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雖然穿着當地人編的彩色拖鞋,人卻跑的極快。
初見追的生氣了,索性翻身上馬,一路把她逼到了死衚衕裡才停下來。
女孩兒見無路可退,只好憤怒的轉身道:“你幹嗎,我又不認識你!”
莫大爺冷笑:“不認識我你跑什麼?”
女孩兒頓時語結。
初見下馬走到她面前說:“好久不見啊,上次你給我下的藥還沒退效,要不要來幫我解決一下?”
她有點惱羞成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嗎?”初見拖着調子反問,心想這丫頭果然就是當年第一次離開秦城時在路上襲擊我的人,可惜今非昔比,她的個子纔到大爺我的肩膀,說話都擡不起氣勢來。
眼看莫初見是不讓自己走了,女孩動了動嘴脣,才勉強說道:“對,對不起啦,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你還記得,當時我年紀小不懂事。”
她其實在女孩兒裡算是高挑的,濃眉大眼長得很可愛,讓初見憑空有些親切感,他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頓時擺了擺手:“算了,你若不跑我也不會追你,你叫什麼名字?”
“蘇諾,承諾的諾。”姑娘答道。
初見奇怪了:“你看起來像是南方人,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還穿成這個樣子?”
她彆扭的摸了摸腦袋:“我被一羣西域人追殺,只好躲起來,誰知道就遇見你了。”
莫初見皺眉,疑惑的問:“那時候你爲什麼要襲擊我,我們互不相識的。”
蘇諾含糊的回答:“我認識你,你叫莫初見,你師父是穆子夜和韓夏笙,你爹是莫青風和季藍,你從小就住在秦城,這兩年在京師買賣情報,你喜歡男人,和藍澈與肖巍糾纏不清很久了,還有你...”
初見聽的目瞪口呆,喊道:“打住,你暗戀我?”
蘇諾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哼道:“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着便和他擦肩而過。
莫初見很奇怪自己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便好奇的跟上去說:“那你帶我吃飯去唄,我初來乍到的,再說有西域人我可以保護你嘛,而且我會說西域的很多方言。”
蘇諾表情不耐煩的回頭:“你怎麼這麼自來熟,真討厭!”
罵歸罵,蘇諾這個丫頭還算好心,雖然搞不清她的來頭,但好壞還算負責。
她帶着初見到小鎮北邊的一個客棧住下,又給他買了些當地的食物,也沒有怕麻煩。
莫大爺餓得夠嗆,在桌邊邊吃餅邊說:“你是不是覺得當初對不起我了,這麼熱心腸。”
蘇諾皺眉:“是你纏着我好不好,吃你的吧,我去休息了。”
忙了一圈下來,窗外已經是月上枝梢的夜色了。
初見好多天沒怎麼和人說過話,閒的難受又搭訕道:“那你要去哪?”
蘇諾簡短的回答:“我去樓蘭。”
狐狸點點頭,微笑:“那我們一起走吧,你比較熟悉這裡,我還有事情想請教你,”
很奇怪的看了他幾眼,蘇諾大概覺得這男的太沒心計了,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有事明天講吧。”
而後便踩着她叮噹作響的拖鞋走出去關了門。
初見默默地又吃了口餅,小眉頭又漸漸皺了起來。
他雖然記性好但也沒好到能瞬間想起幾年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可是進了這鎮子,半眼的功夫自己就把蘇諾從人羣裡挑了出來,真是件奇怪的事。
這個姑娘到底是誰呢...他滿腹疑惑。
正好到了要給穆子夜寫信的日子,初見照舊問候夏笙的身體,報告自己的行程,然後思忖片刻,又加進了蘇諾的事情。
如果師父不知道,狐狸還真想不出有誰能替自己解答疑惑。
倒不是對個有點小仇恨的姑娘要下什麼毒手,不過出門在外,多長個心眼總不是壞事情。
次日一早,莫初見剛剛下到客棧的前廳,就看到蘇諾穿着漢女的服裝站在門口。
她也是長大了不少,眉眼比從前舒展了很多,但年齡仍是很輕。
早晨乾淨的陽光散在身上,溫暖柔和。
初見走上前去:“你起的真夠早的。”
蘇諾敷衍的笑了笑:“恩,吃早飯麼,我可以等你。”
小姑娘都不吃了自己矯情個什麼,初見搖頭道:“那就走吧,樓蘭離這裡不遠了,但也是整天的路,早去早到。”
而後兩人便走出客棧,騎上馬離開了無名的鎮子。
西北比不得江南處處繁華,放眼望去除了些綠洲便是無盡的黃沙。
難怪秦王府的人被貶後寫了那麼多思鄉歌賦,永遠也忘不了回家,即便使用那麼暴力的手段殘害了無數的生靈。
初見駕着馬走在後面,他忽然問:“秦王府戒備很森嚴嗎?”
