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莫逆

一聲口哨,越影飛馳而來,蕭奕飛身上馬,騎着越影抄小道策馬狂奔。

等竹子拉着馬匹出府的時候,蕭奕已經沒影了。不過竹子還是縱馬追了過去,心裡對蕭奕的目的地一清二楚。

世子爺能去哪?還不就是曾經的大將軍府,也是如今的安逸侯府。

這安逸侯府可不是世子爺能胡來的地方啊,官大將軍纔剛剛沉冤得雪,百姓還羣情激憤,心緒未平。若是這時候,世子爺上門找官語白麻煩,那不是平白成了衆矢之的嗎?

想到這裡,竹子憂心不已,馬鞭抽得更快,馬蹄飛揚……總算在蕭奕叩響大門前,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這時的安逸侯府已經煥然一新,舊的大門被拆掉換了新的,皇帝欽賜的“安逸侯府”的匾額掛了上去,連府門口也補上一個石獅子,與三日前已經是天差地別。

“世……世子爺……”竹子跳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叫着。

但蕭奕根本不理會他,毫不遲疑地叩響大門,前來應門的是一個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人,一條腿微瘸,卻是目露精光,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蕭奕只掃了一眼,就知道對方是戰場上退下來的,見過血,殺過敵的。應該是官家軍的舊部吧。

蕭奕拱了拱手道:“我是來祭奠官大將軍的!”

中年人飛快地在蕭奕身上打量了一番,便開門迎他和竹子進去,穿過一段筆直的青石磚路,路的盡頭就是靈堂。

守在靈堂口的小四遠遠地就看到了蕭奕,雙目微微一眯,心道:蕭世子怎麼來了?

兩人四目相對,目光交集之處幾乎是火花四射。

中年人自然感受到了兩人間那種怪異的氣氛,但還是說道:“小四,這位公子是來祭奠大將軍的。”

“蕭世子有請。”小四淡漠地迎蕭奕進去。

蕭奕對他的態度滿不在乎,跟着他跨進靈堂。

在跨過門檻的那一刻,蕭奕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官語白的父親官如焰大將軍,蕭奕不僅聞其名,還在數年前間斷地有過幾面之緣。雖然從沒有交談過,但祖父對此人的評價還是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官如焰,一代名將也!

如今一代名將卻落得如此下場,確實讓人唏噓不已。

蕭奕凝神肅目,恭敬地上香、行禮,那動作與舉止間散發出來的敬意讓小四的表情也稍微緩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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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蕭奕祭奠完畢走出靈堂後,在書房小憩了一會兒的官語白也聞訊而來。

“蕭世子!”

“侯爺!”

兩人互相作揖見禮後,都是心情複雜地打量着對方。而蕭奕身後的竹子已經緊張得打算着隨時要救場了,他可決不能讓世子爺動手啊!

蕭奕雖然不會醫術,但畢竟是練武之人,只是這幾眼已經看出官語白下盤不穩,腳步虛浮,腕間無力,呼吸更是短促沉重……這絕非是那個未及弱冠就已經征戰沙場的安夷將軍官語白。看來官家的這一劫讓官語白失去的不止是家人,還有更多更多……

不止是蕭奕聽說過官語白,官語白也知道蕭奕,小四早就傳訊給官語白,提及搖光郡主和鎮南王府的蕭世子似乎交情匪淺。

今日蕭奕爲何會來,官語白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他含笑拱手道:“多謝蕭世子前來爲家父弔唁。官某倒不知蕭世子也認識先父。”

蕭奕也很淡定,說道:“我與官大將軍只是幾面之緣,都不好厚顏說認識。只是過世的祖父倒是與令尊有些故交,我今日算是替祖父來祭奠一下故人。”說着蕭奕突然微微一笑,“以祖父的脾氣,估計還要怪我多管閒事。沒準今晚祖父就要託夢給我說,他早就與官大將軍在陰間相會,喝酒下棋,談古論今,哪裡需要我這不孝孫來替他做場面。”

官語白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蕭奕,若有所觸地說道:“我也曾聽先父提起過老鎮南王,說他外粗內細,不僅愛民若子,而且用兵如神,最令先父佩服的就是老鎮南王曾以三萬鎮南軍鎮守南疆,抵抗南蠻十幾萬大軍,最後還憑藉‘火牛陣’之計,以少勝多,打得南蠻十年不敢來犯!”

