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恐怕不知道,郡主乃是天棄之人,刑剋六親,黴運罩頂,若是落於尋常家門,短則災禍不斷,長則家破人亡,若是落入皇室,輕則戰禍連綿,重則天災不斷!”
此刻,整個雲龍寺的佛堂人來人往,除了左相府衆人,還有威遠侯府和其他府邸的夫人小姐,明正的聲音並不小,話一出口,便落入了衆人的耳底,讓整個佛堂都是靜了靜。
“這……這怎麼可能呢?”
一片震驚中,蘇怡情難以置信的失聲,捏着帕子的手都微微顫抖,“顏兒雖然生母早逝,但老夫人和老爺好好地,怎麼會刑剋六親呢!這不可能!”
這時,站在她身側的穆妍華似是陷入了迷惘,近乎喃喃自語。
“我記得姐姐當初被送走,好像就是因爲父親病重,這幾日,祖母的身體也有些不舒服……”
說到這兒,她似是如夢方醒,趕忙連連擺手,“不過這些應該都是巧合,對,都是巧合……”
“怎麼會是巧合呢!”
裴月英見此,忍不住開了口,宛若抓住了把柄一般,恍然大悟道,“蘇姨,妍華,你們怕不是忘了吧,這十年懷安郡主都在外面待着,當然克不到你們了,現在她回來了,左相府的事兒都沒斷過,就連妍華的及笄禮都毀了……”
穆妍華卻是趕忙拉住了裴月英,滿面哀求,“月英,你別說了。”
下一秒,就聽三公主突然開了口,聲音高傲,“讓她說。”
說來,剛剛一翻解簽下來,凌瑾瑜對明正大師已然是生出了敬服之心,加之她對燕姝沒什麼好感,還有穆妍華之前的無心之言做鋪墊,她對於明正這番話自然十分重視。
眼見三公主都發話了,裴月英面上不由多了幾分得意,“妍華,你忘了,剛剛咱們還聊到這些年潼陽關天災不絕,戰事不斷,這麼想想,這些年,懷安郡主不就正好身在潼陽關嗎,難道這些都是巧合嗎?”
聽到這話,一直旁觀的林黛蓉忍不住了,她登時上前一步,義正言辭道,“裴小姐,那潼陽關的戰事不過是近些年纔開始的,你剛剛也說,懷安郡主已經在潼陽關待了十年,時間根本就對不上,更何況,怎麼能把天災和戰事全都歸結在一人身上呢,這樣未免有些荒謬了。”
這麼想似乎也沒錯,裴月英不由怔了怔。
穆妍華捏着帕子,似是掙扎了一番道,“雖然我也不想姐姐有事,但明正大師是得道高僧,想來不會信口胡言,事情總得有個過程。”
經了她的提醒,裴月英腦子瞬間一轉,“就是,事情總得有個過程,懷安郡主剛到潼陽關,那黴運想來也不可能聚的那麼快,後來不就爆發了。”
“就算這真是姐姐的命格,也不是她能選擇的,月英,你就別說了。”穆妍華似是很後悔剛剛出言,拉了拉裴月英,隨即看向了明正大師,眼底蓄滿了懇切,“明正大師,不知道你有沒有解決的方法呢?”
蘇怡情似是這纔回過神來,趕忙朝明正大師行了一禮,“對對對,明正大師,您就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家顏兒吧!”
於衆人來說,明正大師的名頭畢竟擺在那兒,既然他如此說,想必不是空穴來風,加上穆妍華幾人你來我往這麼一說,算是坐實了燕姝的命格。
“這個……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不過,要委屈懷安郡主了。”
明正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燕姝的眼神讓人無法直視,稍稍一觸,便轉移了視線,正色道,“只要找一處遠離人煙的寺廟,將懷安郡主送進去,每日焚香禮佛,抄寫佛經,連續十載,渡厄化煞之下,定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衆人聞言,多少有些不忍。
將一個碧玉年華的女子,送入寺廟,還是荒無人煙的那種,虛度十年青春,就算她能夠重回京城,名聲年華全都沒了,這一輩子也就算是毀了。
蘇怡情亦是急的眼眶泛紅,“這……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穆妍華似是想到了什麼,聲音略有些激動,“是啊,姐姐可是聖上親封的郡主,怎麼能受這種苦呢!”