蘇諾看似對這裡很熟悉了,隨口答道:“那是當然,它掌管着整個西域呢,怎麼可能讓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初見挑了挑眉毛:“那我潛進去有幾成勝算?”
蘇諾詫異回頭:“你以爲你是穆子夜嗎?”
這句話差不多江湖人都會說,意思是不要自不量力,可惜初見每次聽都有點被嗆到的感覺,師父也是人,怎麼在大家嘴裡就成了菩薩之類法力無邊。
他那是自然不懂穆子夜對於武林是個怎樣的存在。
隨着大幫大派的衰落,朝廷對於江湖之事插手日多。
再不似從前的玉宇城龍宮無生山,一字排開坐鎮南方,有着誰也不敢小覷的勢力。
而如今杜一然貪慕財力,季雲心灰意冷,莫青風與世隔絕。
也只剩下個穆子夜談得上大師。
如果讓朝廷沒有了芥蒂和恐懼,也許江湖也便會一點一點的亡了。
從前莫初見對於西域的印象便是羣未開化的野獸,會住在帳篷裡說着陌生的語言,動不動就要打打殺殺。
可隨着蘇諾進入樓蘭,他才發現其實這裡也和中原相差不大,有很多美麗的建築,店鋪臨街而立,許多穿着鮮豔衣服異族百姓來來往往,也是開心幸福的模樣。
無數漢人都在這生活着,又加上秦王府統治的原因,即便不會說西域的語言並不會有什麼不便。
蘇諾從早晨話就不多,而且進城下了馬竟立刻和初見道別:“我有自己的事情,你想去秦王府便一直往南走就對了,不過奉勸你還是不要莽撞行事。”
狐狸假意挽留:“嘿,你別走啊,我一個人多沒意思。”
神秘的蘇諾理都不理他,牽着馬就混入人羣。
莫初見在原地樂了陣子後悔了,早知道就不那麼明目張膽的和男人在一起,無事勾搭幾個小姑娘也不錯嘛。
玩笑歸玩笑,他還是記掛着陳海嫣託給自己的事情。
那《易玄經》是本教人打通經絡的書籍,因爲年久失傳,中原甚少有人知道。
雖不如當年三大心經來的有名,但也是本價值連城的寶物,想必秦王府早就妥善保管,如若趁現在夜色朦朧的時候溜進去,偷到便好,偷不到難免打草驚蛇,還是先看看情況爲上策。
初見想清楚之後,就順着蘇諾指的方向找去,果然在城南找到了個極爲氣派的行宮,四周都是武藝高強的侍衛把守。
他先找了個地方換上身普通的灰色棉布衣服,又把寶貝雪驄留在了驛站,才晃晃悠悠的靠近過去。
都說現在管事的小王爺秦江南脾氣不大好,果然,就連城裡的百姓都是繞着他們的門口走。
初見剛賊眉鼠眼的靠近,便立刻有個侍衛用刀指着他:“你,就說你呢,別在這待着。”
莫大爺裝傻:“啊,我是來找,找…”
他一時間沒想好藉口,結果侍衛大哥極爲不耐煩的說:“找事做去後門,這是你待的地方嗎?”