蕭奕聞言,雙眸一亮,讚了一句:“官大將軍倒是眼光獨到。”頓了頓後,他已繼續說,“祖父在世時就與我感慨過,這世人都說他征戰沙場三十幾年,殲敵百萬,未嘗敗績,外號’人屠’,卻不知前朝**,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也。他殺前朝幾十萬大軍,卻是救中原百姓於水火,就算是惡名載於史冊又如何,他自己問心無愧就好!我還記得祖父說,他一生最驕傲的戰績不是淮北一戰一舉殲滅前朝大軍四十萬人,而是南疆一戰以最少的損失守住南疆門戶大敗南蠻。”

官語白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興味。老鎮南王外號“人屠”,那可是十幾年前那可是小孩子聽到就要嚇哭的人物,卻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他到底是個如何人物。如今這位蕭世子,在衆人眼中,是王都中有名的紈絝子弟,但事實上,官語白卻知道這並非是真正的蕭奕。

“蕭世子,”官語白脣角微勾,提議道,“當年鎮南王的戰績卓着,可惜我無緣一見。今日有幸與你相逢,我書房正有沙盤,我們演練一番如何?”

這官語白可是近年來戰功顯赫的少年將軍,他初上戰場時的那一役,老鎮南王還在世,當時可是在蕭奕面前可是誇了又誇,儘管官語白看起來似乎已經不能再上戰場了,但能有沙盤一戰也不錯。

他眉眼舒展,神采飛揚地應道:“好!”

兩人大步離開,只留下竹子怔怔地看着他們的背影,被這出人意料的發展震住了。世子爺和安逸侯不是情敵嗎?情敵相見,不是應該分外眼紅嗎?以世子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是應該二話不說先揍一頓嗎?怎麼他們倆好像是一見如故,越談越投機啊?

竹子實在是有些不吐不快的憋悶感,可轉頭卻對上小四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頓時有種滿腹心事無人可說的悲傷……

小四淡淡地看了竹子一眼,追了上去。

官語白剛返京不久,書房還沒有整理好,顯得有些雜亂無章,但書房牆上掛着的那張極其精緻的輿圖還是一下子就吸引了蕭奕的注意力。

蕭奕徑直就走了過去,盯着看了好了一會兒,讚歎不已地說道:“小白,你這是哪兒弄來的?”

小白?

小白……

官語白的脣角不由抽了一下,如玉的臉上露出溫潤的微笑,說道:“這是我親手畫的。”

蕭奕眼睛一亮,滿是驚歎地說道:“你畫的?”官語白也走到了輿圖前,有些懷念地用手在上面撫過,說道:“因着官家軍鎮守大裕西境,因而在第一次隨父出征前,我曾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走遍了飛霞山以西,至西戎西坦亞河以東的每一個角落,又親手畫下了這張輿圖。”他揚脣微笑着道,“當年這張輿圖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蕭奕默默地念着這句話,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還是小白你想得通透,雖然花了兩年的時間,但能夠在戰場上佔得先機!這一點我不如你!”

官語白有些意外,無論外界對於這個鎮南王世子的評價如何,但他這種毫不做作又爽快的性子倒是讓他感覺格外投契,他不禁一笑,此時的笑容倒是比方纔的客套多了幾分真心,並說道:“蕭世子,沙盤在這邊。”

“我們都這麼熟了,你叫我阿奕好了。蕭世子什麼的多見外啊。”蕭奕漫不經心地說着,一旁的竹子無力的暗暗想着:你們這不是第一次見面嗎?

蕭奕隨着他一同走進了書房內間,一眼就看到擺放在正中央的一個巨大的沙盤。這沙盤的精巧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外面的輿圖。其中不僅砌有山川地勢,還用水銀模擬了江河,甚至就連山林分佈都清晰地製作了出來。

蕭奕看得挪不開眼睛,頭也不回地問道:“小白。這也是你親手製的嗎?”

官語白很想去糾正一下他的稱呼,略顯無奈地說道:“對……”

當年的他的輿圖和沙盤何這兩個,可惜全都毀了,而這個沙盤與外面輿圖是他這一年來閒來無事按着記憶重新制作完成的,在細節上,可能還及不上當年。

官語白按耐住了心中的憂傷,含笑道:“這是囊括飛霞山方圓百里的沙盤,其中的一草一木都已經高度還原。我相信在大裕,絕找不出比這個更精細的飛霞山沙盤。……蕭世子,可否與我一戰?”

