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的動作細微迅速,且有僧袍遮擋,除了燕姝將他的小動作看了個透徹,其他人只是看到明心大師仙風道骨的甩了甩衣袍,狀似在明正的胸前按了按,不知怎麼的,就帶出了幾張銀票,而且是五萬兩一張的,足足有四張!
這個時候,自然沒有人關心,這些銀票是怎麼被拿出來的,他們更關心的是,明正大師堂堂高僧的身上,怎麼會有銀票,還是足足二十萬兩,就算對於各個王府來說,這都不算是一筆小數目了!
別說這是香油錢,把屬於雲龍寺的香油錢揣進自己的衣兜,這罪過就更大了,更何況,整個雲龍寺估計也沒這麼多香油錢。
顯然這是明正的私房錢,想到他剛剛對於燕姝的污衊,衆人心中自然是有了各種猜測。
說來,明心一直知道自己這個師弟心思重,對主持之位野心勃勃,但不算出格,在他的底線之內,便沒有多加理會,但是今日之事,讓他知道,自己的放任自流,似乎是有些錯了。
“明正,這些銀票,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明心面上仍舊沒有什麼怒色,但那等莊嚴之相,卻如佛像一般,讓人無所遁形,心生膽怯。
此刻的明正已然是恢復了行動能力,他再也沒了之前的中正平和,面色發白,滿頭冷汗,嘴脣狠狠的抖了抖,“師兄……”
他甚至有點發蒙,不明白事情怎麼突然就到了這一步,那個懷安郡主,連續抽中三支上上籤就算了,她怎麼能知道自己的底細呢?
還有自家這個師兄,雖然佛法高深,神秘莫測,但是平易近人,不問世事,剛剛那一手是什麼,他居然不能動了?!
就在明正一片混亂的時候,明心驀地擡高了聲線,“說。”
“我說我說!”
眼見無力迴天,明正似是想到了什麼,咬了咬牙,哆哆嗦嗦道,“這些銀票是一個黑衣老婆子給我的,她說只要我……只要我坐實了懷安郡主的污名,將其趕出盛京城,便給我……給我二十萬兩銀子。”
明心聞言,失望的搖了搖頭,“老衲見師弟剛剛如此嫺熟,想必這樣的事情沒少做吧。”
明正驀地擡眼,滿臉哀求,“師兄!”
只是,還不等他將真正的哀求說出口,明心已然是下了決斷,“不要叫我師兄,你的事,老衲會交給戒律堂好好審訊,來人,把他帶下去。”
明心雖然喜歡雲遊四方,不問內務,但其在寺內的聲望卻無人能及,說一不二。
目睹了明正的惡行,旁邊那些個僧人早就按捺不住了,眼見住持發話,他們自然是蜂擁而上。
雲龍寺的戒律堂可不比別的地方,進去的和尚,不死也脫層皮,明正見此,自然是極力掙扎,“師兄,師兄,我錯了,師兄,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可惜,他這一身肥肉,哪兒爭得過那些年輕健壯的僧人,很快就被拖出了佛堂,沒了聲息。
眼見剛剛還衆人敬仰簇擁的明正,轉瞬便成了這副模樣,衆人自是無不唏噓,只覺今日之事,當真是峰迴路轉,一波三折。
這時,明心已然是走到了凌瑾瑜的面前,雙手合十的行了一禮,“三公主,現在真相已經大白,一切都是明正的過錯,是我們雲龍寺的過失,懷安郡主身懷功德,福澤深厚,乃是貴人之相,還望三公主能夠將一切稟明陛下,不要讓美玉零落,珍珠蒙塵。”
凌瑾瑜聞言,莫名覺得臉頰發燙。
畢竟,剛剛她表現的對明正這個騙子深信不疑,而且執意要稟明聖上,現在這種結果,簡直就跟打臉沒什麼區別。
就算知道罪魁禍首是明正,凌瑾瑜遷怒之下,對燕姝也是愈發厭惡了幾分,連帶着對穆妍華和裴月英也沒了好印象。
要不是聽了這兩個人在那裡有的沒的,她也不會做出這種決定。
凌瑾瑜心下懊惱,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高傲。
“明心大師此話已經足以爲懷安郡主正名了,相信貴寺一定能給明正應有的懲罰,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這等小事,也就不必煩擾父皇了。”凌瑾瑜微微頜首,“明心大師,宮裡還有事,我就先告辭了。”
明心笑的風輕雲淡,“公主殿下慢走。”
眼見三公主浩浩蕩蕩的離開了,穆妍華只覺得心裡的憤恨憋的難受。
只差一步!
