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月神王沒回來。
三天後,王庭城門、正殿拱門、覲見廳的鋼鐵閘門罕見的徹底向外敞開。
從封龍之門到覲見廳,從王庭的正門一直到王庭前的巨大廣場。
都新鋪設了莊嚴、肅穆的藍毯。
甘冽的海風從洋麪吹入水龍疆王庭。
靈體或者實體的聖騎士,穿著全套的銀鎧甲,雙手壓實銀劍支地,森然有序,靜立在御階兩旁。
只有騎士披風隨風微微掀動。
站在覲見廳外。我穿著全套的正裝禮服,矗在原地,
屈指繫上腕口的藍寶石袖釦。一個聖騎士站在我身後,整理長長拖曳的王袍。
水龍疆司禮官在我身旁,把整個婚禮流程向我敘述了一遍。
“好。”我說。
婚禮在水龍疆,
是向古代聖神的致敬,傳承舊俗,也是爲民衆祈福的重要儀式。
月神王無法按時出席,就由我來保證婚禮的正常運行。
時間已到。
在所有人的迎候下,
我穿著隆重繁複的禮服,邁入封龍之門。
御座間還是像那天一樣,
陰冷如墳塋。
靴底碾壓過深黑色的冰面,
我向著御座上正襟危坐的擬偶邁了過去。
[水之聖龍與神後攜手,邁出封龍之境。聖者爲其祈福。]
走到了御座的最近處。我垂下視線,
看著坐在御座上這具聖鋼之玉塑出的偶像。
思考了一下。
彎身下去。一隻手掌蓋住了擬神的冰冷後背,
一隻手伸到了它的膝蓋下面。
繃腹使力,
直起身來,將“叔叔”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月神王身材高挑,一米九多。即使維持坐姿,也是很長的一具等身雕塑。
不過也幸好是坐姿,抱在懷裡的時候,姿態顯得很自然。
就是十指指尖交叉的優雅坐姿,讓它的肘彎略略向外──硌到我的側肋,
有點兒難受。
公主抱著“叔叔”,聖鋼之玉又大又沉。而且不停地往下掉渣。
維持著站立的姿勢,我將懷中的石坨往上顛了顛。
試圖調整出一個更合適的姿勢。
玉像的整張臉合著面具一起被顛掉了。
在冰面上溜出去很遠。
“……”
我沉默了一會兒,抱著擬神邁過去。用靴尖挑起臉,
“啪”地一聲,蓋回“叔叔”的臉上。
御座之間外,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我臂彎穩定不動,
沉甸甸攬著懷中的高挑擬神,奢華深藍色王袍後擺長長拖曳在身後。
一步,
邁出了御座之間。
通過封龍之門的傳送,眼前熟悉地黑暗,
又熟悉地亮起。
我擡起雙目。
視線所及之處,是單膝跪地,虔誠撫胸,恭敬行禮的聖騎士。
王庭正殿穹頂高垂。
一路向下,所行之處鋪設了深藍色的祭毯,絨面內鑲滿了寶石構成的圖紋,像是冬夜海上的星空。
綿密的毯絨埋陷了我的厚厚靴面。順著星空,我攬著懷中的巨大雕塑。一路邁下御階。
海浪的聲音和水精靈的聖歌如潮汐,在殿堂高高穹頂之下繚繞奔涌不絕。
穹頂之下,
牆壁之上,
是諸神之戰的華美圖騰。
我跨過大敞的鋼鐵之閘。
重金屬門扇上,
歷代水之聖龍的雕像莊嚴而寧靜地注視著我。
[水之聖龍與神後攜手,邁出封龍之境。諸神爲其祈福。]
我繼續往前走,走過長長的廊道,邁過空曠的正殿前廳。
陽光透過神月之都上空的結界,罩在我和懷中的擬神身上。
聖鋼之玉被光線映射得呈現出半透明的光澤。反射出乳白色的光線,
打在我的臉上。
順著藍毯,
我邁下長長的臺階。一直走到了正殿前,中央廣場的正中間。
廣場中央已經矗立起藍玉雕砌的高大祭壇。
我在祭祀的躬身引領下,跨上祭壇的高階。
