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換城外的夏日如烈火炙烤,地面上的浮土滾燙,使得馬蹄都發出焦燎的味道。李嗣業從馬上取下牛皮水袋,拔下木塞仰頭灌了一口,連這水袋中的水都是灼熱的。這地方應該很接近傳說中的火焰山吧,磧西夏季還真是個大火爐。
他合上水袋木塞,回頭對揮袖擦汗的燕小四道:“小四,馬上就到撥換城了,等到了城中,到酒肆中買些在水井中冰鎮的酒漿,好好涼快一下。”
燕小四頓時來了力氣,笑着說道:“好。”
“駕!”
馬蹄聲嗒嗒。
片刻之後,兩人坐在胡姬酒肆中,大口地飲着涼酒,把灼熱的心肝胃都冷卻了下來。
“好爽。”
兩個胡姬抱着罈子左右遊走,油黑的大辮子在腦後甩來甩去。
他們付了錢,轉身走出酒肆,牽着馬朝第八團的駐地而去,兩人未踏進校場,便能聽到軍卒們嗨嗨哈哈的操練聲,等兩人牽着馬走入,兵卒手上刀槍的動作都零落停止,扭頭望着李嗣業。
“是校尉。”他們低聲交頭接耳。
“校尉回來了。”
元濤站在點兵臺上手執令旗,回頭看到李嗣業,只好揮動旗幟:“解散!”
但隊形只是散亂了一些,所有人都未離開。李嗣業牽馬來到旗杆下,將馬繮栓上去,拍拍手轉身對衆人開口道:“正好我要宣讀朝廷的嘉獎,各位都也都聽一下。”
他翻身跳上欄杆臺,元濤朝他叉手行禮,側身退到一旁。
李嗣業卻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又把他拉到了臺中央,低聲說道:“這也跟你有關。”然後從懷裡掏出朝廷敇令制書:“我第八團參與怛羅斯入城潛伏賺功功勳將士有,元濤、燕小四、田珍、藤牧、張勇……所有人官升一級,賞錢一萬,絹六十匹。”
他又掏出一張紙,塞給元濤說道:“這是朝廷兵部爲你下發的告身,命你爲致果校尉,執掌第三十三折衝府第八團。”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元濤驚喜交加,剛要叉手致謝,卻又搓着手掌說:“不知校尉你如今擔任……”
“我現在是中郎將。”
元濤頓時感覺不那麼驚喜了,就憑人家的這個升官速度,他這一輩子望塵莫及。
他叉手感激地說道:”感謝李將軍,旅途勞頓親自前來撥換城宣讀敇令,爲屬下送來告身。“
李嗣業並不點破,笑着說道:“你是我舊交,也是我下屬,這樣的好事,自然要帶來同你一起慶賀。今夜城中酒肆,我請你飲酒,祝賀你高升致果校尉。”
元濤羞愧地連連叉手低身說道:“李將軍說得哪裡話?我能有今日,全賴將軍在怛羅斯城中指揮調度。況且將軍千里迢迢從龜茲來撥換城交接宣讀敇令,令元濤感激不盡,如今只能以一杯酒水聊表謝意,望將軍勿要推遲。”
元校尉到底是文人,這不就開始文縐縐了。
李嗣業只好拱拱手笑道:“既然元校尉執意要請,那我今晚便要敞開了肚皮喝了哈。”
他對燕小四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身邊低聲說道:“你去校尉值房的隔扇內間去,把那裝在麻袋中的三石胡椒給我挖出來,馱在咱們兩個的馬上,明天早上動身帶走。”
對與李嗣業的這種操作,燕小四已不陌生了,李將軍每住到一個新的地方,必然要挖坑藏東西,跟田鼠似的。
“將軍請放心,我一定會把坑填踏實了,不讓元校尉晚上睡覺塌下去。”
“嗬,你小子也學會跟我皮了,趕緊去!”