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誰知道明心居然會這個時候回來,穆顏姝那個小賤人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
不過現在穆妍華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現在明正的事情敗露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她們身上。
穆妍華不由看向了蘇怡情,就見蘇怡情朝着她遞了個安撫的眼神兒。
誠然,蘇怡情也沒想到,如此計劃,居然也會失敗,還賠上了足足二十萬兩白銀。
那可是二十萬兩,不是兩萬兩,饒是蘇怡情這些年私庫豐厚,也忍不住心肝肉疼,更別說那種功敗垂成的失望了。
不過明正那邊兒,她卻一點兒都不擔心,一是因爲她從沒有正面接觸過明正,尾巴收拾的很乾淨,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手裡抓着明正重逾性命的把柄。
要不然以明正如今的地位,也不會爲了二十萬兩白銀,便如此輕易的爲她所用了。
話說回來,這個明正也真是個廢物,居然把二十萬兩銀票放在身上,還被明心摸了去,要不然,他頂多就是毀了名聲,也不至於把自己全都賠進去。
蘇怡情哪裡知道,這件事究其根本,跟她也有些關係。
那畢竟是二十萬兩白銀,蘇怡情在不驚動穆士鴻的情況下,想要一下子拿出來,也要費些功夫,加之,她想吊吊明正的胃口,提前一天才暗暗派人將銀票送過來。
因爲第二天是難得的祭祀吉日,明正作爲代住持,一向喜歡大權在握,自然是事情多得很,便沒抽出時間下山,把銀票轉出去,加之,每每這種吉日的時候,整個寺廟都會進行大清掃,住持的房間也不例外。
明正也是爲了安全起見,這纔將銀票放在身上。
畢竟誰會去,又有誰敢去搜他這位雲龍寺代住持的身呢?
結果明心大師就回來了。
好在蘇怡情不知道這些,如果知道,估計她現下就沒這麼鎮定了,非得吐出一口老血不可。
不管怎麼說,接收到蘇怡情的眼神,穆妍華不安的心緒,總算是平穩了幾分。
與此同時,一直站在穆妍華身後的瑞珠,緊繃的神經亦是放鬆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趕忙上前幾步,低聲關切道,“大小姐,你沒事吧?”
燕姝看了看瑞珠略有些顫抖的指尖,溫聲道,“這句話該我問你纔對。”
瑞珠聞言,不由慚愧的垂了頭,“是瑞珠無能,沒能幫上小姐。”
她千防萬防,也沒想到夫人會這麼狠,居然來了這麼一招。
她除了幹看着,乾着急,實在是無能爲力。
燕姝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瑞珠的肩膀,“今天的事,你本來也差不上手,無須自責。”
瑞珠登時覺得自己被安慰了,鎮定之餘,面上終於露出了幾分難掩的興奮,“還好大小姐鴻運當頭,居然抽中了三支上上籤,連明心大師都說您福澤深厚,乃是貴人之相呢!”
