都息了替宗門爭道統的念頭王家這次引出這樣大的動靜,想瞞得滴水不漏是不可能的,她一直這樣乾耗着,也只是希望能將時間拖得久一點,給其他人都容出些思考的時間,那麼那些世外宗派必定不會再任由哪一家一家獨大,有了當年星衍宗的所作所爲,所得好處當榜樣,她倒是真覺得事情或有轉機……
房遺愛的思考方向雖然是對了,可是永寧卻不能放任他繼續查下去,這樣做太過危險,而且也不可能起到任何的正面效果。她勿勿地也寫了張紙條,安排了暗衛急速送去給房遺愛,阻止他下一步的探查行動之後,有些意冷地坐在了窗前沉思。
她現在倒是有些明白長孫無忌在這場謀逆事件之中,扮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了,也有些明白了爲什麼王家以前始終不肯動用背後的這股力量……隱在王家背後的世外宗門,顯然並不曾將王家的存亡放在心上,只要能達成他們的目的,不管是長孫無忌,還是王家,都一樣是他毫不在乎的犧牲品。
只是,這場禍事究竟是王家自己招來的?還是……
永寧來到大唐二十多年,從來都沒有如最近這段時間這麼無助過,她原先將長孫無忌的份量看得太重了,所以纔會生出那種天亮後的朝會或有勝算的錯覺,可是當她意識到長孫無忌此時也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棄子時,她便明白了,即將到來的這次朝會,其中所暗藏的兇險怕是會出乎她的預料之外。
“母妃……”李琮剛纔犯困迷糊了過去,可是心裡到底不清靜,始終沒有睡沉,一聽見永寧輕輕的嘆息,便立刻驚醒,揉着還有些睜不開的眼睛,蹭到了永寧身邊,靠在她肩上,含含糊糊地問道:“可是,又出了什麼事?您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永寧伸手將李琮抱到了懷裡,並沒有如前幾次那樣,將得到的消息告訴他,並分析給他聽,只是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哄他睡去。
此時已經沒有必要再與李琮分析這些了,甚至她都覺得如果可以的話,明天的事情最好他都不用出面就最好。李治此刻的昏睡,也算是一個極好的保護傘,只要能撐過了明天,只要她能弄清楚了那些人的目的所在,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她手指微動,從手鍊中取出了有解毒養身功效的魔藥,淡藍色的液體沁着幾縷氤氳紫氣,心隨念動,旁邊几案上的空白紙箋上慢慢地顯現出了幾行字,正是這魔藥的用法用量。她將已然再度沉睡過去的李琮放到了李治的身邊,接着便把服用說明和魔藥,一起放在了李琮的手邊上,又施下了幾個小魔咒,確保這兩樣東西只有李琮一個人能看到、能拿到,才微微一笑,深深吸了口氣,站直了身體。
她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代替丈夫兒女去打這場仗,那麼便該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出現在人前,雖然那些人怕是更願意看到她憔悴狼狽的樣子,可是她卻沒有滿足他們心願的慾望。殿內早已沒有了服侍的宮人,好在梳洗着裝這些事也難不倒她,在魔法的幫助下,即使她一切都是用一種極慢的速度在做,可是也只用了小半個時辰,趕在天光放亮之前,便收拾妥當。
沁華和李鈺兩個一夜未醒,這會兒還睡得香甜,李琮也因爲她一點點魔力的梳導,而擁有了一次高質量的睡眠,只有李治……永要緩步走到了李治身邊,輕輕地坐下,手指沿着他五官的輪廓慢慢地移動着,心裡卻是藏着許多的訝然。
從相識,到相知,再到他立誓娶她爲妻,然後又經過了那些年,那些事,一路走到今天,她一直都以爲,她對他只有習慣,但習慣不是愛……只是到了此刻,她卻發現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點眷戀,再也沒有力氣去否認——她在意他,她愛他,她曾經自認爲的那些虛情假意,其實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在其中,她已經不想再繼續欺騙自己了……
“九郎……”她伏下身子,將臉頰緊緊地貼在李治的胸口,低聲說道:“這次,恐怕,你終究還是要虧欠了我的……只是,你可知道,我真正記在心上的,從來都不是皇后的位置,而是那年那月那一天,你在錦繡別莊的臨水軒中許諾於我的事……九郎,我等了這麼多年,一直都盼着,盼着有一天,你能兌現諾言,帶着我同賞江南春色,可惜,只怕這一諾也終成泡影……果然,太過美好的諾言,總是無法實現……當日不該讓你說出口的……九郎,你可知道,我羈旅天涯的那些年裡,從來都不曾到過江南,只因爲心裡惦記着你應允過,要陪我同賞……九郎,若有來生,惟望勿失信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