說者未必無意,聽者亦是有心,凌瑾瑜適時開了口。
“這件事,本公主會稟明父皇,相信父皇自有定奪。”她高傲側目,“懷安郡主,希望到時候,你能以大局爲重,不要愧對了懷安二字。”
燕姝淡淡點了個頭,第一次開了口,聲音如珠似玉,清淨無波,“在公主稟明聖上之前,我想問明正大師幾個問題。”
衆人這才發現,從明正開口,到蘇怡情等人你一言,我一語,各種緊張擔憂,身爲當事人的燕姝反而置身事外,看戲一般,悠然自若,完全沒有大禍臨頭的模樣。
眼見她如此淡然,凌瑾瑜蹙了蹙眉,終是點了個頭,“你問吧。”
燕姝也沒磨嘰,簡單直接道,“明正大師說我乃是天棄之人,黴運罩頂,若真是這樣的話,我若是抽籤,應該不會抽中什麼好籤,沒錯吧。”
明正料想到燕姝會有所辯解,卻沒想到她會問出這麼一句,聲音稍稍頓了頓,“這個……的確是會有些影響。”
不確定對方要做什麼,出於謹慎,明正沒有把話說滿。
燕姝也無意追求這些細節,直接就近拿了一隻籤筒,在衆人的眸光下,隨手一抽,真的是隨手一抽,就見一根竹籤被抽了出來。
已然是走到燕姝身側的林黛蓉看了,不由面上一喜,當即出聲道:“兀坐幽居嘆寂寥,孤燈掩映度清宵,萬金忽報秋光好,活計扁舟渡北朝。這是上上籤,難得的上上籤啊!”
雖然籤文因所求而釋義不同,但總的來說,大方向是沒錯的,就算林黛蓉沒有開口,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句萬金忽報秋光好,活計扁舟渡北朝,是柳暗花明的好兆頭,這籤乃是上上籤無疑。
可問題是,整個籤筒之中,共有籤文不下數百,上吉籤十二支,上上籤卻只有三隻,這位懷安郡主居然能抽中上上籤,這樣的運道……
衆人驚疑不定,蘇怡情和穆妍華則是心下一緊,生出了幾分不安。
沒有理會衆人的反應,燕姝將籤文送到了明正大師跟前,面無表情的請教道,“明正大師,天棄之人,黴運罩頂,也能抽中上上籤嗎?”
明正心裡也是被震得不輕,不過面上倒是沒什麼變化,雙手合十道,“世間事十之八九,總留一線生機,常伴意外,要不然,貧僧也不會找到幫郡主渡厄化煞的辦法了。”
衆人聞言,皆是點了點頭,壓下了心頭的懷疑,明正大師不愧爲大師,說的果然有道理。
燕姝也沒同明正辯解,直接從籤筒中,再次抽了一支竹籤。
這次,林黛蓉第一時間看了過去,面上難掩震驚,一向溫雅的聲線都多了幾分激盪,“清風與明月,便是無價珍,團圓三五夜,何處不光明。上上籤,這也是上上籤!”
衆人登時譁然:居然也是上上籤?!
燕姝幫衆人問出了心頭的疑問,“明正大師,上一次是意外,這次呢?也是意外嗎?”
明正額頭不由滲出了幾絲冷汗,心下咯噔一聲,面色卻鎮定依舊,只是有些輕微的驚訝,“萬事萬物,有一就有二,懷安郡主又何必執着呢?”
明正大師畢竟聲名在外,衆人雖然心有疑惑,但也算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燕姝對此,不置可否,直接付諸行動,再次抽了一簽。
“一箭射紅心,人人說好音,日長雞唱午,真火煉真金。又是上上籤!”
林黛蓉難掩激動的念出來之後,忍不住感嘆道,“這籤筒裡共有百支籤文,上上籤共有三支,上吉籤十二支,懷安郡主能一舉抽中這三支上上籤,簡直前所未有,這哪是什麼黴運罩頂,天棄之人,倒像是鴻運當頭,天選之人了!”
燕姝朝着林黛蓉點了個頭,無縫銜接的冷聲道,“明正大師不會是想說,正因爲我是天棄之人,刑剋六親,所以,纔會將親人的氣運給吸收了,此消彼長,我才變得鴻運當頭,而其他人黴運纏身吧。”
明正聞言,面色終於有些龜裂,微微僵了僵。
說來,見燕姝抽中僅有的三支上上籤,他就暗道不好,思量之下,好不容易想到了說辭,誰知道卻被燕姝捷足先登了。
如此情況之下,他若是承認下來,這種說法必定大打折扣,很難取信於人。
但事到如今,明正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他定了定心神,搖頭嘆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事實的確如此。”
眼見明正承認下來,燕姝點了點頭道,“那就奇怪了,剛剛抽籤的時候,穆妍華抽中了一支上吉籤,作爲天棄之人,我的威力似乎不大夠用。”
她這話說的平鋪直敘,沒什麼起伏,聽在衆人的耳中,就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了。
若是懷安郡主真的吸收了家人的氣運,穆妍華又怎麼會抽中上吉籤呢?
總不能又是意外吧,這意外未免也太多了吧!
