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頭一天確實累到了,結果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已經快到巳時了。
這個時間,房玄齡早就去官署辦公去了。房玄齡帶來洛陽的下人,只有十來個家丁和四名僕婦,並沒有帶丫環過來服侍,好在永寧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穿衣梳洗都不用人侍候。儘管如此,也有兩名僕婦一直站在她門外候着,幫她打水傳飯。
這天的天氣比前一天好些,天雖然還陰沉着,風卻停了,便顯得沒有那麼冷。永寧用了些飯,便到院子裡消食,這才發現挨着牆根的地方居然種着兩株瘦梅,此時已經結了花苞,一株是紅色,一株是黃色。
永寧站在梅樹底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着枝上的花苞,暗暗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給高陽公主送個信兒。她知道,若是讓高陽公主知道她人在此處,卻沒及時通知一聲,準得生氣。想起高陽公主發脾氣的樣子,永寧臉上忍不住漾起了一抹溫暖的笑容。
她轉過身剛想去叫人去高陽公主那裡一趟,便看見李治一襲紫色的王袍就站在不遠處的廊檐下。當日那個羸弱少年,如今已經成人,身形雖然還顯單薄,身上的氣勢卻已有了迫人之姿……永寧抿脣淺笑,眼眶卻不由得紅了起來。
李治站在那裡,不言不動,似乎生怕一點點動作就會讓眼前的人兒再度消失無蹤一般。他心底的緊張激動不能言說,着實有些分不清眼前這一幕究竟是真是幻。
今日爲李治引路的還是昨天的那個叫栓子的門房。他原先也是被永寧仰頭含笑賞梅的側影給看呆了,一時之間竟忘了出聲招呼,待這會兒見永寧轉過身來,才急忙衝着永寧施了一禮,說道:“稟告小娘子,晉王殿下有事來見大人,小人已經回稟了大人在官署,可是晉王殿下說要在此等候……”邊說,栓子邊覺得李治今天有些不可理喻,這個時辰怎麼看都是房玄齡在官署辦公的時間,他卻偏偏跑到這官舍中來等,栓子怎麼想都覺得這李治今天非常的莫名其妙……
“啊——”永寧看着李治愣了一愣,然後急忙低下頭,順着栓子的話,說道:“既然殿下要等家父,那就請殿下花廳中用茶吧……栓子,你且去官署告訴父親一聲,晉王殿下在家裡等着……”
李治緩步走到永寧跟前,腳步停頓了下來,手伸了伸,似乎想握住永寧的手,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只用喑啞的嗓音說道:“孤與寧真小娘子也多年未見了,不知小娘子可有時間與孤閒敘幾句?”他的語氣中帶着生疏,可是眼中透出的熱切與激動,卻讓永寧心顫。
永寧並沒有回話,只是做出了引路的姿勢,陪着李治一前一後地進了花廳。李治坐在几案前,目光隨着永寧的動作移動,直到永寧親手將一杯清茶放到他手邊,他才恍過神來急忙低下了頭。
永寧手裡也捧了一杯茶,溫熱的茶杯讓她的心情平靜了下來。看着對面已過弱冠之年的李治舉止透着幾分緊張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殿下究竟是來見父親大人的,還是來見區區在下小道我的?”她語氣裡透着戲謔,分明是將李治看穿了。
雖然不知道李治是怎麼知道了她在此處的消息,但只從他來的時間,和眼下的神情舉動,永寧便知道他絕對是爲她而來的。
李治的耳朵尖染上了一層紅暈,可臉上卻一點沒露出心虛的表情,緊抿着又脣,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只這一句話間,他便又找回了他們之間當初那種輕鬆自在的感覺,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息也頓時柔和了起來,眼底的刺探與那些不可琢磨的東西也都消失不見。“哼本王自然是來見房相的,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有什麼好見的?你不是雲遊去了嗎?怎麼回來了?我打量着你,是準備一輩子飄在外頭的,如今能見上一面,倒還真是稀奇了……”他話裡話外訴說着不滿,可是語氣中卻透着親暱。
“本來也沒想着能見面,只是陛下東巡至洛陽的時候,我就在左近,想了好幾天,還是決定過來與父親見上一面,總要讓家裡人知道我平安纔好……”永寧對李治的不滿視若無睹,很隨意地編織着理由。
可李治聽了她的話,反倒更惱了,將茶杯重重地放在几案上,直鉤鉤地盯着她,滿臉寫滿了“生氣”倆字,卻不說話。“怎麼?還真生氣了?”永寧不以爲意地推了推李治的胳膊,撇了撇嘴說道:“被害得有家不能回的人明明是我,你倒還生起氣來了……”
“對不起……”李治滿眼的懊喪,他埋在心裡多年的負罪感,輕易地被永寧給勾了起來。
永寧其實只是順嘴那麼一說,她見李治倒把她的話當了真,連忙坐正了身體,笑着說道:“哎呀,我就那麼隨便一說,你怎麼就當了真了呢?現在再說這些怪沒意思的,其實這些年在外頭,我可是真的長了見識了,好吃的、好玩的都記不清經歷了多少了,日子過得可比在長安的時候有趣多了……”