狐狸眼珠轉了轉,接他的話茬:“還有名額嗎,我可想在王府裡幹活了。”
侍衛皺眉:“我哪知道,劉管家負責這事,你再搗亂我們就不客氣了,今天王爺回來,別給哥幾個找不痛快。”
初見趕緊跳到一邊,諂媚道:“是,是,謝謝您。”
然後趕緊撒丫子就跑。
他心想遇上些下人還好,萬一遇上秦江南見識多讓自己露了餡那才叫出師不利,早知道就和師父學學易容了。
其實初見也不曉得秦王府在招工,估計是來的人多了,那些侍衛也便沒在意的告訴了他。
說起來還真是天助。
他大搖大擺的順着圍牆走到王府後面,確實遠遠地看到圍了羣男的,年紀都不大也都眉清目秀的,狐狸奇怪了,難道進王府幹活還得五官端正的青年才成?
也太挑剔了。
正疑惑着,站在人羣中間的小老頭就瞅找了他,招招手喊道:“小子,你過來。”
初見磨蹭着靠近,看他貌不其揚的但穿得可都是好料子,又衆星捧月的模樣,估計就是侍衛說的管家了。
狐狸轉而笑道:“劉管事好。”
老頭拍拍他的衣服上下打量道:恩,模樣不錯,念過書嗎?”
初見胡說:“沒怎麼念過。”
他知道富貴人家找下人是不喜歡識字的,家大業大秘密多,都是聾啞纔好。
果然老頭滿意的點點腦袋:“看着就挺勤快,來試試也行…”
初見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好,立刻握住他的手神不知鬼不覺得往劉管家手裡塞了點銀子,狐狸眼彎彎的:“那可就麻煩您了,我正愁找不到活幹娘沒錢看病呢。”
前陣子小王爺因爲郡主要嫁肖巍的事心情極度不好,趕走了很多下人,劉管家也是從大早晨就開始招工了,找來找去就是沒有模樣好又乖巧的給小王爺收拾屋子,結果大晚上的跑來個這麼好看的娃娃,腦子又靈,這回王爺不會嫌東嫌西了。
思量完畢他就滿地的點點頭:“跟我來領衣服,手腳利索的少不了你的好處。”
初見立刻在周圍滿是嫉妒的眼神中晃盪進了王府。
不過事事都順便怪了。
可憐狐狸被騙進賊窩才明白自己的具體工作,他剛換好秦王府的下人都穿的綠色外套,聽完管家的囑咐立馬慘叫一聲:“什麼——伺,伺候王爺?”
劉管家奇怪道:“對啊,我們今天不就在找王爺的內侍嗎?”
生怕他起疑,初見趕緊圓謊道:“我知道,我就是感嘆這麼快就能見到王爺了,還以爲得學習一陣子呢。”
“是應該好好教教你,可惜今天王爺就回來,實在找不着人了,你可得機靈着點。”老頭說道。
初見點頭如搗蒜,心裡卻七上八下。
萬一被秦江南認出自己,戒備這麼森嚴還跑不跑得掉就成了問題。
看來得趁着見面之前找到線索踩熟地形,趕快溜之大吉。
秦江南的屋子在後院的最深處,極爲豪華奢侈,中間是會客的廳堂,左邊是書房,右邊便是臥室。
這裡儘管在西域卻有南方那種羅帳輕紗的精緻,擺的都是價值不菲的陶瓷古物,屏風後的牀尤其寬大精緻,初見不輕不願鋪被子的時候便腹誹,一看就只有附庸風雅的色狼才這樣。
他哪裡幹過這些家務貨,沒多久便煩了,探頭髮現外面也沒誰在看着,便把懷裡的胡亂籤的賣身契一扔,被盜用戶籍的屬下以後只能轉地方了。
伸着脖子瞅了陣,狐狸風似的就竄過廳堂進入書房,老道的把東西翻了個大概,並沒有發現《易玄經》,倒是看着個上了精緻密鎖的鐵盒。
難道塞進裡面了?
