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公主府,歡聲笑語,高朋滿座。
都是權策一輩的,來義陽公主府拜年。
宗親這頭,武家一邊,來的人很多,武崇訓和武延基聯袂而來,他們兩人便代表了樑王武三思和魏王武承嗣,說來也有趣,樑王、魏王勢同水火,這兩位長子卻是私交頗好,武攸緒和武攸宜方面卻不一樣,兩家的兒子成年了的,一股腦打發了過來,李家一邊,子息單薄,便是隔壁廬陵王府的李重潤、李仙蕙和李裹兒等人,李璟作爲嫡親外甥,更是早早來到,幫着張羅待客,加上太平公主府和高安公主府衆人,很有一番熱鬧。
朝臣的小輩,也只有通家之好得以在此時登堂入室,葛繪是頭一個到的,永豐裡事件讓他顏面無光,雖說權策沒有責備,他自己卻是訕訕的擡不起頭,鄭重和鄭鏡思一道,經了許多事,鄭重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倔強,排斥滎陽鄭氏,與鄭鏡思走動熱絡,兩人一個是光祿卿,一個是監察御史,勉強能支撐起鄭氏門戶,盧炯單人獨馬前來,他和令狐倫、來衝、韓齋等人一道點了淮南道的上州刺史,到任不久,攤子還沒有鋪開,便封筆回京過節,大理寺少卿狄光遠來的比較晚,旁的衙署都封印了,唯有大理寺還要堅守,打理江南道和白檀木兩個大案的收尾事宜,身上還穿着官服,顯然是從衙門直接過來的。
衆人團團廝見,和樂融融。
“大郎,聽聞你有永豐裡之厄,尚好乎?”侯思止進門便高聲打趣,旁邊他的妻子李氏懷中抱着個粉團一般的小娃娃,聞言掐了他一記,“休要瞎說”
權策拱手迎客,完全不搭茬,自李氏手中將小娃娃抱過逗弄,此子好福氣,在中秋節落地,眼下僅有四個月大,“侯兄人逢喜事精神爽,弄璋之喜可喜可賀”
侯思止登時笑得見牙不見眼,顧不得調侃權策,緊着指點娃娃的鼻子眉毛眼睛,忍不住地洋洋得意,這模樣,哪裡還有絲毫白無常的風采。
“豆盧郎君到”門房高聲通傳。
內苑裡頓時一靜,齊刷刷看向假山掩映中的月亮拱門,豆盧從昶的身影漸行漸近。
權策將孩子還給李氏,令權竺將她護送去後院見義陽公主,臉上飄過一絲複雜,他曾與眼前之人傾心相交,奈何世事變遷,雖不至於反目成仇,也是形同陌路,豆盧從昶此來,定也找不到故交情分的痕跡,怕是另有乾坤。
“豆盧兄臺久違了,老相爺安好?”年節喜樂之下,還是少不得朝局侵染,來者是客,權策打起精神,笑臉相迎。
“承蒙大郎動問,家父身體硬朗,只是常念昔日鴻臚寺卿任上,有大郎爲臂助,過得舒心,位至宰輔,萬事不由己,偷懶都沒個依靠處,身心疲憊,旦夕不樂”豆盧從昶字斟句酌,言語很是精緻考究。
其中含義複雜,有追憶示好,也有身不由己的感嘆,都在意料之中,權策含笑肅手,延請入內,口中諧趣,“相爺日理萬機,爲朝堂肱骨,確應好生調養,豆盧兄臺要放開心懷,纔好綵衣娛親”
權策雲山霧罩,豆盧從昶卻沒有那份耐心和涵養,做了個手勢,示意借一步說話,到了權策書房中,在書架前遊走幾步,看到了一本書,如釋重負,“大郎,聽聞二郎在修習九章算術?”
