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與李治的談話,結束於房玄齡黑着臉趕回來的時候。李治訕訕然地隨意問了房玄齡幾個問題搪塞了一下,然後便匆匆離去,獨留下永寧自己面對心情明顯惡劣的房玄齡。
永寧低着頭站在房玄齡峰邊,略顯尷尬地不停地用手指捋着衣袖。房玄齡見她這般模樣,倒興起了幾分心疼,長嘆了一聲,終究把嘴邊將出口的話給嚥了下去。
永寧只聽房玄齡這聲長嘆,便知道他的氣已經消了,脣角微翹地斟了杯熱茶放在房玄齡手邊,嚅嚅地聲音說道:“爹爹,女兒想着與您小聚兩日之後,便還是要去繼續未完的行程……”
房玄齡用意頗深地看了永寧一眼,點了點頭,抿了口茶,然後問道:“你下一站打算到什麼地方去?這兩個月倒少見你的消息,便是那遊記也沒再送來,昨日爲父也沒顧得上問你,可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這兩個月,他只收到過一封報平安的書信,往常隨信而來的特產和她路上撰寫的文章都不見了,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免不了憂心,生怕永寧是在外頭遇上了什麼麻煩。
永寧沉吟了一下,還是壓低了聲音,將薛仁貴、席君買的事情告訴了房玄齡。只是她並沒有說她一路陪着兩人到了青州才分手,而是簡單地提了句指點他們往萊州投軍去了。
房玄齡聽罷,眉頭深鎖。這兩個月兵部最大的新聞,就是當年擊退了吐谷渾的英雄小將叛國投敵的消息,爲了這事御前已經打了好幾場官司了。一部分人認爲席君買不可能投敵,應該徹查此事,邊城的將帥最好動一下位置,而另一部分人卻認爲,爲了一個一戰成名之後再無建樹的小將,去動鎮邊的將帥,未免太小題大做……不過雙方雖各執一詞爭論不休,但卻一致認爲該先將席君買緝拿。
房玄齡雖然心裡知道席君買投敵一案必有內情,可是卻萬沒料到永寧居然給牽了進去。如此一來,他的立場就有些不好琢磨了。“你方纔說,一路上都有人在追殺那席君買,那追殺之人可留下什麼破綻?”他半眯着眼睛,仔細地思量了起來。
永寧點了點頭,從袖攏中取出了一塊黑鐵令牌遞給了房玄齡。“這是我從那些殺手上身取下來的,席君買還曾說過,殺手中有一個人他認識,是他同營的一個校尉……不過,那人已經死了……”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要知道被席君買攀扯出來的那位邊城主帥,卻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內弟,也曾是李世民多次褒獎過的有功之臣,席君買跟人家一比,那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想報仇更是難上加難
“那你如何還敢讓他再去投軍?”房玄齡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這軍方一系雖然也分派系,可是遇事之時卻素來一致對外。別看這些人如今爲了席君買在御前鬧騰的厲害,可是如果席君買真的被抓了回來,那也是絕對得不了什麼好的,兩邊誰都不會容得下他
永寧無奈地投入了撇嘴,說道:“雖說我於他們有救命之恩,可畢竟是萍水相逢,哪裡好做那些交淺言深的事?這中間若不是有我攔着,他們怕是早就去滬州,甚或是洛陽來投軍了,總之他們就是不肯死心,總覺得這天底下總歸會有能說理的地方,一門心思的想着立下戰功,好昭冤雪恥……真是天真的可笑……”她這後一句說的極輕,卻依舊招來了房玄齡的一記瞪視,後面的話也不敢再說下去了,也沒有必要再說,她點出了這些,後面的事房玄齡自己便能想明白。
房玄齡再度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緩緩地室裡踱着步,好一會兒才又突然問道:“你一路上相幫他們,可有人認出你是誰?”
