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洛依這一聲“皇后娘娘”,本是如南國的山水般清透悅耳的聲音,聽在柳音茹耳裡,卻是仿如針扎一般刺耳。
清音如曲,餘音繞樑。
這個來自南國的女子,似乎總是如此的無可挑剔。
在明鏡湖邊保護十九公主,讓一場兇險的刺殺化解於無形,是了,還有那個什麼西川十六都……
可笑,她柳音茹貴爲蕭國皇后,背後的柳家世代爲蕭國立下赫赫戰功,所獲所取,又豈止一個西川十六都?
紫凜卻是爲這位南國公主興建湖畔小樓,還親自題字爲天子樓,柳音茹儘管明面上沒有絲毫的反對,但每每看到這位南國公主,卻是有一種如鯁在喉的難受的感覺。
兩道目光,又激撞在了一起,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的碰撞。
“朝華公主辛苦了,還請即刻回使節苑,以免宮廷之內風言風語。”柳皇后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醇和典雅。
雲珞依淡淡一笑:“珞依自然是要告退的。不過,十九公主今晚受到驚嚇,想必幾日之內都難以獨自安心入睡,珞依正要邀她,前往使節苑與我同住。”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像是凝結了起來,氣氛怪異非常。
軒轅雅看向雲洛依的眼神裡裡暗含了一絲驚喜和興奮。
柳音茹端莊大氣的微笑着,從她那張俏麗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
珍妃和瑢妃還有一衆宮女聽罷神色各異,有不可置信的,有暗自看戲的。
有意思了,剛剛皇后還在說,要請御醫來這裡爲軒轅雅診治一番,而云珞依轉身就邀十九公主去使節苑小住。
在這後宮,皇后的話就是金口玉言,而云洛依卻公然無視柳音茹的安排!
這這不是在明着打皇后的臉嗎?
雲珞依不但是嘴上說說而已,還真就這麼做了,她拉起軒轅雅的小手,就這麼直直地從皇后身邊走過,朝着門口而去。彷彿剛纔的話,壓根不是商量和請示,而僅僅只是告知一聲而已。
柳音茹仍然只是淡淡微笑着,放緩聲音道:“使節苑在後宮之外,十九公主深夜離開後宮,恐怕是於禮不合,朝華公主不瞭解蕭國的宮廷規矩,本宮可以差人過去慢慢教……”
雲珞依聽罷柳音茹的話,卻是轉過身來平靜的回道:“哦,這到是勞皇后娘娘費心了,這蕭國禮儀珞依是清楚的緊呢。倒是皇后娘娘您想必是忘了,深夜傳召御醫來落雁宮,於蕭國禮儀是更加的不合吧?”
短短的一句話,竟讓素來處變不驚的柳音茹,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一股寒氣頓時直衝頭頂。
瑢妃意味深長地掃了雲珞依一眼,脣邊泛起一抹笑意,而珍妃只能奇怪地看着身邊的宮女,用眼神求證。
雲珞依臉上的笑容比柳音茹更深更美:“我相信,娘娘明知宮規,卻還堅持請御醫來公主寢宮,自然是爲了十九公主的身體着想,既然娘娘如此宅心仁厚,自然也不會拒絕公主前往使節苑散心的,對吧?”
柳音茹很快從驚訝中緩過神來,露出了一個無比親厚慈愛的笑容,頷首道:“原來如此,倒是本宮疏忽了。十九公主要去使節苑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我蕭國公主畢竟身嬌體貴,明日一早,本宮就會派人過去照顧。”
照顧?監視還差不多吧……
不過,有什麼關係,監視就監視吧。
“當然可以,皇后娘娘有心了。”雲洛依淺淺的回了個禮,面含微笑的拉着軒轅雅就離開了。
柳音茹看着雲洛依拉着軒轅雅冉冉婷婷的背影,那始終挺直的脊背才本能地鬆懈了下來。
不過剛纔的言語上的一番交鋒,卻是讓她心中有些驚疑——
蕭國的皇子公主,都有自己的醫女隨侍在宮中,除非皇帝准許,否則子時以後是不允許醫官出入皇子公主的寢宮的,連柳音茹也是在入宮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個忌諱。
雲洛依一個初入宮闈的南國公主,卻是怎麼會知道這種事的?!
柳音茹想到這裡,一雙鳳眼眯了起來,突然一揮手,依舊端着她的端莊姿態,領着一衆宮女妃嬪起駕回宮了。
……
雲珞依拉着軒轅雅的小手,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儘管柳音茹心機深沉,城府如獄,卻又怎麼瞞得過她,那眼中一閃而過的訝然和驚疑,雲洛依自然是看了個分明。
開玩笑,她前世在蕭國後宮同樣是生活了三年多,對着蕭國後宮的大小禮節,陰私規矩,比起現在的柳音茹恐怕都還更清楚明白。
不過這些因由,柳音茹就是想破了頭,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的,想必她今晚必然是沒法睡個好覺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藏有袖箭的?”