若說之前,衆人對明正大師的說法只是懷疑不定,現下卻是不怎麼相信了。
明正着實沒想到燕姝這塊骨頭如此難啃,也不想繼續硬碰硬了,乾脆雙手合十道,“天意莫測,貧僧也不過是怕懷安郡主誤人誤己,將所見所聞如實告知,懷安郡主不相信,貧僧也無話可說,阿彌陀佛。”
不得不說,明正這招以退爲進的確高明,看似置身事外,反而讓人猜疑不定。
果然,凌瑾瑜聞言,驀的出聲道,“有也好,沒有也罷,此事關係重大,還是小心謹慎一些爲好,等本公主稟明父皇,一切自有分曉。”
蘇怡情和穆妍華聽到這話,皆是心下一鬆。
之前燕姝連續抽中了三支上上籤,就連她們的那隻籤,都變成了對方的籌碼,她們還以爲這次的計劃功虧一簣了,沒想到明正倒是善於揣度人心。
要知道,皇室對命格一說格外重視,就算被這個小賤人巧舌翻盤又如何,只要三公主將這件事直達天聽,承帝那般謹慎之人,就絕對不可能將燕姝留在京城。
這一局,最終還是她們贏了!
蘇怡情和穆妍華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底的喜意,眼見三公主似是要擺駕回宮,蘇怡情和穆妍華皆是想要開口,好好的表現一下。
只是,還不等她們出聲,就聽一個溫和醇厚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傳來,“三公主還請留步。”
凌瑾瑜面色不愉,回首間,卻是驀然一怔,“明心大師?”
只見一名身着白色僧袍的老者由遠及近,一身仙風道骨,令人如沐春風。
他走到近前站定,朝着凌瑾瑜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三公主,老衲有禮了。”
承帝都對明心讚不絕口,凌瑾瑜自然不敢怠慢,略顯恭敬的頜首道,“明心大師有禮。”
“師兄?”明正似是纔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嚥了咽口水,聲音都有些輕微的顫抖,“您……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明心笑了笑,“昨天才回來的。”
眼見明心面帶微笑,明正心下鬆了鬆,試探道,“師兄怎麼沒有知會師弟一聲呢?”
“如果告訴了師弟,貧僧恐怕還不知道師弟居然有這等本事,隔着這麼遠,都能觀人氣運,不如師弟也教教師兄如何?”
明心面上的笑容不變,宛若蓮花寶座上的笑面佛祖,卻讓明正如墜冰窖,“明心師兄……您看到了?”
“來了有一會兒了。”明心面上的笑容漸漸消散,變得寶相莊嚴,令人無法直視,“貧僧沒有師弟的本事,不過在觀人面相方面,卻略有心得,這位懷安郡主雖然胎記覆面,卻是功德無量的貴人之相,怎麼到了師弟口中就變成了天棄之人了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對花鳥蟲魚都抱有博愛之心,又怎麼會獨棄一人呢,能夠連中三隻上上籤之人,又豈會黴運罩頂,師弟,你可有話說?”
說到最後一句,明心已然是音帶厲色。
現下誰都看出來了,這位明正大師分明是搞了個大烏龍,人家懷安郡主要不是身懷大功德,大氣運,怎麼會連續三次抽中上上籤呢,又怎麼會救了那麼多人,還被承帝封爲郡主呢!
衆人愈想愈覺得明心大師說的有道理。
難怪明心大師能夠名揚天下了,人家這纔是能掐會算的得道高僧,相比之下,明正大師可就有點不靠譜了,虧他們還以爲明正大師跟明心大師差不了多少,現下看來,分明是差之遠矣,無法相較。
蘇怡情和穆妍華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生如此變故,自是心下極爲不甘,不過二人面上並未露出什麼異樣,反而略有欣喜,似是爲燕姝鬆了一口氣。
那明正倒也是個果決之人,眼見事不可爲,相當光棍兒的承認了錯誤。
“師兄功力深厚,師弟自愧不如,想來應該是師弟修爲不夠,這纔看走眼了,多虧了師兄及時歸來,纔沒有鑄成大錯。”
說完這話,明正便自動自發的轉向了燕姝,雙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禮,一臉慚愧道,“懷安郡主,小僧修爲不夠,言語有失,還望郡主大人大量,能夠原諒小僧。”
對此,燕姝不答反問,“我對看相也有些心得,不知道明正大師願否一聽?”
明正現下正是理虧的時候,周圍又那麼多雙眼睛看着,明正自然答應道,“懷安郡主請講。”
燕姝點了點頭,認認真真道,“我觀明正大師的面相,乃是被酒色財氣纏身之相,而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明正聞言,心下狠狠一跳,面上卻是怒色隱現,狀似隱忍道,“懷安郡主,貧僧自知之前愧對郡主,但郡主也不用如此污衊折辱貧僧吧。”
燕姝淡然自若道,“真假與否,有勞明心大師,在明正大師的左胸下方一寸半處,按三下即可。”
明正聞言,面色一變,“明心師兄……”
明心還不等他開口,便一錘定音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師弟就當是給懷安郡主一個交代吧。”
他說完便擡手伸向明正,明正本能的想躲,可惜,明心寬大的僧袍拂過明心,在他身上點了兩下,明正便動也不能動了。
隨即,他的手按向燕姝所說的位置,眸光一變,藉着僧袍的掩映,手指一探,竟是夾出了幾張銀票。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