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給她輕輕捶着肩,道:“太妃這話折煞奴婢了。奴婢和您相比,就像鴉雀比鳳凰,我那點福氣,就像是鴉雀能吃着些人丟下的米一樣。依奴婢看,太妃的福氣才大着呢,您放寬心,好好保養身體,身體好了才能享福不是?”
王太妃被她說的笑了起來,輕輕拍拍她的手道:“好,好。聽你的,好好保養身體!不過現在這屋裡沒有第三個人;除了你之外呢,我也沒有人能說說心裡話,你就和我說說,你覺得王爺說的那件事是真的嗎?”
婉如見她還問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看法,知道想避是避不開了,便走到她面前,畢恭畢敬地答道:“若太妃一定要問奴婢的話,那奴婢就斗膽了。奴婢覺得王爺說的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花小姐是不是做過這件事,在王爺心中,她都已經是這樣的人了。而且……王爺如果說的是假話,那就更證明他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和花小姐退婚了。”
王太妃聽了這話,微微一怔,慢慢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了兩趟,在一株梔子花邊站了下來。她望着將要開敗的潔白花朵,輕聲說道:“看來,驚容是不是那樣的人,還真是不重要了……”
稍待片刻,她忽然想起來,讓婉如叫了一個婆子過來,吩咐道:“你去將鐵護衛請來,我有話要問他!”
墨煙想攙扶着陶安泰回嘉豐園,卻被陶安泰冷冷地拒絕了。他只好低着頭跟着自己的主子,慢慢地向嘉豐園走去。
陶安泰背上的傷雖然上了藥,可一走路就又疼了起來。可他偏偏努力忍着,將背繃得筆直,腳步一點不肯停下來。
“墨煙,”他終於開口道,“你去將鐵先生叫來,我有事找他。”
陶安泰木然點點頭。
“王府裡新來了一個廚子,做的蟹黃包挺好的。您要不嚐嚐?”墨煙又試探着問道。
陶安泰目光微微一顫,像是想到了什麼,隨即目光一黯,又木然點點頭。
“哎,那我就讓她做去!”墨煙答應着退出陶安泰的房間,一出門,心裡便立刻輕鬆了起來。
端華堂裡,鐵冷棠跪在王太妃面前,聽她問着話。
“鐵護衛,你在我身邊幾年了?”
王太妃端坐在椅子上,聲音溫和,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鐵冷棠低頭答道:“四年了。”
“這四年裡,我對你怎麼樣?”
“王太妃對屬下很好。”
“那你對我可曾忠心?”王太妃身子向前微微一探,目光裡滿是深不可測的意味。
鐵冷棠擡起了頭,略顯驚訝地望着她,斬釘截鐵道:“屬下對王太妃忠心耿耿,天地可鑑!”
王太妃身子往回一靠,倚在椅背上,道:“我不要聽你發什麼誓,我要看你做的什麼事。”
望着她深不可測的目光,鐵冷棠後背冒了一層細汗。那黏黏的感覺讓他很是不舒服。
“屬下沒有做不忠於王太妃的事情。”
王太妃微微一笑,道:“除了做事之外,還有說事,稟告事,都可以見出你的忠心。”
“屬下——自然是知無不言。”鐵冷棠稍一猶豫,回答道。
“那很好。哦,對了,你上次回來之後,我問你王爺的情況,有些事情沒有問到。今天我還想再知道點兒,你可要做到‘知無不言’啊!”王太妃盯着他,慢慢說道。
鐵冷棠低着頭,轉了轉眼珠。
上一次他受命去叫陶安泰回來,結果失敗而歸。回到王府裡,王太妃問了他陶安泰的情況,他回答說一切安好。問陶安泰都和誰交往,鐵冷棠回答並沒有什麼深交之人,都是些市井百姓。她又問爲什麼陶安泰沒有一起回來,鐵冷棠卻沒有如實說,只是回答他夜裡一疏忽,被陶安泰偷偷跑掉了。
因爲當時王太妃還被陶安泰逃婚之後那些麻煩事弄得煩惱得很,所以也沒有問得很細很深。但是今天和陶安泰這一番對話,還有婉如說的那幾句話,卻讓她對那時候的事情有了些疑惑和興趣。
“鐵護衛,你擡起頭來。我問你,王爺在外面的時候,有沒有和誰交往很密切的?你可要和我說實話。”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鐵冷棠,問道。
她的目光少見地咄咄逼人,讓與她對視的鐵冷棠真想將目光移開。可是那眼睛又分明在壓迫他:必須要直視着我。
鐵冷棠心裡有一絲慌亂。他第一個反應便是,王太妃一定是聽人說了什麼,不然不會這樣來問他。那若是如此的話,他就必須要說實話了。可若是說了實話,對那個現在孤獨無依的女孩來說,會不會有什麼傷害?
“王爺他——和一主一僕曾經同行過一陣子。”鐵冷棠模模糊糊地答道。
但王太妃卻是個精細人,馬上問道:“什麼樣的一主一僕?同行了多久?”
“一個小姐和一個丫鬟,同行了幾天而已。”
“你知道那小姐叫什麼名字嗎?”