蕭奕的眼中閃過一道精芒,“當然!”

戰場以飛霞山爲界,各據一方,官語白爲守,蕭奕爲攻。

隨着進入戰場,兩人的氣勢陡然一變……

這一戰一直持續到了黃昏,蕭奕從一開始,便是一副猛攻的勢頭,官語白堅壁清野,以逸待勞,在堅守飛霞山的前提下,以小股人馬持續騷擾。

然而沒想到,蕭奕先以一支前鋒纏住了官語白的斥候部隊,又整合精銳從飛霞山走小徑突襲後方。

雙方的首次正面交鋒就此展開,並以蕭奕的精銳全數陣亡爲代價,換來了官白語損失四分之一人馬和一半糧草的驚人戰績。

其後,蕭奕攻勢凜冽,兵出奇招,一度讓官語白感到相當棘手。但是,以官語白的話來說,他過於求成了,以至於後力不足。官語白以守代攻,生生消耗光了蕭奕的大量人馬,雙方最後在飛霞山西麓展開決戰,官語白以十面埋伏陣的變陣擊潰蕭奕,一戰而勝!

蕭奕絲毫沒有戰敗的沮喪,相反,當敗局已定後,他兩眼放光地說道:“小白,最後那個戰陣是你自創的嗎?”

“對。”官語白一邊慢條斯理地收拾着沙盤上的小旗子,一邊說道,“這是以十面埋伏陣爲基礎,進行的變陣。我一共設計了七種陣法,阿奕可有興趣一聽?”不知不覺中,官語白對他的稱呼也改了。

蕭奕點頭道:“自然。”

官語白取了十面顏色各異的小旗子,在沙盤上一一演示着,侃侃而談道:“十面埋伏陣一般藉助的是山川地勢,但是,這種陣法太爲人所熟知,很難達到奇攻的效果,所以,我在這個基礎上……”

官語白說得仔細,蕭奕聽得認真,兩人幾乎全都忘了時間,沉浸在了陣法的玄妙中,直到小四端着藥,面無表情的叩開了門。

看着官語白喝下藥,蕭奕這才意識到他應是舊傷未愈,忙收起了談興,與他一同回了書房。

書房裡早已擺好了晚膳,因着還在守孝,膳食相當的簡單,兩人相對而坐,雖有“食不言寢不語”之說,但官語白是在軍營長大的,根本沒有那麼多規矩,而蕭奕……從小,他就不知道什麼叫規矩,因而,就聽官語白邊說道,“阿奕,方纔我便想說你過於激進了。”

“祖父也這麼說過。”蕭奕聳聳肩膀說道,“可是,我不覺得有錯。若防守的那一方不是你,這一戰我必勝無疑!”

“阿奕從未上過戰場吧?”不等他回答,官語白已淺笑道,“戰場與沙盤不同,哪怕你的戰略在大多數的時候可會換來勝利,但是,戰場之上往往是千變萬化的,一招錯便是滿盤皆輸。所以,與其去追求這短暫的勝利,爲何不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呢。”

蕭奕略有所思。

“……阿奕,你的處境同樣如此。”官語白聲音和緩地說道,“這些日子,你似乎給鎮南王添了不少麻煩吧。”

蕭奕哈哈一笑,不以爲惱地說道:“小白,你的情報源真廣。”

自從那次密探傳來消息,鎮南王打算上摺子撤了蕭奕世子之位後,蕭奕便暗中對南疆動手了。雖然以他現在的底牌,還沒法讓鎮南王痛到骨子裡去,但確實已讓其分身無暇。

官語白說道:“其實你可以不用去理會。”

蕭奕聳聳肩膀,“我只是煩不過。”

“阿奕,你現在在王都爲質,卻並沒有受到咱們這位皇上的忌憚其實已是非常不易了。”官語白緩緩的分析道,“廢世子,需要皇上允許,但是顯然,皇上是不會同意鎮南王這樣做的,你又何必生氣呢。”

“我不在意這世子之位。”蕭奕的笑容裡現出一絲苦澀,“我在意的是,他從未在意過我!”

明明是親生父親,但他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哪怕自己從前被養歪,他也不曾說過半句;哪怕自己被留在王都爲質,他也沒有任何不捨;整整一年,偶爾的幾封書信全是責備之言,從來都沒有支字片語的關切……蕭奕有時甚至覺得自己身上唯一還值得父親掛念的,也僅僅只有這世子之位了吧。

“你在意嗎?”

