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燕王難道真的是被神像嚇着了?
想到七年前燕王還是個年僅十一歲的少年,裴瞻又把還想繼續吐出口的疑問給嚥了下去。
燕王不像廢太子,他們一個僅僅只是皇子而已,另外一個卻是從小就被寄予厚望的皇儲人選,所以在七年前,十四歲的廢太子已經有能力籌謀那樣一個陰謀對付他的兄長,而燕王從小體弱多病,在帝后眼裡——至少在所有人看來,燕王只是一個只要能夠好好活着,就能讓父母心滿意足的存在,所以換成十一歲的廢太子值得深究,在燕王身上就未必了。
“五哥!”
這時候程持禮已經在院子裡吆喝起來了,“這井裡頭什麼都沒有!”
裴瞻回了回頭,身子轉過來:“知道了!”
說完他又再次看了一遍四面關閉着的窗戶,走出了門檻。
中間已經隔着七年的時間,想要再查找出蛛絲馬跡,的確有些癡心妄想了。
唯一值得關注的,也就只有燕王當天夜裡的行動路線了。
如此偏僻安靜的地方,不應該是一個體弱的皇子該來的。
即便他們說那是個雷雨之夜,可跟隨在他身邊那麼多人,難道沒有一個覺得這條路線不合適嗎?
“這井廢了,”程持禮擼着袖子走過來,“水源已經枯了,裡頭積的是雨水,井水掏空之後就沒有沁水了。”
裴瞻走到了井旁,只見井底果然只剩一堆黑乎乎夾雜着淤泥的溼沙,沒有任何水源上涌的痕跡。
一切都看不出來任何端倪。
他直起腰身,看着滿地荒蕪:“走吧。”
……
萬賓樓這邊,寧夫人坐了一會兒,就被蘇掌櫃請走了,但沒多久樑郅又來了。
這小子如今倒是越來越有禮貌,看到謝彰之後遠遠的就行禮打起招呼來。他不認識楊奕,但聽傅真說這是寧老先生的故交,是寧家的貴客,便也謙遜的拱了拱手。
他一來,茶桌上的話題就豐富起來,語言也密集了。
傅真從旁聽他們交談,一面回顧着先前楊奕給出的信息。
七年前燕王闖入了他的視野,還在很短的時間內認出了他,且接受了他,當時他可是才十一歲,再有城府,也做不到意外遇見了自己的親哥哥還立刻接受,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燕王就像是故意出現的了。
他若是故意出現,那就說明他早就知道了楊奕的存在,那時候距離白玉衚衕案發生的時間並不久,那麼是否意味着,很可能廢太子籌謀白玉衚衕一案,他也有可能知道?
假設他真的是從一開始就全都知道,那他隱藏在背後的目的豈非昭然若揭?
他眼睜睜看着他的二哥處心積慮的阻攔他的大哥回京認親,然後又在他的二哥失敗之後,主動出面去見他的大哥,然後又博取他大哥的好感,並且還後續建立了聯繫,又話裡話外地利用大哥對父母的心結,挑撥原本最爲堅固的皇后與楊奕之間的母子感情!
察覺到了這裡之後,這些事情傅真都不敢再往下深想了,原先覺得廢太子已經夠讓人吃驚了,沒想到在廢太子背後還有一個不聲不響的燕王隱藏了這麼久!
可他當時才十一歲呀!
他是怎麼做到的這些?
一個十一歲的少年,的確不會讓人提防。楊奕也不會去懷疑一個跟自己相差十幾歲的病中的弟弟,所以他信了燕王的話,相信了皇帝在湖州犧牲親生兒子當誘餌,皇后也是有參與的,以至於眼下他就在京城,距離他小時候豁出命去也要好好保護的母親只有幾條街的距離,卻仍然不肯邁過去!
“裴將軍來了!”
傅珍緊抓着杯子思緒亂飛的時候,門外的下人通報的聲音傳了進來。
傅真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這突然的動作,引起了屋裡所有人的注意。
樑郅嘖嘖聲地斜起眼來:“喲喲喲,這纔多會兒沒見,這就連坐都坐不住了?”
