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祭臺之上,我看著叔叔向我走過來。
溼透的神袍和銀髮,在他身後拖曳,留下長長的溼跡。
所有的水龍疆人都在虔誠的跪拜神龕上的傀儡,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認出他們的王。
當叔叔走到我祭壇的正下方的時候,他站定了。
站在擬神的身邊,我看著他。
他略擡起頭,
露出弧度優雅的下頜。
好像也在看我。
水精靈的聖詩始終沒有停。
愈發婉轉,如歌如泣。
最後,
叔叔擡起手臂,長袍順著他的手肘淌下。
他用指腹,觸摸上他面前豎立的祭臺壁。
緩緩地撫了撫。
然後,叔叔收回手。
轉身,離開祭壇下方,
順著祭壇旁邊的瑩白色石面,繼續向王庭走去。
曳地的銀髮抽溼了祭臺搭築起的側面。
和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海風汩汩滔滔拂面而來。將叔叔身上特有的味道,
和海水味兒撩到我的臉上。
“……”
我站在原地,
沒回頭看叔叔離開。
他頻率穩定的腳步聲確實離我越來越遠。
我收攏了肩後的骨翼,禮服順著我的肩胛順滑落下,恢復了原狀。
是了。
月神王此次擅自隻身離開水龍疆的時間,
早已超過歷代水之聖龍脫崗的極限。
目前當務之急,不是參加婚禮。
而是去鞏固瀕臨破裂,
足以毀掉整個大陸的封魔結界。
祭壇之下,數也數不清的水龍疆民衆,以及聖騎士,還在向這裡跪拜著。
就像感覺不到他們的王走了一樣,感覺不到他們的王回來。
接受著水龍疆萬千臣民的跪拜。
我身後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不見。叔叔已經沒入通往大廳的長廊,邁向他的御座,
漸行漸遠。
抽回注意力,
我面向在我面前端坐的聖鋼之玉雕塑,繼續之前的婚禮流程。
遵循水龍疆的古禮,我躬下身去,親吻了玉塑雕像的前額,
胸口,嘴脣。
冰涼。
然後伸手,食指麼指框住,
將雕像的玉質面具摘了下來。
“哢……”
幾聲細碎的裂石輕響。
又是幾簇碎玉從“月神王”的顴骨兩側滾了下來。
手腕穩定,指腹輕緩,
最終我成功將面具摘離。
所幸,
所有的人的額頭都緊緊頂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地叩拜著。
擬神臉部殘缺,眼眶擴張,眼球凸出的模樣沒人看見。
在陽光底下,那由極品寶石鑲嵌的冰藍色和銀灰色的異色雙瞳,還是那麼漂亮。
按照水龍疆婚禮的習俗,我垂下眼睛,低頭親吻了它的左眼。
嘴脣離開冰藍色眼球之後。
強大的封印之力和穆底斯叔叔特有的恐怖魔法能量,
伴著一陣只有我能感受到的轟鳴。
以王庭爲中心,莊嚴緩慢,向外延展。
我將玉石面具擱置在了擬神王座的扶手之上,直起身來。眯起雙眼,
望向遠方。
──眼前的景色變了。
水龍疆活了。
籠罩在神月之都王庭外沿的透明防護結界,瞬間強度增加了無數倍,順著洋麪有力撐開,驟然延展到肉眼看不到的遠方。
洋麪上時隱時現跪拜的水龍疆民衆靈體,變成了實體一般的鮮活模樣。
每個人的五官清晰可辨,一路在海洋平面上深深跪拜。
兩側單膝跪立的聖騎士和獨角獸,全身都泛起了乳白色的聖光,
如同燃燒著的聖光火炬,
腳下全部擴開了聖騎士特有的一圈神聖光環。
在瑩白的地面上,魔法陣花紋繁複地緩緩轉動。
蔚藍無邊的海洋上空,一直在歌唱著聖歌的水精靈在充沛的魔法能量的浸潤之下,顯出了原形。
是無數由藍光組成的,背後長著七隻羽翼,上身赤裸,
露出豐滿乳房,
下身是長長魚形的女性形象。
交錯的魚尾和豐厚的羽翼佈滿了上空。
羽毛像是大雪,隨著水精靈們聖潔的吟唱,散發著淺藍色的熒光,柔軟紛落。
墜在祭壇和無邊的海面上。
強大的封印之力壓罩在潮汐翻涌的洋麪之上。
瞬間捋平了所有皴皺的波浪。
本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波濤起伏的海洋,在幾秒鐘之內,
停止了所有的涌動。
──變成了鏡面一般的靜寂平面。
無邊無際的蔚藍色水鏡,像是一顆溼潤的藍色瞳孔,完全投射著跪在其上的無數水龍疆臣民,光芒交織的有翼水精靈,
遠處星羅棋佈的水龍疆島嶼,
還有榮耀的神月之都。
月神王已經回到了他的御座上。
現在這個模樣,
纔是水龍疆的原貌。
如果叔叔不回來,我就沒辦法知道,水龍疆之前的模樣,
其實已經意味著結界枯竭到了什麼程度。
難怪水龍疆境內的海叫鏡海。
難怪古語的最後一句是:“潮汐爲其祈福。”
水龍疆的海面,
成千上萬年以來,都是無波的。
只有在婚禮這一天,水之聖龍離開了御座,海面上纔會有潮汐。
海面上朝拜的水龍疆羣衆仿若一無所知,仍然跪在海面上一動不動。虔誠地爲我們祈福。
水精靈羽翼上紛落的羽毛落滿了肩膀。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我在他們的體內探查不到一絲半點的負面情緒,神聖的正能量在整個水龍疆的洋麪之上莊嚴循環不休。
遵循著古禮,我撫過面前擬神鵰塑的鬢角。
再次低頭,吻了吻他冰冷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