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譁過去,似乎桃花林裡就變得格外蕭條。
初見帶着一羣侍女留在那打掃,忙忙碌碌的,心裡卻有點疲憊。
剛纔肖巍來的時候,明明自己僵硬的不行,他卻還是那種寵辱不驚的表情,搞得自己好像在自作多情似的。
不是不能理解肖巍的選擇,但初見怎麼想也想不透,同樣是人,穆子夜爲什麼就能夠對夏笙這麼好,就因爲夏笙有機會去爲他付出爲他搭上半條命嗎?
可你堂堂七尺男兒要去出賣自己求得國之平安,你要我怎麼大度。
莫大爺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把滿地的彩色紙屑掃在一起,蹲□一捧一捧的往麻袋裡裝。
不知什麼時候,一雙淡紫色的繡紋靴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擡頭,果然是永遠冷笑的藍澈。
初見躲開他墨黑的眸子,嘟囔道:“想來安慰我就不必了。”
彎了彎嘴角,藍澈單膝蹲在他的面前,撿起朵精緻的紙花輕聲說:“也不是安慰,就想看看你不平衡的模樣,這次是不是還想用你們都是男人來騙自己?”
初見使勁收着紙花不吭聲。
藍澈問:“你知道爲什麼子夜能夠這麼正大光明的成親而肖巍不能?”
初見隨口胡說:“因爲我師父是皇上的哥哥。”
藍澈輕笑,搖了搖頭:“因爲皇帝要靠子夜,即使喜歡夏笙也得忍痛割愛,而肖巍要靠皇帝,皇帝是不會讓他風頭太勝的。”
初見愣了愣,奇怪道:“皇上靠我師父什麼?”
藍澈回答:“很多事情不是你們這輩人能瞭解的。”
狐狸立馬流露出鄙視的神情:“你又比我大不了多少。”
藍澈把手裡的那朵紙花扔進袋子:“我十歲就跟隨島主做事,看的比較多了吧。”
初見很不滿意的站起身來:“切,反正你是了不起就對了吧,大爺心情不好少來惹我。”
說完就想走。
沒想藍澈又說了句:“我不是在挑撥你們,但你最好離肖巍遠一點,他遲早會讓你失望的。”
初見氣憤的回過頭道:“老子和他沒關係了!”
藍澈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臉上的冷漠倒是少了很多:“其實你還喜歡他吧,剛纔在臺上,你的表情很…讓人難受。”
“我怎麼了我,那是你眼神不——”初見話還沒蹦完,就被藍澈吻住了嘴脣。
不光他嚇到了,周圍正在打掃的侍女們也忍不住側目。
對視片刻,初見氣憤的使出暗器,即便藍澈躲得即時也在手背劃出道口子。
他擡手一看,血正慢慢的從細緻的肌膚裡流了出來。
狐狸理虧的縮了縮脖子:“沒毒…”
藍澈剛剛稍好的表情立刻就冷了下來。
兩人正在僵持之時,旁邊意外的想起了清雅的聲音:“莫初見!一會不惹麻煩就難受嗎?”
竟然是穆子夜,他已換回了身白衣,美麗的眼睛投來帶着微微怒意的目光。
大爺立刻變成了孫子,搖頭尾巴晃的湊了過去:“我在打掃啊,師父,你怎麼起來了,人家不說洞房花燭夜…嘿嘿。”
他見師父臉色不好,又把話嚥了回去。
穆子夜道:“我去給夏笙煎藥,他累得難受了,這兒用不着你收拾,回去休息早起練劍。”
初見不敢廢話,只好扔下袋子灰溜溜的跑走。
藍澈瞅着他那千變萬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片刻,才問道:“叫我留下有什麼事?”
穆子夜轉身朝書房走去:“你隨我來。”
燭火搖曳。
薄薄的一本冊子,藍澈讀了半晌,卻幾乎遍體生寒。
他輕輕的合上,忍不住有些驚疑的看着穆子夜問道:“這就是...”
穆子夜說:“一些是外公和我孃的舊屬,一些是我的朋友。”
沉默的點了點頭,藍澈又問:“你需要我做什麼嗎?”
穆子夜坐在桌邊看似思索了片刻,露出愁緒:“我當初拉攏他們,只圖行事方便,但以安然的性子對夏笙對權力都不會滿足於今天的局面,我保他即位是因他謀略足,野心大,定然能夠將外族盡除,可是,安然似乎更想除掉的...是我。”
藍澈輕輕搖頭:“當初老島主就不同意你去幫他,安然對於穆家始終都是最嚴重的威脅,他讓我去行刺,可是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安然一死恐怕又是場血腥的動亂。”
穆子夜輕笑:“話雖這麼說,但倘若我出什麼意外而安然又要強迫夏笙,他就可以...”
藍澈反問:“你也要我殺他?”
穆子夜滿臉涼薄:“讓一個人死太容易,我要你殺掉綺羅,奪走他的皇位,讓他終生草莽孤苦伶仃。”
愣了半晌,藍澈倒笑出來:“你比老島主更殘忍。”
穆子夜的臉在燈火下陰晴不定,淡淡的反問:“能替我做到嗎?”