傅真懶得理會他,輕快的跨出門,只見裴瞻帶着程持禮果然已經過來了。
她也顧不得旁人什麼目光,上前拉起裴瞻,就把他拖到一旁沒有人的屋裡去了。
裴瞻可不曾接受過她這麼樣的熱情,一路乖順的跟着她進了屋,一見她又轉身飛快的把門給插上了,臉就紅了:
“光天化日的,插門做什麼?”
傅真沒時間讓他多誤會,直言道:“早上我在坤寧宮,聽皇后娘娘把當年湖州的事情說清楚了,娘娘根本就沒有參與皇上當年的決定。
“大殿下對皇后的誤會,純屬是燕王從衆挑撥!
“而剛纔我又聽大殿下說了他與燕王相認的經過,原來白玉衚衕案發生不久之後,燕王就已經出現在大殿下的面前了!”
裴瞻停頓了一瞬消化這些信息,立刻說道:“燕王是怎麼出現的?”
小夫妻倆這邊廂神神秘秘的避開之後,對面廳堂裡坐着喝茶的幾個人都相顧而笑了。
座中只有楊奕猜得出來傅真他們倆大約是去做什麼,其餘人都只認爲這小兩口感情好到一刻也分不開。
謝彰被這一幕觸動了心事,很快心思又回到了對楊奕和林夫人關係的揣測上,不自覺的也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楊奕。
正好這個時候寧夫人也回來了,她已經在後院降落了一桌酒菜,正在請他們入席。
她站在楊奕身邊微笑向他介紹着今日的菜色,那般周到親暱的樣子,跟他以往對待自己時謹守分寸的樣子可是很不一樣。
剛纔這麼一番交談下來,謝彰也已經看出來楊奕是個坦蕩的君子,如此,那這個人也許的確會是寧夫人的良配?
那他自己——
思緒到了此處,謝彰心絃驀的抽動了一下,是不是良配,這又關他什麼事呢?他明明跟寧夫人只是單純的交往着,愉姐兒那丫頭胡說八道,難道他還真動了心思不成?
那該多麼齷齪!
人家費心費力不求任何回報的替他教養女兒,而他卻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思想!
“謝大人,您還在想什麼呢?入席去吧!等會兒菜都冷了。”
這時候寧夫人已經到了他的身前,也笑微微邀請起了他。
謝彰擡頭一看大家竟然都起身了,都站着等着自己,便連忙擡步跟上。
走出幾步之後,他稍稍落在後方,看着前面一路走一路交談的楊毅和樑程二人,再看了看旁側的寧夫人,他慢慢的停了下來。寧夫人跟着停步,疑惑的望着他:“怎麼了?”
謝彰欲言又止,反覆再三,才說道:“這位楊先生,還未婚吧?他的過往你都瞭解嗎?我認識你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從前也沒有聽你提起過,他跟你說過他的過去嗎?”
寧夫人頓了一下,深深道:“當然說過。他不但跟我說過他的過往,我連他的父母家人都認識。”
謝彰心裡有些酸楚,頓了一下,頗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原來有這麼熟啊,那是我多慮了。”
說完他又繼續往前走。
寧夫人追上去,攔在了他的面前:“你多慮什麼了?都慮了些什麼?”
謝彰滿臉赧然:“沒有什麼。”
寧夫人深覷着他:“你都御史大人平日可不像今日這般吞吞吐吐。”
謝彰更加眼神亂飛,沒個着落處了:“我看你跟楊先生挺般配的,便有些擔心他是否靠譜,畢竟,畢竟——”
“畢竟我前夫太渣了是嗎?”寧夫人接着他的話說下來,然後沒好氣的瞥他一眼,“我倒不知道御史大人還擅長當媒人,你有這閒工夫,倒是給自己說門親去?”
謝彰面紅耳赤:“看你這話說的,我哪有給自己說媒的道理?”
“不能給自己說,難不成就胡亂給別人說麼?”
“哪裡有胡亂——”話到此處謝彰戛然而止,隨後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和楊先生不是,不是那回事?”