蕭奕微怔,腦海裡不由浮現起了一張笑顏,在他幾乎一腳踏入憎恨和瘋狂的深淵時,是她把他拉了上來……蕭奕微微地搖了搖頭,說道:“從前在意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既然如此,何不置之不理。”官語白輕言道,“鎮南王的異姓王位和在南疆的**兵權是任何帝王都會忌憚的。以你現在的處境,你其實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安逸的留在王都,待到日後繼承鎮南王爵位後,以兵權來換得自由。後患就在於,你無法預料新皇的性情,是不是能夠容得下你。”

“二呢?”

“至於二,回南疆,奪兵權,佔地爲王。”

這幾個字鏗鏘有力,讓蕭奕不禁心動,就聽官語白繼續說道:“但你羽翼未豐,哪怕你奪下了兵權,也守不住這兵權,因而現在並不是好時機。最好的時機在於新皇登基之時……一旦你能手掌南疆,擺脫了朝廷的控制,便能海闊天空……”

“……小白。我覺得你說得沒錯。”蕭奕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不想一輩子被人制肘,所以……”

官語白接口,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以時間換機會。”

兩人相視一笑,官語白繼續道:“表面上,你只需要安安份份留在王都,不用去理會南疆的任何事,鎮南王帶來的所有障礙,上頭那一位一定會替你掃清的。至於暗地裡,你需要做些什麼,也就不用說我了……”

這些日子以來,蕭奕早已不像剛被留在王都時那樣兩手空空,可是,對於未來該做什麼,他還是一片茫然,直到現在,官語白爲他撥開了眼前的迷霧,讓他豁然開朗。

談笑間,兩人用過了晚膳,隨後又在小四冰冷的想凍死人的目光中,回了書房的內室。

官語白即興的搭出了一個簡易的沙盤,兩人又就着最近西戎大肆進攻一戰,推演了起來……

這一推演,便足足過去了一夜,若不是見自家公子精神不見萎靡反而更好,小四真想把那個蕭世子給丟出去。

等到蕭奕從安逸侯府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憋了好久的竹子終於問出口:“世子爺,你怎麼和那個安逸侯……”突然他想到某種可能性,“世子爺,你不會是故意和安逸侯交好,才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啊!”

竹子捂着額頭痛呼了一聲,剛纔蕭奕重重地用食指彈了他的額頭。

蕭奕沒好氣地看着竹子:“本世子是這種人嗎?”

“世子爺您當然不是這種人。”竹子忙附和道,心裡卻有些心虛。他們家世子爺的人品他還真無法擔保。

蕭奕懶得理會竹子,徑自向前走去,實際上,他也矛盾極了。本來,他確實是抱着給對方一點下馬威的心思去的安逸侯府,卻不想意外地與官語白還挺投緣的……

唔……好吧!只要小白乖乖的,別來搶臭丫頭,自己這個大哥以後就罩着他點吧!

蕭奕本能的忽略了官語白比他年長這個事實,很愉快地就這麼決定了!

他躍上越影,一拉繮繩,往一個與鎮南王府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

“啊!”竹子不由喊道,“世子爺,您走錯方向……”話剛出口,他就慢一拍的意識到,世子爺這哪裡是走錯方向啊,明明就是很正確的去了……南宮府!

“你自己回去吧。”蕭奕隨意地揮了揮手,正要縱馬而去之時,就見朱興飛快地策馬而來,一見到蕭奕,就立刻喊道:“世子爺。”

蕭奕輕拉了一下繮繩,停了下來,扭頭問道:“什麼事?”

朱興忙說道:“皇上宣您。”

蕭奕不想去……自從那次“救駕”之後,皇帝對他的信任倒是與日俱增,不僅讓他的副指揮使去掉了一個“副”字,還時不時的會把他宣進宮裡,委派差事。

看來今日不能去找臭丫頭了,蕭奕遺憾了一下,還是調轉方向,慢悠悠地往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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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給他的倒確實是一件好差事——抄家!

