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保兩世爲人,也算是見多識廣,哪怕是故宮,再或者龍庭,甚至橫店的秦王宮他都參觀過。
然而,贗品終究是贗品,仿造終究是仿造的,再如何逼真,也依靠缺乏真正的底蘊。
沿着甬道,一路暢通無阻。楊天保走到弘農楊氏的府邸裡,才能真正的領略一地豪族的氣派與強勢。
不過,作爲關中第一的豪族,最不缺的就是威儀。自從儀門過去,是一條筆直的甬道。就在這時,一陣盔甲的鏗鏘錚鳴之聲響起,地面微微震動,上百名重裝甲士從裡面衝了出來,上百把巨斧扛在肩上。
唐初的時候,世族門閥以及地方豪強,都有自己的部曲,弘農楊氏以經學傳家,以軍功入仕,特別是楊恭仁還曾是正三品的左衛大將軍,擁有武裝部曲再正常不過了。
其實不光是楊恭仁,其他將領其實也都有私兵扈從和部曲,比如李績,他家中蓄養的僮客和部曲就多達千家,程知節也是七八百家。
隨着這些重甲巨斧兵在甬道左右站定,接着又出現一隊步槊兵、戈矛兵、還有橫刀手,足足五六百人的扈從,馬上沿着甬道排列成整齊的隊形,動作迅速有序,近兩千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也算難得,衆扈從在甬道前列陣,陣列森嚴,長槍如林,橫刀如牆。
哪怕是單道真也感覺有些緊張,幸虧聽了楊天保的話,放棄了武力解救蘇鳳的打算,否則他和楊天保過來,恐怕連門都不去。
這些武裝扈從,全部都是跟着楊恭仁歷經血戰,身上殺氣磅礴,濃郁的殺氣撲面而來,薛瑤則是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她用力抓住楊天保的胳膊,勉強讓自己站着不倒。
楊天保卻神色如常。
下馬威嗎?
或許是吧。只是見識到後世大閱兵的楊天保,再看到楊氏護衛,他們算個屁?天朝陸軍面前,一切軍隊都是渣渣。
在前面引路的康伯,異常滿意楊天保的表現,單道真與薛瑤越是緊張,越是顯示出楊天保的不凡。
楊天保旁若無人的參觀着觀國公府。
楊恭仁之父楊雄,生子七人,女五人,也只有嫡長子楊恭仁世襲觀國公之爵,其他諸子則獨門獨戶,分開別居。
不過,楊恭仁一門輩份比較亂。比如楊恭仁四弟楊演楊思玄,娶妻李淵之女安平公主,楊思玄作爲駙馬都尉,算是李世民的妹夫。七弟楊師道娶李淵第五女長廣公主,這樣以來,侄子、叔叔,都是李世民的妹夫。
楊恭仁的六弟楊恭道之女,爲李世民的婕妤,他三妹的女兒(外甥女)又爲李世民的燕德妃,這樣算起來,楊天保反而與李世民是平輩。
反正,楊門一門與李唐宗室之間,關係非常混亂。
不過,楊門一門,在隋唐時代算是顯赫非常。自唐初至武周,楊氏一門有駙馬三人,王妃五人、贈皇后一人(即武則天之母榮國夫人,楊達之女),三品以上官員二十餘人(其中宰相三人,即楊恭仁、楊師道、楊執柔)。
楊天保隨着康伯來到前廳,望着這座面積不下上千平方的大廳,楊天保有點目瞪口呆。
實在是太富麗堂皇了,和這裡相比,蘇宅就是一個狗窩。桌案箱櫃,屏風壁障,除了陰沉木就是紫檀木,鏤空花雕不知費了匠人幾許心血。
就連窗戶,也是四面雕花窗,那簡直不是窗戶,而是一座座完美的工藝品。
隨着楊天保進入前廳,十數名身材娥娜的侍女,魚貫而入。她們把獸香碾碎了,添進銅製的小爐中,然後點燃,隨着青白色的淡煙升起,緩緩消散,馥郁的香味撲鼻而來,這種彷彿實質的香味,讓楊天保剎那間有點失神。
楊天保的目光落在靠牆的書帖之上,喃喃自語。
“書之妙道,神采爲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於古人。以斯言之,豈易多得?必使心忘於筆,手忘於書,心手達情,書不忘想,是謂求之不得,考之即彰。”
再看落款,居然是王僧虔。
楊天保震驚異常,這副書帖居然是王僧虔的《筆意贊》,可能大家對王僧虔瞭解不多,他也是中國南朝時期著名的書法家,王羲之的四世孫,劉宋時期宋孝武帝的尚書令。王僧虔喜文史,善音律,工真書、行書。其書承祖法,豐厚淳樸而有骨力。哪怕在後世書法界,王僧虔雖然比不上王羲之,至少可以排在前二十,就這一副字帖,在北京絕對可以換一套房子。
“咳咳……”
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楊天保的背後傳來,楊天保回頭,看到一名中年微胖的男子,男子長鬚飄飄,儀表堂堂。
楊天保詫異望着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伸手道:“三弟,快來拜見父親大人(大人在古代代指父親)!”