初見抱着盒子瞅了瞅,儘管不相信秦江南那麼小氣,還是忍不住好奇,從腰間摸出小工具開竅。
沒想到西域也有這麼高明的鎖匠,他盜竊無數,這個小東西竟然花了兩柱香的時間。
聽到盒子清脆的開鎖聲,初見趕緊擦下緊張出來的汗,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一看,撒了滿地的信箋。
莫大爺傻了。
小王爺日理萬機有密函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些信全是鉤鉤拐拐的東瀛文字。
因爲穆子夜很熟悉日本話,初見小時候也學了些,並不太地道,但看懂大概意思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些信全部是出自東瀛太子中島司的手筆,打開細讀一封,全部都是針對天朝的進攻計劃,看日期就連秦煙水已經入京以後的也有。
生怕被人抓住,莫初見倉皇的把信塞回去,鎖了盒子擦掉手印,才發覺自己滿身冷汗。
難道小王爺根本不顧親妹妹的安全,還是他早已與秦煙水串通好,那…一旦西域開始進攻,天朝豈不是徹底措手不及?
百姓怎麼辦,肖巍怎麼辦。
初見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亂如麻。
原本只是想進來偷個東西,沒想到被自己看到了大秘密,是走是留,就連狡猾的狐狸也沒了主意。
正在原地掙扎的空擋,遠遠地傳來了許多人聲。
初見詫異擡頭,纔想起大事不妙,自己現在明明應該藏到行宮的花園裡纔對,發個什麼呆?
後悔也來不及了,莫大爺趕緊連跑帶摔的衝回秦江南的臥室,把櫃子裡的衣服全都翻出來做收拾狀,剛拎起件足足能讓秦城最好的秀娘忙上三個月的暗繡長袍,小王爺本尊就邁進了門。
聲音意外低沉好聽,卻帶了怒火:“你是誰,在幹什麼?”
初見背對着他,肚子都快笑抽筋了,實在說不出話。
劉管家嚇個半死的解釋:“回主子,他這是新來的侍從,不懂規矩您千萬別生氣啊。”
說着就衝過來給了莫初見一拳:“我讓你收拾房間你在幹嗎?!”
初見故意裝委屈:“我在整理衣服啊。”
老頭吹鬍子瞪眼,腸子都悔青了,怎麼剛纔還聰明激靈的孩子這回這麼能添亂。
秦江南沒心情聽他們廢話,語氣不善的說:“你叫什麼名字,回過頭來。”
心裡暗暗向菩薩祈禱,莫初見表情僵硬的轉身。
他是沒見過小王爺,但秦江南認不認得自己就不清楚了。
原本在緊張,狐狸定睛看了看,色心又起。
還以爲秦江南肯定和他妹妹一個死樣子,沒想到這麼英俊,是南方人那種精緻和溫柔的英俊,細挺的劍眉,高高的鼻樑,雙眸分明之中帶了些複雜的深沉,是經過歷練之後纔能有的男人沉默。
小王爺二十出頭的模樣,穿着身藏青的衣服,高高的個子在房間之內很有壓迫感。
他皺眉盯了初見片刻,忽然說:“你們都出去。”
劉管家趕緊拉着狐狸想往外跑,沒想秦江南補充:“他留下。”
不敢多說什麼,幾個僕人只好留下滿臉同情離開了。
初見心想難道被他認出來了?便不由自主的把暗器劃到手中。
可是秦江南只是淡淡的說:“把衣服都疊好放回去,再沏壺茶來。”
莫大爺心裡暗暗宋祁,只能手忙腳亂的照做。
剛把溫熱的茶水遞到秦江南面前,他又露出剛纔那種滿臉審視的樣子打量初見。
初見趕緊問:“王爺,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秦江南眯着眼睛沉默半晌,說出兩個字來:“侍寢。”
莫初見聽了下巴差點掉到地上,滿杯子的熱茶全因爲手哆嗦而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