衆所周知,抄家是一件美差,只要不是太過份,皇帝對此是默認的,而與他共領這件美差,自然還有同樣救駕有功的韓淮君。兩人都很清楚,這是皇帝特意給他們的賞賜,因着不是明面上的大肆封賞,也不用擔心會被御史拿來囉嗦。

燕王府和永定侯府已經抄完了,但從永定侯府那裡查抄的那本花名冊上,那一個個名字,在三司會審,罪證確鑿後,都成了皇帝的這次清算的目標。

於是,蕭奕開始了忙碌,短短几天,他的小私庫就滿了,就是好久沒見到他的臭丫頭了……

“什麼時候才能忙完啊……”蕭奕無趣地自言自語着。

“指揮使大人。”五城兵馬司的手下擡了幾箱東西出來,“這些……您看?”

蕭奕隨意地點了兩樣,並說道:“這一箱你們分了。別的東西都給我老老實實的造冊,誰也不許動。”

衆人齊齊應是,自去忙碌了起來。

儘管五城兵馬司裡大部分都是各家顯貴的嫡幼子,或者庶子,但是,他們每個月的月例也是有限的,跟着出了這一趟肥差,所有人都是喜出望外,可不管東西再怎麼讓人眼饞,他們也不敢對蕭奕的話有半句違抗,老老實實的留下了一箱後,便忙着登記造冊去了。

蕭奕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喃喃自語道,“不知道臭丫頭會不會想我……”

……

“阿嚏!”

南宮玥莫名地打了個噴嚏,她摸了摸鼻子,這才繼續說道:“……意梅,你覺着,現在的二等丫鬟裡,哪個可以替你的位置?”

意梅再過一個月就要出嫁了,她的表哥也是家生在,在南宮府的回事處做事。

年前,南宮玥曾把他叫到花廳裡,在屏風後見過一面,問了些問題,倒是一個十分伶俐的人。回來後又專門讓安娘找人打聽了一下,這才同意了意梅的婚事。

意梅那表哥聞訊大喜,急急地去意梅家裡求了親。家生子的婚配不由自己做主,於是意梅的父母便來求林氏的典恩,林氏在詢問過南宮玥的意思後,正式給意梅定下了婚期。

意梅出嫁,一等丫鬟的就缺了一個,雖說府裡的嫡姑娘都有兩個一等丫鬟的名額,可是,南宮玥已然貴爲郡主,這次回來以後,蘇氏便做主爲她提了在府裡的份例,僅一等丫鬟,就有四人之多。

南宮玥將百合和百卉都提爲了一等,再加上鵲兒,便還多了一個名額。

“三姑娘。”意梅似乎早就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說道,“奴婢覺着鶯兒不錯。”

“行。”

南宮玥直接應了下來,反正她手上能用的人也不少,若這鶯兒可用自然好,若是扶不起那時候再換人也行。

南宮玥拿出了一個小匣子,連着一把黃銅鑰匙一併給了意梅,並說道:“這是給你壓箱底的。”

“三姑娘……”意梅驚訝了,忙說道,“二夫人已經給過賞賜了……”

“孃親給的是孃親的。這是我的。”南宮玥笑眯眯地說道,“還不打開看看。”

意梅怔怔地望着她,手微微顫抖着打開了小匣子,裡面是二百兩銀票,十畝田地的地契,一個兩進的宅子,還有兩個純金的簪子和一個金鐲子。

“三姑娘……”意梅捧着匣子,眼淚不由流了出來。

這些東西的價值,換算成嫁妝的話,哪怕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出嫁也綽綽有餘了。而她,只是一個家生子,只是一個奴婢……

“你對我的好,我記得呢。”南宮玥微笑着說道,“放心吧,不止是你,百合、百卉、還有鵲兒,她們出嫁的時候,我也都會準備這麼一份嫁妝的,所以你安心收着。你家三姑娘我現在有錢着呢!”她確實有錢,宮裡賞下來的那些東西足足堆了兩三個庫房,因是宮中所賞,那些並不歸於公中,而是屬於她的私產。

意梅鄭重地收了下來,“謝謝三姑娘。”

“從明日起,你就不用在我身邊服侍了,好好留在屋裡做嫁衣吧。在你婚期前十天我就放你回去。”南宮玥笑眯眯地說道,“成婚後,我放你一個月的假,然後你和你表哥就去我的鋪子吧,那邊的掌櫃會帶你們三個月,三個月後,他就要回孃親那裡了,整個鋪子就交由你來做主。”

意梅臉紅紅地應道:“是……”

“你要記着,賺錢是小,這個鋪子真正的目的是消息。”

“奴婢明白!”