“是啊,真是恭喜姐姐了,能得到明心大師如此贈言,可是難得的很呢。”
燕姝側目,就見穆妍華拉着裴月英走了過來。
瑞珠心下不忿,面上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燕姝的身後,不是因爲她怕了穆妍華,而是怕穆妍華抓住她的把柄,找自家小姐的麻煩。
留意到這一點,穆妍華眼底一暗,燕姝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贈言可以求得來,貴人之相,功德加身卻是難得。”
穆妍華沒想到燕姝居然會如此自誇,心下被刺激的不輕,面上卻是點了點頭。
“姐姐說的是,之前妹妹無心之言,引得三公主上了心,還好明心大師來了,要不然,妹妹從此以後,可就無法安眠了。”穆妍華滿面愧疚,“月英,你說是吧?”
在她看來,按照裴月英的性格,自己如此自責,她必然幫自己說話,甚至是討伐對方,就跟每一次一樣。
可惜,這次裴月英沒按照她的劇本走。
“算是吧,這次的確是我們失言了,我沒想過那個明正居然那麼壞,反正,這次算我欠你的。”裴月英狀似不情不願的點了個頭,但是眼底卻藏了幾分愧意。
她對燕姝討厭依舊,但還沒有討厭到想要毀掉她一輩子的份兒上。
裴月英只是想給燕姝一個教訓,只能說,她被威遠侯府和裴雪燼保護的太好,不知道輕重,她以爲燕姝就算坐實了這等污名,頂多就是被關在佛堂一年半載,齋戒沐浴之類的。
誰能想到明正那麼很,居然要把人送到荒郊野外不說,還要關上足足十年!
若燕姝真是如此命格也就罷了,可偏偏燕姝又是被污衊的,一來二去之下,裴月英這心裡就有點不舒服了。
她性子直,不舒服自然是藏不住的,正好穆妍華問她,她也就順坡直下了。
一直以來,燕姝都看的很明白,裴月英就是穆妍華手裡的一杆槍,心眼沒多壞,可惜智商欠費,鑑於這人很有豬隊友的潛質,燕姝倒是懶得跟她計較了。
“不用,裴小姐以後說話多過過腦子就好。”
燕姝說的無波無瀾,裴月英聽得心火直竄,“你!”
說來,之前眼見裴月英居然脫離了自己的掌控,順坡下了,穆妍華氣得腸子都打結了,現在纔算是落了地,她登時抓緊機會,想要再添一把火,“月英……”
只可惜,她話還沒出口,就聽裴月英哼道,“算了,妍華,今天我就先回去了,等老夫人壽宴的時候,咱們再聚。”
說完這話,裴月英拉了拉穆妍華的手就走了。
穆妍華整個人愣了愣,這纔回過神來,略顯僵硬的勾了勾脣角,“姐姐,月英也是無心的,你就別怪她了。”
燕姝點了點頭,“我知道,要怪也該怪有心之人。”
穆妍華指尖緊了緊,隨即掩脣笑道,“姐姐說話當真玄妙,就像是姐姐的運道一樣,居然能抽中三支上上籤,化險爲夷,這等本事,真是讓妹妹羨慕的很啊。”
燕姝認認真真道,“多治病救人,少設計害人,就能抽中了,你做不到,就只能羨慕了。”
穆妍華聞言,差點沒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腦殼氣得直抽抽,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幾分,她正欲開口,就見明心大師走了過來。
“老衲沒有打擾二位吧?”
對這位半路殺出來的老和尚,燕姝還是頗有好感的,當即點頭致意了一下,“明心大師。”
相比較於燕姝,穆妍華就熱情的多了,“明心大師太客氣了,多虧有您,才讓姐姐化險爲夷,我們感謝還來不及,怎麼說是打擾呢。”
“二小姐嚴重了。”
明心風輕雲淡的回了一句,面對燕姝,聲音才帶上了幾分隱隱的熱情,“懷安郡主,老夫已經很久沒看到過身懷如此功德之人了,如果可以的話,老夫想邀請你,去後山的明心廬一敘,不知道懷安郡主意下如何?”