藍澈收起寫滿心腹的冊子,大方表態:“都是兄弟,這有什麼可說的,更何況按輩分來講...”
穆子夜皺眉,藍澈笑着沒再說下去,告辭道:“我不宜久留,有事再聯繫吧。”
他說着轉身走到門口,又回頭:“你今日已足夠全天下人羨慕了。”
穆子夜微笑道:“我只是想讓夏笙開心。”
聞言藍澈目光頓了頓,邁出門去再次聽到穆子夜最後的要求。
“希望你能替我保護初見。”
但因不知要回答什麼,藍澈高挑的身影還是在遲疑之後,不聲不響的融入了夜色。
婚禮過後初見又被趕出了桃花山,整日忙的腳都不沾地的經營一生樓,自從穆子夜回來後他才發現這兩位師父的開銷實在是大的驚人,想要孝敬還真得廢點力氣。
而且沒了肖巍,好像自己也真的沒多大盼頭了,滿心紮在瑣事裡,省得再去胡思亂想。
初見原本以爲有了夏笙能快樂點,可惜人家新婚夫夫依舊保持長達十餘年的熱戀狀態,不缺狐狸這個拖油瓶添亂。
這日初見又拿着扇子在賭場走來走去,賊眉鼠眼的跟買情報者接頭,卻迎來個意外之客。
外面已經是深冬了,還簌簌的飄着白雪,喧鬧的賭場裡忽然走進個乾乾淨淨的大美女,難免是吸引人注意。
莫初見怔了下,迎上去打招呼:“海嫣姐,好久不見了,你沒在京城嗎?”
陳海嫣不見外的拍他的腦袋:“我在哪你還不清楚,都賣給人家了,還跟我這裝傻。”
初見呵呵的樂起來:“這人雜,我們裡面說話吧。”
而後二人便一前一後上了樓。
“路上聽說了好些你的傳聞,我也才急着趕回來...哎,傻孩子。”陳海嫣喝茶暖了胃,才輕聲嘆道。
知道她在講肖巍的婚事,初見無所謂的搖頭:“除了那日去刺殺秦煙水,我沒有做錯什麼,你若想勸我去體諒他那就算了,我什麼都能包容,就這事不行。”
陳海嫣彎着眼眸笑笑:“那倒也不是,雖然肖巍是我表弟,但我幫裡不幫親,我也覺得他這樣太不近人情了,不就是個官位大不了不要了,到哪不能造福百姓,非要受這個閒氣,其實和出賣色相有什麼不同。”
狐狸動動耳朵,啞然。
大美女眼底有些憔悴的神色,又道:“不過肖巍不是壞人,他就是太死忠了點,你別恨他。”
“怎麼會,我就是生氣,不怕你笑話好幾次我都做夢他和我說不去成親,結果醒來還是滿城皆知的賜婚...”初見低頭鬱悶了陣子,轉移話題道:“杜一然那次找到你了嗎?”
“找到又怎樣,我和他無話可說。”陳海嫣生硬的答道。
“不要這樣,怎麼說他也是你相公...幹嗎不好好過日子呢?”初見覺得好笑。
“你不知道他都做過什麼。”陳海嫣臉色變的很難看,又擺擺手:“算了,不提這敗類,我來是有事來找你辦,省得你自己待着胡思亂想的。”
初見稀奇了:“什麼事情?”
“替我到西域樓蘭的秦王府內盜本叫做《易玄經》的心法,是爲了救江湖的一個老前輩,那書藏在秦王爺的密室裡,我還有其它要事在身,實在脫不開身。”陳海嫣簡單的說道。
莫初見在朋友拜託的事情上都很大方,他琢磨了陣子爽快答應道:“成,我先和師父告個別再安排下樓裡的事情,後日就趕往樓蘭秦王府。”
陳海嫣笑得落落大方:“這纔對,男孩子就要有點朝氣做正經的事情,何苦每日兒女情長呢?爲了誰都不值得。”
初見翻白眼:“這話你應該說給我師父聽,他一準的翻臉。”
“你看這是什麼?”
還沒等莫大爺想好告別的話,在山上呆不住的夏笙便跑到京城來玩,樂顛顛的走進一生樓便把個半張半合的扇子橫在初見面前。
狐狸愣了愣,看雖然它沒有打開,但畫得人像還是栩栩如生的,回答說:“是楊姐姐。”
夏笙特開心的嘩啦一下把扇面拉平:“那這個呢?”
只見剛纔還是個美女頃刻間就成了胖的不成樣子的醜八怪。
初見無言以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夏笙哈哈兩下奇怪道:“難道不好玩嗎?”
“不,不是,小師父你怎麼來了,我師父呢?”初見趕緊轉移話題,生怕夏笙再把自己牽扯到幼稚的活動裡面。
夏笙摸摸頭,回答說:“他和照軒在後面,你看到我怎麼不高興啊?”