南宮玥又叮囑了幾句,便讓她下去了,這幾日,意梅除了要和鶯兒交接,並手把手的教導一些貼身伺候的注意事項外,餘下的時間就會留在房裡繡嫁衣,再不需要留在南宮玥這裡伺候了。

意梅開門出去的時候,就看到百合在已經門口等了一些時間。

見意梅出來,百合笑着向她說了一聲恭喜,意梅不禁臉頰一紅,羞澀的匆匆跑開。

百合笑嘻嘻地走進了屋裡,說道:“三姑娘,有傅家六姑娘的帖子,邀您和二少爺一起去玩呢。”

南宮玥微微頜首,接了過來。

當日在宮裡的時候,南宮玥就注意到詠陽大長公主的臉色不是太好,從宮裡回來以後,她便遞了帖子去大長公主府,可是始終渺無音訊。於是,只得她只得用曲線救國的法子,暗示了傅雲雁請她過府一敘。

南宮玥打開帖子看了一眼,傅雲雁邀請的時間是在三日後,正好在童生試之前,倒是可以帶哥哥南宮昕出去散散心。

南宮玥回了信,又送上親手做的荷包,讓百合送去了詠陽大長公主府,算是定下了三日後的拜訪。

事情都做完後,南宮玥坐到了窗邊編起了一個還沒有完工的五蝠絡子,這五蝠絡子與尋常的不同,她花了不少的心思,也編了好些日子了……

就這樣,到了三日後,南宮玥帶着百合和百卉姐妹倆與南宮昕一起出了門。

先去了五福堂向詠陽大長公主請安,當看到南宮玥的那一刻,唐嬤嬤頓時喜出望外,而詠陽卻是一副有些無奈的樣子。

請過安後,傅雲雁便要帶他們去花園,但是,南宮玥沒有動,而是笑眯眯地望着詠陽大長公主。兩人對望了一會兒,詠陽失笑着搖搖頭說道:“你這丫頭,很久沒人敢這樣看着我了。”

“所以,您才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不知怎麼的,南宮玥實在看不得詠陽這副樣子,或許是因爲在她的身上,南宮玥看到了女子的另一面,讓她嚮往的一面。

詠陽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吩咐道:“六娘。你帶昕哥兒先去玩兒吧,我留玥姐兒說說話。”

“是!祖母。”

傅雲雁早就猜到南宮玥是來找自家祖母的,這時倒也沒有很意外,福了福身後,就帶着南宮昕先退下了。一邊走一邊還聽南宮昕興致勃勃的和傅雲雁說着他新得的那條獵犬——上次與原令柏賽馬的戰利品。

見周圍伺候的人已經唐嬤嬤的示意下一一退開,南宮玥也讓百合和百卉姐妹倆退了下去,自己則上前一步,含笑道:“詠陽祖母,您介意給玥兒一些血嗎?”

“……”

“詠陽祖母。”南宮玥微微抿起脣來,說道,“其實,玥兒自知這個要求有些過份。雖然您可能有您的原因,但玥兒卻不想看到您這樣糟踐自己。”

詠陽眸光一凜,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小丫頭,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大膽。你有什麼自信,你可以?”

“玥兒沒有自信。”南宮玥實話實話說道,“只是一試罷了。玥兒很羨慕您的肆意張揚。玥兒唯有一身醫術拿得出手,所以,想以醫術來留住這份肆意張揚,否則,世間少了一奇女子,着實可惜。”

詠陽沉默了,四周頓時一片靜默,而南宮玥則安靜的立於一邊,並沒有爲這讓人忍耐的氣氛而有絲毫的退卻,正當唐嬤嬤忍不住就要開口的時候,詠陽突然出聲了,說道:“玥姐兒,你知不知道,有人會不願意再活。”

“我知道。”南宮玥正色道,前世,在南宮家被滿門抄斬以後,她無數次都不想再獨活,可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就聽她說道,“但是,只要還有心願未了,無論多麼痛苦,都應該活下去。”

“心願嗎?”詠陽喃喃自語。

“對。”南宮玥迎上她的目光說道,“詠陽祖母,只要還活着,就有心願實現的那一刻,而一旦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詠陽又一次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長嘆了一口氣,輕輕地點了下頭,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那就活着吧。”

一旁的唐嬤嬤不由的流淚滿面,她別過頭去,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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