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惡魔嗎?這句話要是變成問候語, 那多數人會覺得你是個瘋子。曾經有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我是被當做瘋子的。
因爲我見到了惡魔,他們一直都在我身邊。
蘭叼着長長的煙桿, 坐在冷清的大廳裡, 吐出一個又一個菸圈。不知何時開始, 這熱鬧的路德維希城堡變得陰森, 死氣沉沉。
“夫人。”管家是個又矮又瘦的老頭子, 深陷下去的眼窩和黑色的眼圈,完全看不出在她剛嫁入路德維希家族時候的健碩。他就像一棵即將枯死的老樹,在這古堡的最後時刻發出吱嘎的響聲。
“怎麼, 有什麼事?”蘭繼續抽着煙,黑色的大波浪捲髮在此刻, 也不顯一絲凌亂。
“塔納少爺請您去書房。”管家畢恭畢敬的回答着, 不曾擡起頭。
“我知道了, 你退下吧。”蘭愣了下,叩了叩菸頭, 燭燈搖曳。
蘭•馮•路德維希嫁入路德維希家族之前,現在躺在牀上生死不明的老路德維希是有前任妻子的,她頂多算一個情婦。那個前任也不必老路德維希檢點到哪裡去,不過雙方都維持着和睦的外表。
前任給路德維希家族添了一個女兒之後,又懷上了。生產那天大出血, 命都快沒了求着老路德維希保住孩子。老頭子冷冰冰的接過孩子沒理會產婦, 然後手一鬆, 孩子掉在地上沒了聲響。
“野種也敢進路德維希家族?爲了你好還是趁早投胎去吧。”
前任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摔死, 死不瞑目的躺在牀上, 血腥的味道一整天都沒散。
這些都是聽下人的閒言碎語裡知道的,老路德維希是不會跟她說這些的。
很快蘭就掛上了路德維希家族的“高貴”姓氏, 因爲她懷孕了。她一點都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懷孕的,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這孩子是哪裡來的。
老路德維希早就沒有了生育能力,這一點他和她都很清楚。她這個情婦最大的作用不是暖牀而是聽老頭子的牢騷,不明白的是,她至少有半年沒有□□怎麼會懷孕3個月了?更讓人不明白的是,老路德維希居然什麼都沒說,還把她明媒正娶了回去。
她是很害怕自己落到跟前任一樣的下場,但是女人的虛榮心,總是在這麼一刻會突然強大的掩蓋所有的不合理。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
孩子出生的那刻,天突然之間黑了。太陽彷彿被什麼遮蓋了,一時間漆黑一片。嬰兒的啼哭在這個黑夜裡,更顯恐怖。
雙生子。
在這個“雙生子即爲不祥”的時代,這兩個孩子的誕生居然沒有給她帶來帶來滅頂之災,她坐穩了路德維希家族族母的地位。儘管第二個孩子的存在並未公之於衆,他過的生活與塔納的生活並無差別。
蘭走上臺階,沿着臺階一路上去的牆上,是路德維希家族歷代當家人及其夫人的畫像,古老的家族經歷過無數次的動盪,卻至今保存下來,可見其生命力的頑強。
可惜,現在也不過是強弩之末,若非貴族頭銜撐着,早已垮塌。路德維希家族從上一代開始,出生的孩子越來越少,長大的孩子不是意外死亡就是重病不治。在她嫁入家族時,整個家族僅存的血脈,竟然只有她懷着的孩子。
可是這兩個孩子……蘭握緊了手,看向書房的方向。他們一出生,她就知道,這兩個孩子是惡魔!金髮金眸子、銀髮銀眸,可是路德維希家族沒有這樣的家族特徵!
她夜夜噩夢,彷彿置身地獄,周圍均是惡鬼亡者,抓着她往下沉。夢裡金色和銀色的眸子在不停的交替着,一次一次刺穿她的靈魂。
“惡魔……他們是惡魔……”
蘭拒絕哺育這兩個孩子,一見到他們,她就發瘋似的躲開。人們說她瘋了,一個人躲在城堡的房間裡,捂着耳朵。
“惡魔……”
這世上,怎會有害怕孩子的母親呢?而她這一躲,就是十年。
走到書房門口,蘭猛的吸了一口煙,敲了敲門。
“進來。”
現任當家,塔納•馮•路德維希頭也沒擡,手中的鵝毛筆不曾停止,彷彿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剛剛進來的人。
蘭記得,她躲避十年之後,就是他將自己拖出了那個黑暗的角落,冷着臉對她說,路德維希家族需要一個主母。於是,她從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子,變成了光鮮亮麗的路德維希家的主母,而老路德維希,再也沒醒過。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懦弱的女人,至少在人前不是。她是路德維希家族的主母,女王般的存在,除了她沒人知道,那張書桌後面坐着的,不是老路德維希也不是她,而是塔納。
站在燈光下的下的第一天起,她既是傀儡,又不是。她用華麗的外衣包裹住了正在腐爛的家族,那一陣陣的惡臭也只有她能夠聞到。
神要你死,難道還能討價還價嗎?是的,蘭很清楚。那兩個人站在她面前說:
“吾乃睡神修普諾斯。”“吾乃死神達拿都斯。”
她不會愚蠢到認爲自己生了雙子神,她不過是生了兩個容器罷了,他們也給了她相當的尊重,作爲產子痛苦的報答。
於是,她現在可以坐在沙發上,抽着煙百無聊賴的等塔納完成他的工作。
“吾等即將離開,汝是去是留?”塔納忽然出聲。
“去?我能去哪裡?留……留在這裡有什麼用?”蘭不禁自嘲道,“給個痛快吧,這日子該到頭了。”
“……去,吾可賜汝不老不死之身,爲吾等效力;留,吾可賜汝後半生衣食無憂、榮華富貴。”塔納將兩個條件放出,等待她的選擇。
“我不需要不老不死,也不奢望榮華富貴。”蘭搖搖頭,不老不死是無盡的痛苦,榮華富貴不過是鮮亮的外衣,“我只要平靜的生活。”
“即使飢寒交迫難以生存?”塔納不解的看着她。
“即使飢寒交迫難以生存。”蘭點頭,似乎完全不在意過貧民的生活。
“吾明白了。”
蘭確實不在意,在成爲路德維希的情婦之前,或者是更早的時候,她只是個窮姑娘。只是她不安於這樣的命運,覺得自己該得到更好的!她明明比那店鋪老闆的妻子要美得多,爲什麼只能過貧苦的日子。等她意識到窮姑娘纔是自己的真正命運時,富貴的鎖鏈早已將她捆地難以呼吸。
路德維希家族一夜之間分崩離析,曾經熱鬧的城堡如死水般寂靜無聲。有人說城堡裡的人被人一夜屠戮,有人說他們在半夜遷移到了別處,還有人說他們被邪惡的惡魔吞噬了……總之,這個夜晚會發出嗚嗚聲古堡,沒有能迎來它的第二個主人,就在戰爭的煙霧中毀滅的只剩下殘垣斷壁。
離開城堡很遠的地方多了一個笨拙的農婦,細膩白皙的手腳很快佈滿了深色的繭,失去了光澤的烏黑的長卷發用粗布盤在了腦後,微笑的時候眼角總是拉出細細的紋路。
金色的麥浪一波接着一波,錯落的小屋在麥浪的盡頭冒着裊裊炊煙。
“阿蘭,阿蘭。”老實巴交的農夫傻笑着走到農婦的面前,抓着一隻沾着泥土的劣質銀質指環遞給她,“阿蘭,回家了。”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