楊天保愣了一愣,順着中年男子的手指方向指去,只見楊恭仁鬍鬚灰白,臉頰瘦陷,顴骨高高隆起,額頭、眼角、臉頰、下巴都是皺紋,唯有一對眼珠子炯炯有神,不見老態。此時,楊恭仁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楊恭仁目光如電的望着楊天保。
楊天保同樣望着楊恭仁。
良久,楊恭仁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無禮!”
楊思訓扶着楊恭仁在主座上坐下來:“阿爹息怒,三弟尚未進學,未曾學禮,自然不知禮!”
楊天保冷冷的笑道:“倉足而知禮,連飯都吃不飽,要禮有何用!”
“詭辯!”
楊恭仁似乎軟了幾分,畢竟楊天保看上去雖然不像營養不良,但是手上繭子層層交綽,顯然是受了不少苦。
楊天保接着道:“並非我不學禮,相較之下,吃飽肚子纔是正理!我要學的東西太多,沒有功夫學禮。”
楊思訓連連朝着楊天保使着眼色,看着楊天保無動於衷,急忙道:“快過來拜見父親大人!”
這是楊思訓第二次提醒楊天保。
楊天保道:“且不忙!”
聽到這話,楊恭仁瞬間憤怒了,鬚髮噴張,露出如同吃人一般的神情:“我是你爹!”
“尊敬,從來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楊天保聳聳肩,無所謂的說道:“如果你需要兒子,我想整個長安願意給你當兒子的人,恐怕比渭河裡的王八還多!”
“你!”
楊恭仁強行按下心中的憤怒,漸漸的平靜了起來,他身上的氣勢不再那麼盛氣凌人了,面對楊天保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楊恭仁能怎麼辦?
虎毒不食子,再說楊恭仁對楊天保是愧疚大於憐愛,特別是看着楊天保手上的繭子,而且他還聽康伯說過,他身上還有很多傷痕,比如被野豬、野狗咬的痕跡,被刀劍劈砍的痕跡,可想象,這些年楊天保已經吃了太多的苦。
楊恭仁望着楊天保淡淡的道:“你想激怒我,讓我把你趕出家門?”
楊天保毫不形象的盤腿坐在蒲團上面,朝着身邊的一個婢女道:“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侍女用請教的目光望着楊恭仁,在得到楊恭仁許可之後,轉身離去。
貴族用餐,都帶着儀式感。比如現在,隨着侍人端着佳餚,款款而入。絲竹聲悠揚,歌女輕聲淺唱。
不多時,楊天保面前的案几上就擺着清蒸青石斑、冰糖熊掌、清燉鹿筋、烤鹿脯、燉羊排、烤羊腿、釀糧蓮藕。
這些菜式,雖然不比後世的菜式複雜多變,但勝在食材新鮮無污染,烹製精工細作,味道十分可口,更有西域胡商從萬里之外運來的葡萄美酒,被裝在銀鑲八寶壺中,由年方二八的佳人素手執壺,斟入楊天保面前的琉璃盞中。
楊恭仁以爲楊天保沒有見過世面,然而卻發現楊天保神態自若。
楊恭仁並不知道,他在後世就是專門開設的高檔私房菜館,對於祖國傳統餐飲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
看着眼前的熊掌,楊天保微微皺起眉頭,心中暗道:“可惜了!”
不像在蘇宅狼吞虎嚥,也不像在昇平坊軒天下豪邁爽快,他慢條斯理的用餐,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貴族的範兒。
正所謂爲官三代,始知穿衣吃飯。
看着楊天保如此懂禮,楊恭仁心中這纔好受一點。
酒足飯飽,楊天保輕輕放下筷子,他望着楊恭仁道:“你讓我認祖歸宗。”
楊恭仁點點頭道:“你本是楊家子嗣,楊氏血胤,別想讓認連門都沒有!”
楊天保撇撇嘴,不以然的道:“或許吧,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還敢提條件?”
“是!”楊天保鄭重的道:“放了我師父,不要再爲難她,我可以認你擺佈!”
“混賬!”
楊恭仁此時真是被楊天保氣到了,他指着楊天保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蘇鳳縱然對他有養育之恩,可是對於楊恭仁來說,她死不足惜。畢竟,蘇鳳帶着人殺了楊恭仁府邸上的四個扈從,簡接氣死了其繼室柳氏,也就是楊天保的生母,這個仇,必須要用血來償還。
現在楊天保卻要放掉蘇鳳,簡直就是仇將恩報,認賊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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