神月之都城池門大敞,瑩白色純淨階梯一路向下。一直聯通到海岸線。
烙印著繁複聖龍圖騰的祭壇上本來應該只是個平臺。因爲擬神的關係,多添了一具王座。
我把雕塑抱到王座之上。擡手給“叔叔”調整一下鬆脫的面具。
儀式可以開始了。
以神月之都所在的陸地爲圓心。潮起潮落的蔚藍海面上,慢慢地浮出無數的半透明靈體,
男女老幼,
都穿著最正式的禱告服,雙手交叉,朝向祭臺的方向,跪了下來,
虔誠地禮拜。
影影綽綽地,人數數都數不清,
鋪滿了整個洋麪。
這都是水龍疆的平民,他們可以通過在教區的神廟中祈禱,化爲靈身,聚到被永恆封印的首都,
參加他們王的婚禮慶典。
[水之聖龍與神後攜手,邁出封龍之境。潮汐爲其祈福。]
跟著儀式流程配套的,
司禮官念出來的這些古語。我差不多都可以理解。
不過聖者祈福、諸神祈福,
聽起來都很高端。
和它們相比,潮汐太湊合了。
和喜歡熱鬧、厭惡平凡的火龍疆不同。水龍疆即使是王的結婚儀式都是簡單的。
我站在祭壇之上,攤開了雙手。
腳下的魔法陣開始緩慢旋轉。綻開一層乳白色的光暈。
我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任魔法陣的光芒愈發明亮,
罩在了我的身上,潮汐此起彼伏,一重一重溫柔刷吻著海岸線。
當溫暖的光芒終於散去。我的兩臂之間,靜靜地懸浮著一頂冰鑄的王冠。
擡臂,我將王冠取到了掌中。
隔著手套的布料,
也能感受到冠冕冰冷的溫度。
水精靈的歌聲溫柔和聖潔,絲絲縷縷纏繞在海風中。所有的人都在跪拜。連獨角獸都單膝跪下,銀角觸地。
我在聖歌聲中,踏向前一步,手捧寒冰之冠,按上“月神王”佈滿裂痕的頭頂。
爲他加冕。
手還沒有離開冰冷的王冠,
我突然轉過了頭,看向海的方向。
祭壇之下,遙遠的近海處,站著一個人。
這麼多觀禮的人裡面,
除了聖騎士之外,唯一的一個實體的人。
他的一半身體還浸沒在水中,修頎的上半身裹著溼透的長袍,
立在海里,如同神祗。
溼透的布料和純銀的發吸吃著他的身體,
清晰凸顯出他高挑優美的肌裡輪廓。
海面之下,以他爲中心,方圓幾百米的洋麪之下,都如同漩渦一般暗流奔涌,起伏不休。
我所在的祭臺位置極高,
能夠看到,他的整個下半身,隨水飄擺的袍衣之下,全部化爲了粗大的長俞千米的粗長龍尾,冰藍色的粗大鱗片一粒、一粒,
在淺海中反射著凜冽的光弧。
海面被攪得驟升又驟降,
銀白色的海沙霧氣一般在洋麪之下沸騰。沒過了許多在他四周海面上跪拜的水龍疆子民。
海里的男人卻一動不動,
只是朝向我這個方向,擡起了頭。濡溼的面具反射過來一道光線。
……
水龍在水中的速度快於在空中的速度。
叔叔就化成了半龍,從水火龍疆接壤的灘澤開始,棄了坐騎,遊了回來。
他經常讓我等,但總不會讓我失望。
我直接鬆開了手中的冠冕,“唰──”地一聲。巨大的龍翼撐出禮服後擺,
向外展開,遮住了頭頂大半個天空。
骨翼向下一振,我的腳面將將離開地面一寸。
水中的人動了。
面具上綴滿了水滴,男人向著我點了點頭。水珠順著他的脣面,顆顆滾落到海中。
然後他又搖了搖頭。
我停住了向他飛去的動作。
看著叔叔重新化回了人形,溼漉漉邁上岸。
只剩身後的方圓百米的海面,還因爲他巨尾的餘勢,起伏盪漾不休。
沒有了海水反射出的色差。就能看出來,他的神袍灰暗、陳舊、佈滿了骯髒的藻泥,
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