寧夫人漲紅臉,有什麼話將脫口而出,咬咬下脣後她又沒說了,只輕瞥了他一眼:“下次別瞎說。”
然後擡步走了。
謝彰望着她匆匆前行的背影,渾身莫名輕鬆,停一下之後,他立刻追了上去:“你,那你——你有沒有考慮再嫁?……”
風華相當的人已經並肩遠去,身後被扣上了門的屋子裡,小兩口正凝重地面對面站着。
裴瞻緩聲道:“燕王既然確定在說謊,那他當初出現在大皇子面前,一定不是偶然的。
“包括他去城隍廟,都不見得一定是意外。”
傅真想起來:“是了,你們在城隍廟裡發現了什麼?”
裴瞻搖頭:“什麼也沒有發現。不過那裡是原先用來給外邦商人居住的一條衚衕,自從和大月打起來之後,外邦商人都被驅散,那一片也幾乎沒有人住了。從時間上算起來,七年前那座廟已經棄用了許久。
“我今日去的時候,裡面荒草都已經快有一人高,當日必定也是荒草叢生,如果不是存心前去,我實在想不明白一個深宮中長大的皇子,爲什麼會選擇走這樣一條路,去這樣一個地方避雨。”
“而且那裡的窗戶全都是緊閉着的,如果後來沒有再發生過什麼事情,也沒有人特意前去關窗的話,也就是說如今是什麼樣子,七年前是什麼樣子。
“所以又是什麼情況下,皇后親自囑咐好生伺候的宮人侍衛,會放着一個十一歲的皇子在廟裡頭,而他們卻走出來呢?”
傅真道:“你是說他七年前那趟出行,也是預謀?”
“不然的話我想不出來他爲什麼會去那兒。”
傅真沉吟:“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事到如今,我覺得已經到了入宮像皇后坦陳一切的時候。與其我們在這猜來猜去,倒不如把事情交給皇后娘娘,這個答案由她來找尋,最合適也最有效。”
裴瞻點頭:“確實如此。但我們如何讓娘娘相信呢?”
目前所有事情都是他們在傳遞,皇后對燕王的愛護也是讓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如此無憑無據指證她的兒子意圖不軌,就算皇后再賢明,也不會聽信他們吧?
何況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揭露了廢太子,導致他被自己的親爹所殺。
當然到現在爲止,皇后還是信任他們,可接連指控她的兒子,任誰都會覺得是在針對吧?
“我倒有一個相當有效的主意。”傅真聽這時說道,“倘若大皇子可以面見皇后,燕王的詭計便不攻自破了。”
“主意倒是好主意,可大皇子怎麼可能會答應呢?我們也萬萬不好強人所難。”
“可我覺得他對皇后娘娘並非真的心灰意冷了,”傅真望着他,“你知道嗎?昨日我特意留在他院子裡的那瓶桂花,他照顧的很好,先前我去的時候,那花瓣上還有水珠,他給花灑了水。”
裴瞻聽到這裡直了直腰:“會不會是賀昭澆的?”
“賀昭可是忠心耿耿跟隨了大皇子二十多年,就算是賀昭動的手,如果大皇子當真不在乎,又或者他們倆當真都覺得皇后不值得原諒,你覺得賀昭會去照顧這瓶花嗎?”
裴瞻沉吟認可:“有道理。可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他。”
作爲一個糙老爺們兒,面對這種事情他實在是不趁手。
“自然得想點辦法。”傅真說到這裡招呼他靠近些,然後貼住他的耳朵說道:“我們得動點腦筋……”
裴瞻頂着半邊發燒的耳朵聽完,有些半信半疑:“能有用嗎?”
傅真斬釘截鐵:“有沒有用試了再說。就是這次沒有用,下次再想別的辦法!他們母子倆見面已經不是願不願意的事,而是關係到宮闈穩定的事了。燕王撒謊的事必須儘快給揭破!”
宮中皇子本來就不多,這一個接一個的都出事,傅真心裡也爲皇后感到悲涼,可是這是牢牢掌握着皇權的一家子啊,又豈能與平民百姓之家相提並論?
燕王體弱多病,也影響不了他生在帝王之家,從小就見識到了位高權重的好處。
如今皇后最不願看到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那無論如何大家也得一起支楞起來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