燕小四捂着嘴嘿嘿嘿跑掉了。
李嗣業又把田珍和藤牧叫到跟前,安頓他們明天早上起身。這兩位從長安出發時就跟着他,如今他晉升爲中郎將,兩人也因功入了勳官十二轉中的第三轉飛騎尉,如今就差給他們安置一個校尉的實缺了。
不過此事眼看也不難,他如今不止在節度使田仁琬面前混了個臉熟,還獲得了副都護兼四鎮都知兵馬使夫蒙靈察的信任,在夫蒙都護面前替他們兩個求個校尉,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你們今晚除去將親兵隊帶走外,這幾個人也把他們叫上。”李嗣業伸手將一張紙遞了過去。
藤牧低頭看了看,咧着臉笑道:“李將軍,你這是要把第八團挖空吶。”
“屁,第八團二百多號人,我不過帶走幾個,怎麼就挖空了。今夜去喝酒,等喝到一半兒就裝作酒醉退場,但千萬別喝醉了,你們若是讓我丟了臉,這輩子就呆在這撥換城吧。”
兩人面面相覷,只好悻悻地辦事去了。
……
夜色降臨,撥換城中的胡姬酒肆中顯得各位喧囂鬨鬧,第八團的所有低級軍官都聚集在酒肆三樓,盤膝對坐在一張張案几前,几上端放着熱氣騰騰的水盆羊肉片。
酒肆中有兩名胡姬對舞,穿着絳色對襟長裙,裙襬下方繫有鈴鐺,翩翩起舞時鈴鐺作響。胡姬扭着腰肢飛快轉動,裙襬也如鍋蓋車輪飛旋起來。
軍漢們粗俗不堪,故意把銅酒盞扔在地上,然後爬下去尋找,嬉笑撲倒在胡姬裙下,****卻是粉色的褻褲,以及光潔的赤腳,那白皙腳頸上的鈴鐺搖曳動人心絃。軍卒們紛紛搖頭表示遺憾,若是戀足癖者,倒是能得到精神上的滿足。
胡姬倒也不惱,嘴角露出嫵媚笑容,轉着裙襬跳到另一邊去了,其中一名胡姬輕輕倒在了軍官的懷中,仰着秀美白皙的脖頸,張開小嘴等着喂酒。
軍官將銅酒盞斟滿,端杯倒入她的口中。胡姬咬着酒盞一飲而盡,站起身來繼續扭動着身姿旋轉狂舞。這就是胡姬比起吳姬的好處,江南女子溫婉可人,塞北胡姬風情萬種大膽火辣,爲枯燥的邊塞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
元濤雖是書生投筆從戎,對這場面倒也不反感,撫掌歡笑的同時,又向李嗣業頻頻舉杯:“李將軍,自你來到第八團後,屬下就發現你與常人不同,有今日之成就並無稀奇,且並非止步於目前的中郎將。”
李嗣業感念笑道:“是如何不同?難道是鼻子比常人大?還是腦門比常人更圓?”
“呵,將軍,我說的不是外表,而是這裡。”元濤指着自己的胸口:“將軍無論治軍方法,還是爲人處事,均異於常人,自有其獨到之處。”
“哦,”李嗣業愣了一愣,心說還是讀書人心思細膩啊,不過此事他們就算腦洞再大,也得不到真相。
“呵呵,我大唐地域遼闊,天下有千萬戶,奇人異士更是數不勝數,有什麼獨特的人都不算稀奇。元校尉,來飲一杯。”
幾罈子三勒漿下肚,元濤有了幾分顛倒姿態,說話也不太利索:“這世上有諸多見利而忘情之人,對於他們而言,我們這些下級軍官,碌碌兵卒,都是他們利用的棋子。但你與他人不同,就憑你能親自來第八團交接,不忘安撫我們這些兄弟,我就可斷定你不是無情義涼薄之人!”
(ps:感謝遙遠123星空飄紅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