“確實如此”權策施施然落座,靜等他圖窮匕見。
豆盧從昶見他無意多說,額頭上青筋暴跳,索性掀了桌子,“巴陵王也對術數有些興趣,卻難覓這類書籍,不知大郎能否出借?”
多麼不可笑的笑話啊,李重潤初到神都,根基淺薄,都不會被區區一本李隆範會找不到九章算術,他的頭髮絲都不會相信。
權策面上絲毫不顯,好整以暇調整了下坐姿,饒有興致地引開了話題,“素來聽聞巴陵王嗜好翰墨丹青,術數卻是未曾聽聞,貴人卻是不凡,世人喜好尋章摘句,能沉心靜氣的,太少了”
豆盧從昶噎了一下,不動聲色換了稱呼,“權郎君,巴陵王與你,畢竟是血脈至親,一本書都吝嗇至此乎?”
權策站起身,面上古井無波如同一潭死水,“勞煩轉告一聲,既是得知我贈送九章算術給二郎,便也應得知,我爲何會大費周章贈書與他?要找我借書的,不應是巴陵王,而是另有其人”
豆盧從昶呆呆地立了片刻,哼了聲,拂袖而去。
權策長長嘆息,這個試探的小動作,定然不是皇嗣李旦的主意,形勢已然至此,卻還放不下身段,提及權竺,是認下了對他使陰招的過錯,借書是一個姿態,表示親近。
但是,認錯卻不改錯,擺着架子,只憑一個姿態就想要穩住權策,不讓他向廬陵王靠攏,是不是太過想當然,太過幼稚了些?
交手數次,李隆基手段不見長進,自負自傲的脾性卻越發暴露無遺。
權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大好的日子,沒得讓這些腌臢事損了心境。
到內苑與同輩熱鬧了一陣,一同去後院向義陽公主拜賀新春,看着一院子的後生晚輩,都是有出息的,義陽公主笑得很是舒心,賜下了利是喜封,便不再拘着他們,這邊天水公主府規制龐大,校場提早做了預備,人手又多,正可去打一場馬球。
衆兒郎興沖沖要走,義陽公主開口留下了武延基,“南陽王,本宮要去水閣賞梅,若你有暇,可願同往?”
“願從殿下吩咐”武延基微微一愕,躬身應下。
權策拍了拍他的肩頭,擠了擠眼睛,武延基若有所得,臉頰騰地紅了,惹得權策憋笑不已。
“南陽王年紀小小,便孤身一人在北都當差,做的好大事,可辛苦?”義陽公主緩步在前頭行走,這個場合本該問及長輩,可她得了長子提醒,曉得武延基與父親武承嗣不睦,便略過不提。
“延基哪裡還小,經國謀身,一無所長,都是因人成事,多靠了權郎君扶助,僥倖有些許作爲罷了,不敢言辛苦”武延基上前一步,攙扶着義陽公主的胳膊,卻是勾起了心曲,“親民官責任重大,延基想着,過些時日,便辭了北都的官職,回京來做個御史罷了,也只有這等輕省差事,我能做得來一些”
義陽公主見他說得踏實真切,心中喜愛,牽了他的手,拾階而上,到了一處八角亭,四周梅花紅豔豔,武延基卻都未曾看入眼,只因亭子裡有個溫婉少女的靚麗剪影。
“南陽王,仙蕙,我有些累了,不上去了,你們且上去瞧瞧,裹兒前日嚷嚷着要吃青梅果,若是見了,討幾個下來”義陽公主臉上笑意盎然,擺手打發他們獨處。
看着一對璧人一前一後漸行漸遠,義陽公主採下一朵梅花,放在鼻子前輕輕一嗅,臉上黯然之色一閃即逝。
校場邊,權策下場休息,因爲年紀不到,留在場邊觀戰的李重潤,向他深深一揖。
“大兄,多謝你了”
權策愣了愣,這個稱呼,卻是越發通行了,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口若懸河,傳授起了自己打馬球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