永寧想了想,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有些不能確定地說道:“我沒在那些殺手跟前報過身份,但是薛大哥與席大哥卻是知道我是師傅的弟子的……只是看他們的表情,大概還不清楚我是您的女兒……只是若是有心人去查,我的身份又哪裡能埋得住人?”說到最後,她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世道上出家的道姑很多,少年道姑也不少,可是如果往這些年輕一輩的道姑裡拼一下名氣,能壓得住“寧真”小娘子的還真沒幾個……援救席君買之事,想要牽扯到她身上,並沒有什麼難度,當然,如果在薛仁貴和席君買那裡打個招呼,然後她來個死不承認,那大概也能抗過去。永寧此時倒有些慶幸她突然地來了洛陽,至少現在打的這個時間差,倒是能爲她證明一二……
房玄齡也陪着永寧苦笑了一場,這回若不及早安排,來日裡怕還真會有麻煩。他交待了永寧幾句,留下不許她出門,也不許她見外客的話後,便再次匆匆而去。永寧心裡其實真有些覺得過意不去,她當初會救薛仁貴和席君買,純粹是衝着他們倆的名字,可是這幾日她也想明白了,這次是惹上了麻煩了。她來見房玄齡,倒還真有一部分爲着此事的意思。
可是看着已呈老態的房玄齡爲着此事發愁、奔波,她也真的是愧疚,甚至小小的反省了一下,暗暗提醒了自己好幾番,若是再興起什麼救人的念頭,定不能再如這次一般將自己給牽連進去。
永寧送走了房玄齡沒一會兒,便又到了午飯的點兒,她一上午耗心竭力地將李治和房玄齡兩給應付了過去,哪裡還有心情吃飯,只隨便的劃拉了兩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小憩一回,她一睜眼便被眼前冒出來的房遺愛的那張大臉給嚇了一跳,待她驚叫出聲之後,才又氣又惱地將房遺愛攆了出去,梳洗了一番,纔去花廳見已經等了她快一個時辰的房遺愛與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如今已爲人母,身上從內而外地散發着一種慈和的味道,只是這味道一見着永寧就徹底的變味兒了。這位近年來所說脾氣溫順了許多的公主殿下,硬是將永寧按在眼前批評、抱怨了大半個時辰,期間別說永寧自己了,就連房遺愛都沒能插上話。
永寧對高陽公主也是喜歡的,雖然這位公主殿下心思繁雜了些,但是這些年也算是被房遺愛籠絡的時時事事都惦記着房家,也算是知事明理,對她也素來關愛有加。所以,即使被高陽公主唸叨了這麼長時間,她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她這樣倒讓高陽公主過意不去地自動停了下來。
到這會兒房遺愛才算得着了說話的機會,坐在那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永寧,問道:“你這幾個月怎麼家書這麼少?又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太過偏僻,以至於通信不便?”他倒沒敢想永寧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只琢磨着是去了什麼窮鄉僻壤,連個能送信的鏢局子都找不着。
永寧只搖了搖頭,並沒有接房遺愛的問題,只瞪了他一眼,抱怨道:“怎麼都這麼些年了,二哥還是改不了愛往我屋子裡躥的毛病?小時候就這樣,如今都大了,怎麼還這樣?”她對於房遺愛趁着她睡着的時候進她房間的事,怨念頗深。當年在家的時候,她費了不少的力氣才把房遺愛這毛病給掰了過來,沒想到幾年不見,他這毛病居然又長回來了。
高陽公主也跟着瞪了房遺愛一眼,她對自家夫君的這個毛病也是深惡痛決,就算那是嫡嫡親的妹子,也不能隨便往人家姑娘的屋裡跑呀……房遺愛有些心虛的撓了撓頭,他也只是多年不見,太過想念,才習慣性地衝進了永寧的屋子,如果是在家裡,自然會有丫環僕婦站出來擋着提點他,可是這處官舍一切從簡,又哪裡能有人來擋着他?便是高陽公主也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一愣得,待緩過神來,房遺愛都已經被永寧用枕頭給砸了出來了。
高陽公主笑眯眯地拉着永寧的手,問道:“聽說,上午的時候,九郎來過了?”
永寧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無奈地說道:“啊,晉王殿下的確來過……嗯,他是來見父親大人的,剛巧遇上……”這話說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虛。
“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高陽公主斜睨了永寧一眼,說道:“我可是聽說了,九郎爲了來這裡,連父皇宣召議事都給推了,你自己說說,他來這裡是做什麼的?”李世民議事召見臣躬,是必定會有房玄齡一份的,如果李治想要見房玄齡,直接去李世民那裡還比較快……
“晉王殿下是這樣說的,我便也只能這樣聽……”永寧半垂下眼瞼,說道:“見不見的又能怎麼樣?過了這一兩日,我一樣是要離開的……”
房遺愛一聽這話,立馬就急了:“你這怎麼還要走呀?你在外頭都已經呆了五年了,你還打算再呆多久?當年的那些事,都已經過去的差不多了,也沒幾個人還惦記着你了,你只管回來就是了,如今長孫家是自顧不暇了,絕對沒那個工夫再來算計你的……”
“就是”高陽公主隨聲附和,滿臉得意地說道:“自打長孫婧進了晉王府做側妃,這長孫家就別提多低調了,便是皇后都平和了不少……你便是現在回來,也沒人會再找你麻煩的……”
永寧愣了一下,原來長孫婧真的已經成了他的側妃呀……這些年來,偶爾收到的家書中,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事,而這個大唐,消息的傳播速度也着實讓人沮喪,以至於,她到今天才知道這個消息……
她突然想到,李治已經娶了王妃,也有了側妃,後院兒裡還有不知多少美人兒……她撇着嘴笑了起來,決定明天一大早,就離開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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