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趙東林掀開窗簾後,院子裡的情景,卻徹底讓他驚呆了。密密麻麻的羣衆,擠滿了鄉政府大院,手裡高舉寫着“懲治貪官,還我救災款”的橫幅,羣情激奮,已將前去制止的黨委副書記馬俊傑逼到了政府樓的臺階上。趙東林隱約看到,有些羣衆手中竟然拿着木棍、鐵杴等工具。
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圍攻鄉政府嗎?趙東林雖然非常清楚,救災款跟自己毫無關係,是上任黨委書記馬水生手裡事情,但第一反應還是逃跑。然而,他深深明白,作爲黨委書記,此時此刻決不能就此逃跑。
這時,敷曉燕也趴在窗戶上看到了下面的情景,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用驚異的目光看着趙東林問道:“趙書記,怎麼辦?”
趙東林無法回答敷曉燕這個問題,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下去跟老百姓對話,下場估計還不如馬俊傑,想讓敷曉燕下去頂槓,又明擺着是個陷阱,就愣在那裡沒有說話。
敷曉燕見趙東林不說話,便自作主張拿出手機,做了最後的請示問道:“報警吧,讓派出所的人過來處理。”
趙東林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道:“好吧,先把派出所出警把局面控制下來也好。”又好像在自我安慰地自言自語道:“老百姓嘛,終究是還是怕警察的。”
然而,趙東林還是錯了,錯的徹底而且完全。派出所所長牛亮是個徹頭徹尾的愣頭青,接到敷曉燕的命令後,立即帶着手下十五個民警衝了過來,一句話沒說就朝天放了一槍。
這一槍確實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吵吵嚷嚷的羣衆立時便鴉雀無聲了。然而當他們反應過來後,一切都徹底改變了,可以說這一槍將他們完全激怒了。一些青壯年在民警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去便將包括所長牛亮在內的十五個民警手裡的槍械全部繳獲。
就在這時,羣衆中突然有人大呼一聲:紮了這個腐敗窩子!
羣情激奮的羣衆如潮水般向鄉政府那棟三層樓內涌去,手裡的棍棒、鐵杴帶着滿腔的怨恨重重地每一件辦公用品上,桌子、椅子、電視機、電腦……只要擺放在屋內的東西,好像在這一刻都變成了腐敗的工具和泄憤的對象。噼裡啪啦之聲,此起彼伏。
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徹底炸鍋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平常溫順的如牛羊般的百姓,竟然會幹出如此瘋狂的事情,剛開始還站在樓道里教訓和威脅百姓的幾個副職,現在除了逃竄之外已別無選擇。
好在老百姓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沒有對他們下手,只是用辦公用品發泄心中的憤恨,不顧一切地打砸。
牛亮放槍的那一刻,趙東林已經開始意識到,讓派出所過來處理是極不理智的決定,眼看着人羣涌進辦公樓,知道大事不妙,隔窗指着已經被羣衆控制住的牛亮罵道:“牛亮,我X你娘!”卻也再無計可施。
敷曉燕已經到了驚慌失措的地步,臉色煞白,看着趙東林問道:“趙書記,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你趕緊說話啊。”
怎麼辦?能怎麼辦?逃吧,除了逃跑之外,趙東林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這些老百姓衝着誰來的,不就是衝着一把手來的嗎。在鄉鎮工作了將近二十年,也跟農民打了將近二十年的交道,今天卻要在他們的逼迫下逃亡,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又是何等的讓人可笑。
可是又怎麼逃呢?這棟辦公樓當初設計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裡面的人會被老百姓圍攻,更沒有想過一個鄉鎮黨委書記會如此的狼狽不堪。出去的門被羣衆徹底堵死了,卻沒有可以逃生的後門。
跳窗戶!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選擇了。從檔案室的窗戶上跳出去,正好是政府樓的背面,也許能就此躲過一劫。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逃出生天,別無選擇。
然而當趙東林和敷曉燕來到檔案室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位置是二樓。趙東林真恨自己當初爲什麼不將辦公室設在一樓。二樓雖不算高,但對於自己一個已經年近五旬的人而言,跳下去還是存在很大危險的。
