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個字眼驚住了,衆人不自覺挪動了腳步,道路盡頭,一個淨若初雪的身影,漸行漸近。
“燕書?”
看到來人,凌四眸光微頓,上前一步道,“你懂得他說的那個副脈縫合法?”
燕姝走到病牀前站定,在蔣元晟脖頸的傷口處凝視了幾秒鐘,隨即點了點頭,“是。”
只一個字,平穩的不容置疑。
她答得肯定,衆人回神之後,卻是心下失望,這也是人之常情,燕姝的賣相着實不太好,拋開那張可怖可嘆的容貌不談,單單是她的年齡,就讓人無法生出多少期待,要不顧忌這人是凌大將軍帶回來的,他們早就出聲質疑了。
這些人忍得住,陶然卻是忍不住了。
不是因爲功勞,不是以貌取人,而是因爲驕傲,他不相信一個比自己還要年幼的人,能夠掌握如此高深莫測,鮮爲人知的醫術!
“四爺,既然這位小兄弟說他懂得副脈縫合之法,我有幾個問題,想向他討教一下。”
事關自家屬下的性命,凌四自然不能馬虎,“怎麼樣?燕小子,有問題嗎?”
“沒有。”燕姝面無表情的側目,“有幾個?”
陶然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少年在問他有幾個問題要問。
陶然只當她露怯了,語帶嘲諷道,“不用擔心,只有三個問題。”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該擔心的是他,你問題太多,他的血就要流光了。”燕姝伸手指了指躺在牀上的蔣元晟,聲音無波無瀾。
陶然聞言一驚,登時一陣緊迫。
這時,就聽凌四肅聲發話道,“別磨嘰,快點問。”
陶然哪敢耽擱,趕忙拋出了第一個問題,“既然你說你懂副脈縫合法,你用什麼來縫?”
“針和線。”燕姝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精簡,“第二個。”
陶然沒有領教過她的語言風格,只當燕姝故意迴避問題,當下步步緊逼,“什麼樣的針,什麼樣的線?”
燕姝不疾不徐道,“圓針和角針,至於線,選取細密韌度高的絲絨即可,如果有時間,用羊腸線來縫合,效果更好。”
圓針,絲絨!
聽到這兩個詞,陶然心下震驚,原因無他,他準備的針線,便是這兩樣。
至於角針,他沒見過,可顧名思義也能猜出幾分,仔細想想,這角針似乎比圓針更適合副脈縫合的說!
只是……
“羊腸線?那是什麼?”
燕姝面無表情,“這是第三個問題嗎?”
經此一問,陶然纔想起此時的情況,現下可不是什麼求知的時候!
“不是!”陶然搖了搖頭,一張俊秀的面上滿是鄭重,“第三個我想問的是,你曾經完成過副脈縫合嗎?”
燕姝頓了頓,實話實說道,“暫時沒有。”
所謂副脈縫合,其實就是血管縫合,這樣的縫合,她上輩子不知道完成了多少,可這輩子卻是頭一遭遇見。
說來也怪,這個時代無疑是落後的,跟唐宋有幾分相似,可在醫道領域卻極爲超前,不過有很多藥材和詞彙,都被換了名稱而已。
得益於原主身體病弱,遷養到莊子上之後,穆顏姝被下人看着,幾乎足不出戶,接觸的大夫多了,便喜歡上了看醫書。正經醫書,那些婆子沒讓原主碰多少,可關於藥材,還有醫道記事,野史的書籍,她記憶裡卻是存了不少,尤其是醫道術語和藥材名稱,燕姝憑藉着豐富的經驗,很容易就能對上號,這倒是給她省了不少的事兒。
陶然連着吃癟兩次,現在聽到第三個問題的答案,終於理直氣壯了一回,一臉傲然道,“既然沒有,你憑什麼說自己有把握?”
燕姝幽幽擡眸,清清冷冷的看了陶然一眼,“你連把握都沒有,憑什麼質疑我。”
這句話端的是扎心,陶然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直接被懟熄火了。
的確,他對自己沒信心,難道還不允許別人有信心了?
正所謂救人如救火,燕姝沒心思耽擱,沒有理會遭受暴擊的陶然,直接側目看向了凌四,“三個問題已經問完了,可以開始了嗎?”
還不等凌四開口,周淮安搶先一步勸道,“四爺,三思啊!”
這時候,陶然也回過神來,他本能的攔在牀前,“不行,你不能開始,除非……”
他話頭一斷,目光所及,看到木桌上的藥碗,登時雙目一亮。
“除非你說出這碗藥的成分!”陶然端起藥碗,遞到燕姝跟前,近乎自言自語的不服氣道,“對,有本事你說出這碗藥的成分,否則,我是不會讓開的!”
燕姝倒是沒有拒絕,她接過藥碗,一字一句道,“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放心,爺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凌四站起身來環顧衆人,大手一揮,一錘定音,“如果你說對了,一會兒你小子就是老大,想怎麼搞就怎麼搞,這整個營帳裡都不會有人說個不字,包括爺在內。”
這位大佬開口了,周淮安心下再怎麼顧慮重重,也不敢開口了。
陶然接觸到凌四的目光,更是一頭冷汗,剛剛他會開口,純粹是憑藉着一腔衝動,現在被某位爺側漏的霸氣一掃,他瞬間清醒了!
雖然心下惴惴,但他並不後悔,這湯藥名爲麻醉散,乃是爲傷者鎮痛麻醉用的,不管軍中,還是醫館裡,麻醉散的藥方皆不盡相同,可以說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從沒統一過,這碗藥的藥方是他剛剛研究出來的,藥方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已經放置了一段時間,最重要的是,這藥裡面加了黃酒,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這人還能說出藥方,那絕對是有真本事的,最起碼,比他強,如果真的證明了這一點,他也算是盡到責任了。
同樣的,周圍的那些個老軍醫,也大都是這個想法。
燕姝沒有理會旁人的心思,她將藥放在鼻端,細細一嗅,隨即瞭然。
“這碗藥以黃酒爲輔,一共由六味藥材熬製而成,分別是生草烏,香白芷,當歸,川穹,天南星,茉莉花根,要是我推斷不錯,前四味藥每種各四錢左右,茉莉花根和天南星各一錢。”
隨着她的聲音如美玉凝冰,滴滴落盤,陶然面上一點點被震撼填滿。
全對了!
藥材種類對,輔藥對,就連分量都分毫不差!這怎麼可能呢!
這時,就聽燕姝繼續道,“這碗藥意在讓人陷入麻醉,既無所覺,將其中的茉莉花根,換成山茄花,藥效更佳。”
陶然聞言,瞬間猶如醍醐灌頂,“山茄花……有祛風定喘,麻醉止痛之效,的確是比茉莉花根好得多了,如此一來……我怎麼沒想到呢,妙啊!”
不光是他,其他軍醫對於燕姝說出藥方亦是如獲至寶,議論紛紛。
沒有理會這些人的激動,燕姝直視陶然,“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請。”
陶然輕咳一聲,依言挪開了腳步,“我承認你是有些本事,但是人命關天,我會在一旁仔細看着。”
說實話,他心裡對燕姝已經認可了大半,但自尊心作祟,陶然嘴上並沒有鬆口,心下甚至還生出了一絲絲看好戲的心情,就算眼前這個少年,真有水平又如何,正所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看她身無長物的樣子,指定沒什麼準備,現在時間緊迫,他就看看他要怎麼解決。
陶然正琢磨着,就見燕姝路過他時,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一雙淨若雪色天光的雙眸清清冷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你自請嘗試副脈縫合,想來也應該準備工具了,拿出來吧。”
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