鐵冷棠搖搖頭:“好像叫什麼妍,具體叫什麼不清楚,因爲王爺和她說話很少。”
王太妃盯着他想了一會兒,忽然冷笑道:“鐵護衛,你會騙我了。你既然說他們同行過幾天,那爲什麼又不說話?他們爲什麼要同行?”
鐵冷棠搖搖頭道:“王太妃,王爺確實和她們說話很少。他們之所以在一起同行,似乎是因爲王爺見她們在路上受了危險,動了俠義之心,才與她們結伴同行的。”
“你看到他們分開了?”王太妃又問道。
鐵冷棠稍一猶豫,點頭道:“是。我看見王爺將她們送到一處路口,便分道揚鑣了。”
王太妃點點頭,直着眼睛想了一陣,忽然道:“你大概也沒有什麼必要隱瞞我。不過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他當着你的面,自然不好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可如果你不在的話呢?等你走了,他也可以再回去找她倆的。”
鐵冷棠垂下頭,默不作聲。他一邊聽着王太妃的話,一邊默默想着,自己這番話不能算騙她,可也沒有全說實話。可不管怎麼樣,總算能搪塞過去了。
蟹黃包端上來了,潔白的麪皮好像瑩潤的美玉一樣,四個一碟盛在天青色的小盤子裡,還配了一碗江米粥。
陶安泰望着包子,心中一動。他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拿起筷子。
麪皮撕開,裡面黃澄澄的蟹黃餡露出來,螃蟹和肉餡的香味鑽進了他的鼻子。雖然其實沒什麼食慾,但被這香味逗引着,口水還是溢滿了陶安泰的口腔。
他嚐了一口,味道確實不錯,汁水滿溢,鮮香盈口。只嚐了一口,他就覺得胃口大開,將剩下的那一多半包子整個放進了口中。
咀嚼中,他忽然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再吃一個,越加感覺熟悉,卻又難想起來究竟在哪裡吃過。他一口氣將剩的兩個包子都吃掉了,卻還是沒有想起來這味道究竟是在哪裡嚐到的。
他想再要幾個來吃,轉念一想,卻直接叫過墨煙來。
墨煙看了看他面前已經空了的碟子,笑着問道:“王爺吃的香啊,看來這包子對您的胃口。”
陶安泰點點頭,道:“味道的確不錯。新來的廚師在哪兒,我要見見他。”
他忽然一笑,心裡一陣悵惘,又是一陣自決定回京以來從未有過的快樂。
“楚小妘!”他喃喃着說着這個名字。
墨煙走了進來,回稟道:“王爺,人帶來了,進來嗎?”
陶安泰道:“進來吧。”
廚師跟着墨煙走了進來。一看見那廚師,陶安泰臉上的笑卻消失了,滿心的歡樂成了失落。
不是楚小妘,甚至都不是女孩子。
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
但人既然已經來了,陶安泰總不能讓人家就這樣走。他淡淡說道:“你就是新來的廚子?包子味道做得不錯。”
廚師被他稱讚得喜出望外,忙叩頭謝道:“多謝王爺誇獎。能合王爺的口味,是小人莫大的榮幸。”
陶安泰又問道:“你是哪裡人,姓什麼?來這兒多久了?”
廚師道:“我是西洲人,姓田。來這兒不到二十天。”
陶安泰點點頭,道:“你做的餡兒味道不錯,以後繼續好好做。墨煙,帶下去吧,賞。”
田廚子心花怒放,受賞還在其次,能得到王爺的誇獎,比什麼都重要。他忙不迭地叩頭拜謝,跟着墨煙去領賞,出了門,墨煙道:“你可真是運氣不錯,這纔來了多久,就被王爺賞了?而且今天王爺本來心情還不大好呢!”
田廚子奇怪道:“王爺心情不好?這是爲什麼?”
墨煙道:“去去去,你還真以爲你是個人物,什麼都想知道呢!不過我覺得很奇怪,王爺見你之前,還面帶喜色,怎麼見了你倒不高興起來了?”他左右端詳着田廚子,摸着下巴道:“難道是你長得不合王爺的心意?——以後多做好吃的,少到他面前晃盪就是了!”
田廚子被他說的窩火,卻又不好說什麼,只好胡亂答應着,跟他領了賞離開了。
吃過東西,陶安泰躺在牀上,閉上了眼睛。一閉上眼睛,所有的記憶便紛至沓來,那些願意想起的不願意想起的人或場景,都向他眼前涌上來。
田廚子不是楚小妘。母親責打他的場景。見到邢國夫人的尷尬。姐姐的小皇子。被母親叫去的鐵冷棠。杏兒恐怕已經到了花府。孤身一人的丁柏小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如此幾遍,卻還是沒有讓柏小妍的影子從眼前消失。他已經跟杏兒說過,要和柏小妍徹底不再聯繫,甚至徹底忘記她,可爲什麼偏偏卻藕斷絲連般忘不了呢?
他忽然又想起了花驚容。一想起她,他便猛然睜開了眼睛,本來露出疲憊之色的眼睛裡,閃出了一道森冷的光芒。
他霍地坐了起來,剛想要讓人給他更衣,卻又目光一深,躺了回去。
“必須要先休息好,再去她家‘賠罪’!”
花驚容從逍遙王府回來,便進了紫華苑,自己住的地方。
紅袖託着一盞茉莉香茶迎上來,笑吟吟問道:“小姐回來了?小姐看見王爺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