跳吧,也只能如此了。已經有瘋狂的羣衆向二樓衝了上來,再不跳,恐怕想跳都來不及了。
砰。。
沒等趙東林做出最後的決定,敷曉燕早已奮力一跳,躍了下去。敷曉燕畢竟年輕,還算沒有怎麼受傷,落地後,沒顧得上看趙東林一眼,便順着牆根溜走了。
砰。。
趙東林落地後就沒有那麼輕鬆了,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被震裂一樣,但也只能強忍着,跟着敷曉燕離開鄉政府大院,迅速悄然鑽進了蒿草叢生的田地裡,躲藏了起來。
瘋狂的羣衆打紮了足足一個小時後,又縱火焚燒,才撤出了鄉政府。
然而,從此次事件之後,本來關係很好的趙東林和敷曉燕卻結下了樑子。據說箇中緣由是因爲趙東林將那天敷曉燕被嚇得尿褲子的事情說了出去,才致使二人反目成仇。
在蒿草叢中稍微平靜一會驚嚇的心緒後,趙東林纔拿出手機,給縣委書記陳安國撥了過去。
此刻的陳安國正在縣委常委會上總結今年的工作成績。每年這個時候,陳安國臉上的表情總是大度而且寬容的。一年的工作,無論結果如何,總是大家辛辛苦苦的成績,再虎着臉罵人已經無濟於事,乾脆高高興興地總結,讓大家都有個過年的好心情。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拿出來看了一下,見是趙東林打來的,陳安國還把手機在空中揚了揚,給大家看了一下,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道:“看看吧,咱們這位趙書記想這個……啊……教育局長都快想瘋了,三天兩頭打電話。這是要在農村換屆選舉的檔口當逃兵啊。思想立場不堅定,站不好最後一班崗嘛。”
陳安國說完,大家都會心地笑了起來,笑的很開心,也很和諧。
然而陳安國聽完趙東林哼哼唧唧的敘述後,臉上的表情就慢慢由凝重,繼而震驚了起來。上千號羣衆圍攻鄉政府,還縱火焚燒辦公設施,這是何當的大事,在汾城歷史上,恐怕都是開國頭一遭。
不過陳安國還算比較鎮定,掛斷電話後,立即給市委書記李東權打電話,將情況作了彙報。會議議題,也由年終總結會,變成了下馬鄉羣衆鬧事處理會,並責成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王明帶領縣警局幹警趕赴現場。
稍後,陳安國立即帶着縣長柴佔奎等縣委一干人等奔赴下馬鄉。
市委書記李東權接到陳安國打來的彙報電話後,其心情恐怕已經不能用憤怒二字來表達了,在電話裡當場就將陳安國罵了個狗血淋頭。
“陳安國,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農村換屆選舉的準備階段,全市、全省,甚至全國都在關注,你們汾城倒好,給我鬧出了打扎鄉政府的事情來,啊?我問你,你這個縣委書記是怎麼當的,還能幹不能幹,不能幹馬上給我打辭職報告,我立即批准。”
陳安國在彙報中沒敢實事求是,將羣衆縱火焚燒辦公用品一節隱去了沒說,就是害怕李東權發飆,結果李東權還是發了飆。
“李書記,你聽我解釋,下馬鄉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也是……”
剛纔趙東林彙報的時候,已將下馬鄉羣衆打扎鄉政府的原因說的非常清楚,就是因爲那四千萬元的救災款。而那四千萬的救災款本身就是他陳安國到任前的事情,根本不管他的事,只是他比較倒黴,到任不到一年,一場蘊育了將近一年的聚變終於在羣衆中爆發了。
陳安國想給李東權解釋一下,但李東權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而是繼續聲色俱厲道:“陳安國,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推卸責任。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汾城縣委書記?還有沒有一點責任意識?啊?你倒是給我說話啊。下馬鄉在不在你的治境,你這個縣委書記是怎麼當的?我告訴你,陳安國,如果因爲此事市委受到了處分,我第一個把你拿下。”
陳安國再也不敢說話了,唯唯聽命,再沒有爲自己分辨。
李東權的語氣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道:“我問你,以現在的情況推斷,你認爲這是一次有組組織的鬧事,還是羣衆自發的鬧事?”
陳安國馬上明白了李東權的意思,但是自己根本沒有去現場,也沒辦法回答李東權這個問題,趙東林剛纔彙報的時候也沒有提起。然而,陳安國還是非常清楚如何回答對自己更加有力,便小心翼翼道:“李書記,以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此次下馬鄉羣衆打扎鄉政府事件,極有可能是一次受人操縱有預謀的破壞活動。剛纔下馬鄉黨委書記趙東林給我彙報的時候,也是這麼認爲的。組織者很有可能就是下山村村長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