李治勉強扯起一個笑容,手緩緩地覆在了永寧的手上。這些年來,高陽公主很夠意氣地將永寧捎回家的詩詞、文章乃書信都拓了一份給他。他從地圖上描繪過永寧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也拿着她遊記裡描述的內容請教過人,自然想像得出那條路永寧走得有多不容易。可是今日見面,永寧卻隻字不提其中的辛苦,讓他頓覺心酸。
“阿房,這次既回來了,就留下來吧……”李治摩挲着永寧細嫩依舊的手掌,他的手變大了,永寧的也變大了,這樣看起來,倒與兒時的感覺是一樣的。
永寧嘆了口氣,輕輕將手抽了出來,低頭轉動着手裡的茶杯,說道:“我,還有好多想去而沒來得及去的地方,我會慢慢地繼續這樣走下去,不留遺憾地走完……”
雖然對局勢缺乏瞭解,可是她本能的知道眼下還不是她留下來的好時機,如果不是那場大雪讓她突然按捺不住思親之情,她根本就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回來。甚至可以說,即使回來了,她原本也沒有與李治見面的意思。永寧的計劃中,也只是在洛陽留上兩天,與房玄齡好好說說話,便要再度離開。甚至於連房遺愛都不在她一定要見的名單裡。
“不能留下來嗎?阿房,”李治再度握住了永寧的手,說道:“我知道此刻讓你留下來,難免會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別人擋了你的路,日後,日後……”他臉色變了幾變,再往後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殿下請慎言”永寧斂起了笑容,深吸了一口氣,非常認真地低聲說道:“我並沒有什麼委屈,更沒有誰擋了我的路,殿下現在說這話,豈不是要再次陷我於那不堪的境地?”
李治慢慢鬆開了永寧的手,撫額苦笑,搖了搖頭,說道:“我總覺得有滿心的話,想要說給你聽,可是一看見你,便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罷,如今我也確實還難護你周全,你既不願留下,那便依着你自己的意思繼續走你想走的路吧,只是,阿房,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我們掛念……”
永寧不知爲何突然看穿了李治強撐出來的鎮靜,她彷彿能聽到他的心在顫抖的聲音,那一下一下的聲音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永寧有些慌張地端起茶杯,將已經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溢滿了她整個口腔,連帶得心裡也泛起了苦意。
“九郎……”永寧依舊低着頭,彷彿不敢看李治的眼睛,聲音裡已經帶了點點哽咽之意:“當你沒有能力給我幸福的時候,就不要輕易跟我提起這樣的話題,那會讓我很難過……”
“對不起……”這是今天李治第二次跟永寧說出這三個字。他也低下了頭,將雙手攤開在眼前,永寧的存在,似乎總能讓他質疑自己的能力,他明明已經那麼努力,可是爲什麼離永寧還是有那麼遠的距離?他用雙手撐起額頭,微微閉上眼睛,過去的這五年間發生的事情一一浮現在眼前,他發現自己雖然做了很,也得到了很多,可是那些都離他人生唯二的目標很遙遠。
李治過去那麼多年只執着過兩樣東西,一個是皇位,一個是永寧是的,他想要皇位,他嚮往權利,即使他給很多人留下了仁弱的印象,可是他骨子裡流着的畢竟是李家的血,有些東西對他的誘惑是與俱來的。永寧的出現,對他而言是個意外。
從小被李世民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李治,比任何人都清楚房玄齡的能力,與他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身位嫡幼子的他,在通往皇位的路上,有太多的障礙,他需要助力。由於李承乾和李泰的存在,所以長孫無忌從來都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而在他沒來得及認真挑選這個助力之前,房玄齡便因爲高陽公主和房遺愛的糾葛,莫名其妙的與他保持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之內了。
於是,後來與永寧親近,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只是當初鼓動着晉陽公主與永寧交好的時候,他是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陷進去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等他明白的時候,已經捨不得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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