初見頓了頓道:“我明天打算去西域,正想去告訴你們呢。”
“恩?幹嘛去?”夏笙疑惑。
“朋友拜託我一些事情。”初見簡單的解釋道。
韓夏笙興高采烈的臉頓時大大失望:“怎麼會這樣,我剛決定在這住下來你就要走,我真可憐。”
“不是有師父陪着你嘛。”初見心想即便我在你也十天想不起看我一眼吧。
夏笙用手繃住自己的臉嘟囔道:“他太嚴肅了,還是你比較可笑。”
未等初見說話,穆子夜一行人就進了賭館。
楊採兒嫌這裡人雜,很煩的用手扇了扇便對新陽說:“乖,去外面玩吧。”
長大了很多的小姑娘不聽話的跑到夏笙旁邊:“不要,我和笙笙玩。”
夏笙立馬把那把怪扇子送給了他,顧新陽沒擺弄兩下便哈哈的大笑起來,弄得初見立刻感覺自己年歲已大,很難進入他們的世界。
“子夜,初見明天也要走,就剩我們兩個了。”剛纔還嫌棄人家的夏笙很沒出息的拉住大美人的胳膊抱怨道。
顧朝軒笑:“那不正好,省的老大覺得被打擾,初見和我們去吃飯吧,我和採兒明日回秦城,可能又要三年兩載得見不到了。”
莫初見很顯然還沒有忘記這對夫婦當初對自己的所做所爲,臉色很差的站在原地不答話。
穆子夜皺眉道:“你多大的人了,少耍小孩子脾氣。”
夏笙什麼都不知道,便沒頭沒腦的幫腔:“初見,我想吃烤鴨,你要請我吃烤鴨。”
說完還很期待的眨眨大眼睛。
狐狸心懷不滿的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沒轍的低頭道:“好吧,你們先歇一會,我叫青杏去訂個素芳齋的席位。”
夏笙不甘心的重複:“烤鴨...”
“你不能吃油膩的東西,他們都不習慣北方菜!”初見忽然惱火的說道,轉身噠噠噠的就上了樓。
被嚇了一跳的小韓摸不到頭腦:“怎麼就生氣了?”
穆子夜淡淡的看了奸笑的顧朝軒一眼:“你問他,都是他倆做的好事。”
顧朝軒不說話,楊採兒蹲在旁邊哄新陽,整整齊齊的裝傻姿態。
不管怎麼說,初見還是覺得把自己照顧大的這幾個人和血親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喝一喝酒再彆扭的事情也就過去了。
他現在有點不敢說自己比他們更看得透肖巍,而且藍澈對自己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莫初見也想不明白。
送行的時候楊採兒照舊給他拿了兩件親手做的衣服,話卻沒有像當年那麼多囑咐,畢竟初見已經長大成了個落落大方的青年,和小時候不再一樣。
上了馬,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夏笙,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半個字都拿不定主意。
像陳海嫣似的也沒什麼不好,縱馬揚鞭,快意恩仇。
越長大越發現,生活永遠比想象的更殘忍,也許你全心全意愛的人,下一刻就能刀劍相對。
所以流血不流淚的日子,纔是真正的輕鬆。
因爲皇上賜婚的事情,從中原到西域的關卡比從前少了許多,儘管初見不願承認,但的確沿途很多的百姓都把和平的希望寄託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早就被打得怕了。
這兩年初見幾乎都在京城附近徘徊。所以名號雖漸漸大了,可能把他認出來的可沒有幾個人,裝作商旅一路向西的確輕鬆的多。
樓蘭早已不是傳說中的古城,而是秦王府被貶之後,在原來的基礎上逐步擴建出來的新地方,因爲老王爺喜歡,才叫了這個名字。
其實莫大爺早就想去西域看看了,從前兩位師父出遊不肯帶着他,而後因爲肖巍的原因也沒有遠走,聽說那裡有很多奇異的食物建築,本地人長的也和中原大不相同,反倒是秦王府的漢人反客爲主了。
騎着雪驄日夜兼程,冰雪消融之後,目的地漸漸逼近。
這日,莫初見又趕了整日的路,終於在傍晚時分於漫漫黃沙之中找了個小鎮,便下馬疲憊的走進去,想找些食物和水,休息一夜。
他長得像季藍,乍看之去細皮嫩肉的非常嬌氣,但因爲穆子夜要求極爲嚴格,到也比大部分男人吃的了苦,初見就是奇怪像夏笙那種不能冷不能熱怕雨怕曬的傢伙,是怎麼在這些地方遊玩的。
夕陽西下,給這個異域小鎮染上了殷紅的脂色,他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眼前忽然有個少女一閃而過,雖然那女孩穿着絢麗民族服裝,,面容也沒看得太清楚,但狐狸還是警惕的豎起了耳朵,打心眼裡覺得她眼熟。
愣了片刻,莫初見皺眉喊道:“喂,死丫頭你給我站住!”
女孩詫異的轉過頭,秀眉蹙起朝他打量了打量,忽然做恍然大悟狀,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