感受到明心不着痕跡的打量,燕姝微微頜首,“沒問題,不過,還請明心大師稍等片刻。”
明心微微一頓,隨即笑了笑,聲音愈發多了幾分興致,“當然,懷安郡主請便。”
燕姝點了個頭,徑自朝着林黛蓉走了過去,直截了當道,“林小姐,今天謝謝你,多次出言相助。”
“這是我應該的。”林黛蓉倒是沒想到燕姝會特別過來跟她道謝,溫雅的笑容不由多了幾絲熱度,低聲道,“懷安郡主可能想到,這明正背後站的是何人?”
燕姝沒有隱瞞,“我知道。”
林黛蓉一向進退有據,也沒有刨根問底,頗有意味的笑道,“知道就好,防患未然總是好的。”
“放心。”
看着燕姝那張從始至終都淡定自若的臉龐,林黛蓉忍不住感嘆道,“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連續抽中三支上上籤,連我都有些激動了,不過我很好奇,懷安郡主真的會看相嗎,你是怎麼知道明正大師……那個明正被酒色財氣纏身的?”
“我不會看相,但我會看病。”
燕姝儘量通俗的解釋道,“那個明正雖然生得慈眉善目,但眼中有血絲,脣乾而偏紫紅,顯然肝部有損,腳步虛浮,與寺中步履穩健的僧人完全不同,脖頸間生有蜘蛛痣,乃是葷腥過度所致,喝酒易傷肝,縱慾易體虛,整個雲龍寺都沒有葷腥,想要頓頓吃肉,又怎麼能離得開錢財呢,當然,這些都是我的推斷,不過,只允許他污衊,不允許我反擊嗎?”
林黛蓉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厲害!”她笑了笑,“如果以後我生病,看來也要麻煩你了。”
燕姝認認真真道,“那我希望,你沒有麻煩我的那一天。”
林黛蓉不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跟你說話真的很有趣,難怪……”
她的笑容幾不可查的頓了頓,隨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燕姝:“慢走。”
林黛蓉:“懷安郡主留步。”
話說兩頭。
眼見燕姝去找林黛蓉,穆妍華不由半是無奈,半是歉然道,“姐姐久居潼陽關,近日纔回京,不知道明心大師之名,居然讓您等着,還望大師恕罪。”
明心聞言,不由失笑。
“老衲不過一個和尚,哪有什麼聲名,再者,是老衲想要邀請懷安郡主,自然是要配合懷安郡主的時間了。”他包羅萬象的眼眸直視穆妍華的眼底,風輕雲淡的笑道,“二小姐如此,倒像是在說懷安郡主的不是了。”
穆妍華面色一僵,隨即浮上了幾絲急色,“明心大師誤會了,我當然沒這個意思,只是怕明心大師誤會姐姐怠慢而已。”
明心搖了搖頭,“二小姐多慮了。”
這時,蘇怡情已然是走了過來,給了穆妍華遞了一個眼神,恭敬笑道,“今天難得碰到大師,我們妍華剛剛正好抽到了一隻上吉籤,妾身冒昧,想讓明心大師,幫忙一觀,不知可否?”
事實上,眼見穆妍華跟明心說話,整個大堂已經有不少人蠢蠢欲動了,蘇怡情自然不能讓別人搶了先,更何況,今天計劃失敗了不說,還讓燕姝得了那麼好的名頭,怎麼樣也要挽回一些纔是。
在她看來,自家女兒抽到了上吉籤,跟上上籤也差不了多少,怎麼都能得些好名頭。
明心聞言,脣角卻是劃過了讓人一絲難以察覺的無奈,“所謂求籤,因人而異,隨緣而變,無需太過在意,二小姐確定要解嗎?”
穆妍華亦是領會到了蘇怡情的意思,自然是毫不猶豫,點了點頭,“有勞明心大師了。”
明心幾不可查的一嘆,終是從穆妍華手中接過了籤文。
只見其上寫着: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也。
這的確是上吉籤,只是……
明心搖了搖頭,心下暗歎:這可真是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