尚在稚齡的公主非常迅速地從鮮血、屍體、刺殺這些負面情緒中走了出來,反倒是不停地追問一些剛剛想起來不對的細節。
“還有啊,你居然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竹姬的人要來襲擊我們?而且她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還有還有,你之前看過我的畫像嗎?怎麼第一眼就能認出我來呢?”
雲珞依只是微笑着搖搖頭,一個都沒有予以解答,只是向她推說自己有些乏了,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心力來說話了。
皇家的孩子再怎麼心思深重,但到底也還是孩子,知道雲珞依對自己非但沒有惡意,還各種維護,很快便去了生分,索性是爬到她身上,撒起嬌來。
“那,珞依姐姐,你教我用這個好不好?”軒轅雅靈慧的目光,落在那一對銀色手鐲上。
“好。”雲珞依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軒轅雅是罕見的武學奇才,不教她纔是浪費了。
“太好了,下次再有人來襲擊,換我保護你!”小公主非常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呵呵,那還遠着呢……
雲珞依脣角一揚,輕輕搖頭,躺在穩穩的車輦上睡了過去。
十九公主在使節苑,一住就是一個月。
柳皇后試探地請示紫凜這是否不妥,紫凜聽完之後,卻下令飛羽宮的鈴妃遷出,將宮殿讓給十九公主。
飛羽宮,正是最靠近步蓮臺的一座宮殿。
柳皇后是何等聰明的人,從紫凜的這一個簡單的決定之中,就能推測出聖意所指,立刻下令嚴辦竹姬派人刺殺朝華公主和十九公主一事。
說起來,竹姬很無辜,因爲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的情人在步蓮臺的角落對新宮女胡作非爲的事,兩人情事被雲珞依一句話挑破的事,此人心有不甘又找了其他侍衛想去殺人滅口的事……
竹姬通通都不知道。
“聽說皇后賜死了竹姬。”炎夏將近,軒轅雅看着繡帕上的花出神道。
雲珞依心裡一個咯噔:“怎麼可能?”
竹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死,也不應該是爲着一個刺殺的原因死吧……
“怎麼,珞依姐姐也覺得,她罪不當死,對吧?”軒轅雅雖然心氣高,脾氣不好,但其實心底還是善良的。
“是啊……侍衛犯事,她最多也就是個管教不嚴,怎麼能是死罪呢?”
軒轅雅起身舀了木盆裡的冰,在手上把玩,輕聲道:“宮裡有傳聞,說竹姬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皇后只是藉着刺殺的名頭賜死了她……”
“見不得人的事?”難道是……
“采薇宮的一個小宮女,向皇后呈上了一件衣物,衣物上繡着竹姬的閨名,但那卻是件侍衛的貼身小衣……”
雪鳶!
雲珞依想都不想就冒出了這個名字。
至於這雪鳶是如何拿到這件衣服,又是如何越級將衣物送到皇后手上,這都不是雲珞依要關心的問題了,前世的雪鳶能跟她鬥個不分上下,這一世做到這些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其實,竹姬姐姐是好人。”軒轅雅最終下了個結論。
這極輕的一句話,卻讓雲珞依找不出話來應答。
竹姬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雲珞依並不清楚,她比預定中早了一年離世,說起來也確實是雲珞依的責任。
不到半個月的六月二十八,就將是蕭國紫帝跟南國公主大婚典禮的時日,使節苑跟步蓮臺都忙了起來。
所以,一個下位妃嬪的死,在後宮裡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
天氣越來越熱了,窗外響起了燥人的蟬鳴,在這種天氣準備婚禮,真的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六月二十,封妃的諭令以皇后詔命的方式傳往六宮,紫凜給了她一個在歷代皇族妃嬪中都沒有出現過的天妃冊號,意同那座天子樓相呼應。
據說,外人面前一向大度而冷靜的皇后,在宣佈這條詔命之前,摔碎了平安宮的兩個花瓶。
天妃。
又是一個前世沒有出現的東西。
雲珞依謹慎地接了旨,卻並沒有如旁人所料的那般表現出任何欣喜。
一來,她對紫凜的感情,已經在前世的明鏡湖被水沖刷地乾乾淨淨,第二,這意料之外的榮寵,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這是重來一次的人生,她以爲她可以靠着經驗去掌控一切,但現在她發現,她還需要更多的應變能力。
因爲,人生好像已經被一雙不知道從哪裡伸出的手,推得偏離了軌道。
這種在命運軌跡上的偏離,究竟是好還是壞,恐怕還要等時間來證明……
“公主,陛下來了。”素問打起簾子,打斷了雲珞依的沉思。
熟悉的銀沉香味道從珠簾的縫隙傳入房間,雲珞依擡起頭正看到那張前世讓她眷念不已的臉,卻是心靜如水。
十九歲的紫凜,臉上剛毅的線條十分英挺有致,但仔細看去還略帶着幾分少年人的優美之色,不若幾年之後,經歷過瑢妃之死,經歷過平江郡叛亂,經歷過三度朝堂危機的他,最後的心性,也將被這個國家千秋盛世的責任,磨洗得乾乾淨淨。
雲珞依心下嘆了一聲,站起來微微欠身,想也沒多想,直接就改了口:“臣妾恭請紫帝陛下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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